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晨
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二年严冬。
地点,河头小鎮。
当时正是抗战最艰苦的岁月。日伪军疯狂地抓夫派捐,修筑中心据点。同时,对我根据地的扫蕩、清剿更加残酷起来。严密的经济封锁,象浓重的乌云压在我抗日军民的头顶。一时间,我冀东根据地,物资奇缺,开展工作十分困难。
越是在危急的形势下,我党的宣传、鼓动工作越是不能松懈。可偏偏在这时,冀东军区仅有的两台油印机坏了，怎么办呢?我冀东区党委和军区联合给丰玉遵县委发出紧急指示,要求在短时间内搞到一台石印机。随即,司令员李运昌同志和县委领导找到一区区队长张洪武同志,让他想尽办法买一台石印机。于是,张洪武派人四处奔走,跑逼唐山、天津、北京等大城市,结果还是捞不到石印机的影子。
就在同志们为此事而焦急万分的时候,我河头镇地下工作人员王合报告说,河头镇富贵街有个“华丰”石印局,有多台石印机。
这个石印局,是商人谢贵廷的买卖,连老板带伙计共五人。他们原是摆小摊儿,卖一些烟酒糖濒地,买卖做大发了,就购置了儿台石印机,建起了石印局。包揽印制一些广告、点心签、明信片、名片、贺年片……等其它东西。商人谢贵廷是贫苦出身,平素同情抗日。于是,我方通过内线,求人说和,要买一台石印机，但几次磋商都未搭成协议。这时,上级指示,不惜高昂价码,也要买下。可是,他们一口咬定,任你说出“大天十六个点儿”来,就是不卖:奇怪,做买卖不就是为了赚錢吗,怎么……后来,经调查才弄淸,原来是敌人控制了这个石印局:这回可就麻烦了。
这天傍晚,日头刚刚沉下去,黑幽幽的暮色暗暗压来。北风象野马撒欢似的,挟着灰尘和纸屑跳跃。一声呼啸,大街小巷,模糊一片,使古老的河头小领增加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小镇上的行人漸漸稀少,一切声响逐漸平息了。可是在河头镇的西门,却还是热闹非凡。一些担着箩筐,推着小车的农民被堵在这里,人的喊声、扁担筐子的碰撞声、各种牲畜的嘶叫声,乱成一团。大门底下,一群伪自卫团(又名棒子队)的团丁们,明晃晃地举着人棒盘查来往行人,就连出摊小贩们的筐子也翻个底朝天！
这时,从门外挤进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这人三十多岁,矮肿矮胖的,是个车轴汉子。他头戴黑色礼帽,身着青布斜纹棉袍儿,面容沉静,斯文可掬。他使劲挤到一个团丁跟前,掏出特务证件晃了晃,低声说:“我到大队部去一趟,八点回来找你!”
“哦,哦,好的!”那个团丁点头一笑。
来人大步流星地向城里走去，团丁望了望那人的背影,心里划着魂儿。这个团丁叫山田,十八、九岁,瘦小的个子,虎头虎脑,是城西东清庄湖人。他是我党派进河头伪自卫团的,會多次为我根据地输送敌人的情报,就是敌人封锁最猖獗的时候,他还搞到一些纸张、煤油、药品等一些紧缺物资,送给根据地……
掌灯时分,西城门光当上了锁,一个伪警察,斜背着大枪,黑照咧咧,向山田等几个团丁训斥儿句,嘴里着淫荡的小调儿,手里摇着城门的钥匙走了……
工夫不大,那个头戴礼帽的商匆来到山田跟前。由田微微一怔,他这才正看清,来人是他的单线联系人王合,是我县委的地下工作人员,公开身份是敌人设在扬义口头一带的特务。他每隔几天都要到伪军大队部送些“报”,顺便向山田布置任务。他机智、勇敢、老练,會几次麻敌人,钻敌人空子,使我部队转败为胜。
王合把由田拉到煤河沿儿树棵子里,压低嗓门儿说:“喂,今天晚上几个人把门?”,
“算我才两个人!”山田说。
“那些团丁呢?”
