打枪
打 枪
 
              晚上,大哥在灯下擦枪,他是队上的民兵排长。因为阶级斗争的需要,每个民兵排长配发一支枪,五发子弹。那枪叫“三八大盖儿”,油润的木质枪托和黝黑的枪管,抓在手里沉甸甸的,金黄的子弹插在一个钢制的弹夹上,摸上去滑溜溜的。我挨在大哥的旁边,一会儿递棉丝,一会儿拿枪油,对枪的每一个部件都烂熟于心,合着眼也能把枪管、瞄具、枪机、机匣、弹仓、枪托、枪刺摆弄得井井有条。关灯以后,我在被窝里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中午,大人们都在午睡。我乘人不备,悄悄从被垛底下抽出了那支令人敬畏的“三八大盖儿”,用我的破褂子裹了,在枪管上挑了一只柳条筐,装作下地干活儿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村子。这时,村口的大柳树后边闪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是老泉。我们装作互相没看见的样子,一前一后隐入浓密的树丛之中。
            这是村南一条东西走向的河坝,几十米宽的洋槐和紫穗槐高低错落,延绵几十里,密不透风,除了树上烦人的知了,没有任何动静。今年雨水不多,河水不深,河面上铺满了苲草,靠近岸边的地方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和蒲草。我和老泉在河边找了一块半铺炕大小的空地,在毛茸茸的嫩草上盘腿坐下,把枪亮出来,两人互相看着,老半天没有说话,只听得自己的心脏咕咚咕咚使劲儿地跳。
            我想好了,我们每人只能打一发子弹,这样回去可以把捡来的子弹头安在弹壳上,骗过大哥;退一步说,即使被发现了,脾气好、好说话的大哥也不会打我们。我仔细听听周围的动静,唰啦一声,娴熟地拉开枪栓,把一颗子弹慢慢地推进去。可是,打哪儿呢?打河坝?那太没意思了;打树干?万一打偏了成了“飞子”,伤人咋办?我拍拍脑袋,有了主意,往河里打,看看能打几条鱼上来!我和老泉一说,他频频点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端着枪,靠着树,枪托用力压在肩膀上,朝着一块不长苲草的水面瞄准,几条噘嘴鲢子正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吐泡泡。我掰开保险,食指往后轻轻一搂,轰的一声,枪托猛地往后一坐,河面上涌起脸盆大小的水花,几条鱼立即肚皮朝上漂了起来。我一挥手,脱得赤条条的老泉马上跑下河去,手忙脚乱地把鱼鳃往柳条上串。我在河岸上前后左右地指挥着,唯恐震晕的鱼醒过来逃掉。
            接下来,我们换了一个地方,老泉也放了一枪。他的运气不咋地,只漂上来几条小麦穗(一种麦穗大的小鱼)。我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棵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弓着腰背着一大筐青草从河坝的另一侧爬上来。我连忙给老泉使了个眼色,一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一边掐着嗓子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谁?谁在偷草?赶紧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开枪了!”
            那个人显然是吓坏了,把草筐一下子甩下来,用破旧的马辫帽子(一种用马辫草编制的草帽)遮住半边脸,猫着腰,慌慌张张地跑了,许是慌不择路,叽里咕噜地顺着河坡滚下去了。我和老泉捂着嘴,从另一个方向急慌慌地跑了,谁还顾得上那个割草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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