“他们今晚到大队部开会,住在街里!”
王合眼睛一亮,又问:
“那人是谁?”
“哦,他是小稻地的人一陈步荣。”山田说。
“靠得往么?”王合忙问。
山田很自信地点着头,说:
“沒挑儿,他也是贫苦出身,硬被敌人抓来的,平常也同情抗日,现在只不过是吃饱饭混天黑儿的主儿……”
“好!”王合笑笑说,“你们咋个值班法儿?”
“一对半夜,我是后半夜!”
“嘿!那就更好了!”王合一拍大腿,又问:“你对富贵街那块地形熟么?”
“熟,熟得很!”山田瞪大了眼珠子,不解地问:“你问这干啥哩?”
王合嘿嘿一笑,沉靜地说:
“这个嘛,现在你还不该知道,不过,夜一点钟左右,我来找你,暗号不变!”
说完,王合从煤河的冰上,绕道出了城。
山田愣愣地站在那里,又是一肚子问号。一点?一点钟来干什么呢?山田来到岗楼,身子虽然躺在床上,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輾转难眠。人小就是经不得事儿。
当当当……时钟响过十二下,山田上了岗。
果然,约摸一点钟光景,大门外响起了“沙沙沙”的脚步声。接着,“笃!笃!笃!”大门响了三下,是土块儿砸门的声。山田马上干咳了两声。
这当口,王合躡手瞬脚地摸到门儿,机警地问:“山田,有情况么?”
山田悄声回答:“一切正常!”
矮王合是个细心人,又说:
“去!你看一看陈步荣睡着沒有”
山田疾步跑到岗楼儿,听见陈步荣鼾声大作,周围又无什么情况,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肚。他向王合说明了情况。王合让他马上出去。
山田从煤河的冰上,绕出大门。山田又吃了一惊!只见河坡下,停着一辆大马车,旁边蹲着七、八个人,每人身上都背着手榴弹,腰里插着双枪。
王合把山田拉到一个大高个子人的跟前,说:“这就是山田同志,河头的地形,熟透了!”
那个“大高个”霍地站起身,操着浓重的山东口普说:“呵呵,小鬼,辛苦你啦: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你跟我们一起去一下华丰’石印局。”
山田瞅了一眼王合,扭过头,又对“大高个”说:“去石印局干什么?”
“去搞石印机:”王合郑重地插一句。
“大高个”拍着山田的肩膀,笑着说:“小鬼,上级就缺这玩艺儿,你为抗战出力的机会到了:”
山田拍着手,高兴得儿乎跳起米:“太好了太好了咱们走吧!
王合一挥手:“出发!”
匡当匡当,大车赶下河坡,穿过一排灌木丛,从冰上绕过城门,簸簸,上了粮食街。
山田和王合肩挨肩在前带路,“大高个”和车把式走在中间儿,几名战士跟在车后,步履匆匆。
此时,山田胸口“冬冬”播起小鼓儿,刚才那热情似乎减了大半,他更不是害怕,主要是有些紧张。他担心哪！取石印机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以说是虎口拔牙。石印局的西侧二百米外的地方是伪警察所,东北方向不远处是日本宪兵队。这里除了伪军频繁巡逻,戒备森严外周围的民房里也住着许多便衣特务。再说,石印局若是有人看守……唉！这么冒冒失失地瞎装，万一惹出乱子，不是鸡飞蛋打么！
山田终于忍不住,痛了捅王合,悄悄地问,
“喂,那里情况拿得准么?”
“……”王合脸上露出一不易觉察的笑意,算是回答。
其实,山田哪里知道,王合对这项任务早已胸有成竹了。两天前,王合以去伪军大队部送情报为借口,只身来到“华丰”石印局的东侧昌茂号百货商店,来回蹓蹥。他本想向掌柜打听一下石印局的情况,但又怕说走嘴,露出破綻。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老掌柜,见王合打扮得确乎象个买卖人,便站起身走到柜台前,露出买卖人特有的那种巴结顾客的股勤的笑,问:“您要买点什么?”
王合淡淡一笑:“心里打吊桶,咂摸不准买些啥!”
老掌柜见王合对货档上的东西不希罕,就扳着手指头,将库存的货物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末了,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声说:
“喂,老弟,这里药品、纸张多的是,要是卖给八路,准能赚一笔好錢:”
王合听了,心里不禁一略登:莫不是在设圈套引人上钩?王合收敛笑容,板起面孔说：
“不,掌柜的,那还了的?卖给八路,就是赚个金马骑我也不干！”
话晋未落,哩啪啦,店里闯进三个荷枪实弹的伪军。一个瘦瘦的,象根杉木杆似的伪军, 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将柜台上白纸卷起来就扛。
掌柜的脸上登时消逝了和颜悅色,忙奔出柜台,连连央求说:“老总,还沒交錢那,主十五块一捆儿”
那伪军翻了翻眼珠儿,凶种恶煞地駕道:
“妈的,你就认得几个臭錢,老子印布告急等用纸，跟老子唠叨,误了大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呼啦一下,那两个伪军也围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把掌柜的打倒在地,嘴里还着,唾沫星子乱溅。
这时,其它掌柜的也跑过来,人越聚越多。
根据面前的事实,王合断定,这家商号与敌人并沒有勾结。于是,他拨开人群,挤到中间,夺过伪军手里的纸,往柜台上“”一摔,气呼呼地说:“这是买卖家,一手交錢一手取货,哪有白无故犯抢之理?!”,
那个伪军打量一下王合,凶相毕露地黑道：
“妈的,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那两个伪军端起大枪,顶住王合的后腰,嚷道:“你小子,别找不自在,小心脑袋搬家!”
王合镇静自若,冷笑着说:
“发布告用纸,上司是给钱的,你们撂哪儿了?”
伪军看揭了疮疤,气得暴跳如雷,蜂拥而上,揪住主台就往外拖。
王合急中生智,啪地亮出特务证。
三个伪军吓得目瞪口呆,扭头往外溜。
王合断喝一声:“站住!”,
伪军怕王合把这事桶给上司,嘴里嘟囔着退回来。
“哼!溜号儿,沒那么便宜!”王合变得严峻起来,俨然象个特务头目。
那扛纸的伪军,忙点头哈腰地说:
“失礼,失礼!您高抬贵手,绕我们这一回吧!”
“不行!”王合故意提高了嗓门儿“不见你们的大队长,跟你们沒完!”
那两个伪军也连忙上前求饶,嘿嘿两声,退下去。
“饶你们这次,下不违例!”王合说。
“是!是!”
“不过,别误了要事,把纸扛走,按价交錢!”王合用命的口吻说。
伪军们无可奈何付了錢,扛起纸,灰溜溜地跑了……
这当儿,那位老掌柜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拉住王合,感激地说:“贤弟呀,叫我怎么谢侯你哩!”说着,连连拱手,将王合让到里屋。
老掌柜连忙张罗酒席,不一会儿,几个小伙计端来大盘小盘河头镇有名的几道荣和三瓶高级白兰地,老掌柜“叭儿”地启开瓶盖儿,顿时,金黄色的酒液散发出扑鼻的浓香。王合从桌上“华一”香烟盒里,抽出一只烟吸着,嘴里吐出一缕清淡的烟雾。接着,老掌柜连连敬酒,王合也不客气,举杯而进。酒过三巡,他们二人越扯越投机,越谈越近乎。开始谈些买卖事,又说起时局,接着王合对老掌柜进行了一番教育争取工作,最后,策略地扯到石印局的情况……
就在今天傍晚时候,王合又找到老掌柜,得知石印局夜问无一人看守,都回家睡觉。只有一些伪军巡逻。对付伪军王合自有办法……
大车很快来到粮食街头“东昌庆”一个买卖家门口。
夜,黑得怕人。呼呼的北风刮得更凶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啪啦啪啦声响,仿佛整个河头鐵向漆黑的暗夜,发出抗议的怒吼。在这里,脚步声、马蹄声几乎被吞沒了。
一拐弯儿,往南走,穿过小木桥儿,大车来到富贵街街口,停下车。
忽然,从一条小巷里传出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王合一惊,忙让车把式将大车停到一个摆小摊的台板后面,众人也都机警地掏出手枪。
只见,四、五个伪军贴着仁慈医院的房子向伪军警察所方向跑去……
王合忙凑到“大高个”耳朵旁,嘀咕几句。只见“大高个”低声命令道:
“小李、小张:你俩顺利华车行’摸到伪警察所的鼻子底下,注意,敌人要大股行动,立即报警!”然后,他父分配两名战士去南铁道门警戒。
四名战士分头去了。山田扬起事先准备好的铁棍,刚欲撬石印机房的门。
“慢着!”突然,小巷深处闪过一个黑影,黑影近了,王合才看淸,原来是老掌柜。
“注意,撬开门先别进,上面横着一个石磙子,会砸死人的!”老掌柜喘着气说。
王合急着问:“老掌柜,那咋办?”
“先把门捅开,等石磙落地,再…”
“大高个”握住老掌柜的手,说:
“谢谢您,老同志:多亏您及时赶到,要不然……”
老掌柜笑着摆摆手:“忙你们的正事儿吧!”说着,一扭身,消失在黑夜里。
山田“哗啦”下撬开了锁,然后,用铁棍慢慢将门捅开。果然,轰的一声,一个石磙落地,把地面砸了个大坑,震得屋子“嗡嗡”山响。
在場的人不禁到吸一口凉气！
这时,儿个人旋风似地冲进屋里。这是一排两间的場房,内有两台石印机,每台机子都是半人来高的长方形大石块儿,上面有一个石子。
这时,王合悄声命令说:“轻拆,轻卸,不要出声响！”
山田掏出手电,并找张硬纸片,做成外套儿,以免跑光。
几个人,开始紧张地忙活起来,拆的拆,卸的卸,捆的捆。山田一只手举着手电,一只手攥着根木棒,撬起石印机的底座儿,吱吱地响。
突然,“扑通”一声,一只悬挂着的印色桶,被山田无意中捅下来,溅得“大高个”浑身油色,成了花脸,让人哭笑不得。
王合一惊,忙躲在门后隐蔽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小巷深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束白光射进印刷车间。
门口有四个巡逻的伪军,闻声赶来,诈唬道:
“妈的,屋里什么人?……”
“再不出来,老子开枪啦!
屋里沒有一点响动。
”其实,敌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一个伪军探头探脑往里闯。
说时迟,那时快。伪军刚一迈进门坎儿,山田举起一个印色桶,朝伪军头上猛扣过去,伪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后边的三个伪军刚要开枪,不料,也相继栽倒在地。原来,是去伪警察所的警戒人员,给了敌人突然袭击。
这时,王合命令道:“快!抬机器:”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一台石印机捆好,挪着碎步儿,送上马车,回头,又抬另一台……
约摸一个钟头,他们已把两台石印机抬上了马车。最后,王合又冲进屋里,将两捆白纸和两桶印油一并装上大车。
北风还是一阵紧似一阵。“大高个”让王合跑向铁道门,撤回了岗哨。
噠噠噠,车把式挥鞭策马,载着两台石印机,一溜烟儿似地冲出河头,连夜运往冀东革命根据地——盘山！
话说第二天拂晓,风是息了,可是,河头镇却比刮风还乱。敌人发现石印机不翼而飞,象是被人捅了的马蜂窝,乱成一锅粥。敌人当即通知全城六门紧闭,挨家挨戶大搜查,敌人连续成严三天,搜查三天,并派出鬼子、伪军到四邻八庄,繁频扫蕩。然而,他们连个石印机的影子也沒捞到！
三天后,冀东区党委、冀东军区,通报嘉奖巧取石印机的有关同志,并按价补还石印局。为保证山田同志安全,上级将他调出河头伪自卫团,奔赴抗日前线!
当时正是抗战最艰苦的岁月。日伪军疯狂地抓夫派捐,修筑中心据点。同时,对我根据地的扫蕩、清剿更加残酷起来。严密的经济封锁,象浓重的乌云压在我抗日军民的头顶。一时间,我冀东根据地,物资奇缺,开展工作十分困难。
越是在危急的形势下,我党的宣传、鼓动工作越是不能松懈。可偏偏在这时,冀东军区仅有的两台油印机坏了，怎么办呢?我冀东区党委和军区联合给丰玉遵县委发出紧急指示,要求在短时间内搞到一台石印机。随即,司令员李运昌同志和县委领导找到一区区队长张洪武同志,让他想尽办法买一台石印机。于是,张洪武派人四处奔走,跑逼唐山、天津、北京等大城市,结果还是捞不到石印机的影子。
就在同志们为此事而焦急万分的时候,我河头镇地下工作人员王合报告说,河头镇富贵街有个“华丰”石印局,有多台石印机。
这个石印局,是商人谢贵廷的买卖,连老板带伙计共五人。他们原是摆小摊儿,卖一些烟酒糖濒地,买卖做大发了,就购置了儿台石印机,建起了石印局。包揽印制一些广告、点心签、明信片、名片、贺年片……等其它东西。商人谢贵廷是贫苦出身,平素同情抗日。于是,我方通过内线,求人说和,要买一台石印机，但几次磋商都未搭成协议。这时,上级指示,不惜高昂价码,也要买下。可是,他们一口咬定,任你说出“大天十六个点儿”来,就是不卖:奇怪,做买卖不就是为了赚錢吗,怎么……后来,经调查才弄淸,原来是敌人控制了这个石印局:这回可就麻烦了。
这天傍晚,日头刚刚沉下去,黑幽幽的暮色暗暗压来。北风象野马撒欢似的,挟着灰尘和纸屑跳跃。一声呼啸,大街小巷,模糊一片,使古老的河头小领增加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小镇上的行人漸漸稀少,一切声响逐漸平息了。可是在河头镇的西门,却还是热闹非凡。一些担着箩筐,推着小车的农民被堵在这里,人的喊声、扁担筐子的碰撞声、各种牲畜的嘶叫声,乱成一团。大门底下,一群伪自卫团(又名棒子队)的团丁们,明晃晃地举着人棒盘查来往行人,就连出摊小贩们的筐子也翻个底朝天！
这时,从门外挤进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这人三十多岁,矮肿矮胖的,是个车轴汉子。他头戴黑色礼帽,身着青布斜纹棉袍儿,面容沉静,斯文可掬。他使劲挤到一个团丁跟前,掏出特务证件晃了晃,低声说:“我到大队部去一趟,八点回来找你!”
“哦,哦,好的!”那个团丁点头一笑。
来人大步流星地向城里走去，团丁望了望那人的背影,心里划着魂儿。这个团丁叫山田,十八、九岁,瘦小的个子,虎头虎脑,是城西东清庄湖人。他是我党派进河头伪自卫团的,會多次为我根据地输送敌人的情报,就是敌人封锁最猖獗的时候,他还搞到一些纸张、煤油、药品等一些紧缺物资,送给根据地……
掌灯时分,西城门光当上了锁,一个伪警察,斜背着大枪,黑照咧咧,向山田等几个团丁训斥儿句,嘴里着淫荡的小调儿,手里摇着城门的钥匙走了……
工夫不大,那个头戴礼帽的商匆来到山田跟前。由田微微一怔,他这才正看清,来人是他的单线联系人王合,是我县委的地下工作人员,公开身份是敌人设在扬义口头一带的特务。他每隔几天都要到伪军大队部送些“报”,顺便向山田布置任务。他机智、勇敢、老练,會几次麻敌人,钻敌人空子,使我部队转败为胜。
王合把由田拉到煤河沿儿树棵子里,压低嗓门儿说:“喂,今天晚上几个人把门?”,
“算我才两个人!”山田说。
“那些团丁呢?”
“他们今晚到大队部开会,住在街里!”
王合眼睛一亮,又问:
“那人是谁?”
“哦,他是小稻地的人一陈步荣。”山田说。
“靠得往么?”王合忙问。
山田很自信地点着头,说:
“沒挑儿,他也是贫苦出身,硬被敌人抓来的,平常也同情抗日,现在只不过是吃饱饭混天黑儿的主儿……”
“好!”王合笑笑说,“你们咋个值班法儿?”
“一对半夜,我是后半夜!”
“嘿!那就更好了!”王合一拍大腿,又问:“你对富贵街那块地形熟么?”
“熟,熟得很!”山田瞪大了眼珠子,不解地问:“你问这干啥哩?”
王合嘿嘿一笑,沉靜地说:
“这个嘛,现在你还不该知道,不过,夜一点钟左右,我来找你,暗号不变!”
说完,王合从煤河的冰上,绕道出了城。
山田愣愣地站在那里,又是一肚子问号。一点?一点钟来干什么呢?山田来到岗楼,身子虽然躺在床上,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輾转难眠。人小就是经不得事儿。
当当当……时钟响过十二下,山田上了岗。
果然,约摸一点钟光景,大门外响起了“沙沙沙”的脚步声。接着,“笃!笃!笃!”大门响了三下,是土块儿砸门的声。山田马上干咳了两声。
这当口,王合躡手瞬脚地摸到门儿,机警地问:“山田,有情况么?”
山田悄声回答:“一切正常!”
矮王合是个细心人,又说:
“去!你看一看陈步荣睡着沒有”
山田疾步跑到岗楼儿,听见陈步荣鼾声大作,周围又无什么情况,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肚。他向王合说明了情况。王合让他马上出去。
山田从煤河的冰上,绕出大门。山田又吃了一惊!只见河坡下,停着一辆大马车,旁边蹲着七、八个人,每人身上都背着手榴弹,腰里插着双枪。
王合把山田拉到一个大高个子人的跟前,说:“这就是山田同志,河头的地形,熟透了!”
那个“大高个”霍地站起身,操着浓重的山东口普说:“呵呵,小鬼,辛苦你啦: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你跟我们一起去一下华丰’石印局。”
山田瞅了一眼王合,扭过头,又对“大高个”说:“去石印局干什么?”
“去搞石印机:”王合郑重地插一句。
“大高个”拍着山田的肩膀,笑着说:“小鬼,上级就缺这玩艺儿,你为抗战出力的机会到了:”
山田拍着手,高兴得儿乎跳起米:“太好了太好了咱们走吧!
王合一挥手:“出发!”
匡当匡当,大车赶下河坡,穿过一排灌木丛,从冰上绕过城门,簸簸,上了粮食街。
山田和王合肩挨肩在前带路,“大高个”和车把式走在中间儿,几名战士跟在车后,步履匆匆。
此时,山田胸口“冬冬”播起小鼓儿,刚才那热情似乎减了大半,他更不是害怕,主要是有些紧张。他担心哪！取石印机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以说是虎口拔牙。石印局的西侧二百米外的地方是伪警察所,东北方向不远处是日本宪兵队。这里除了伪军频繁巡逻,戒备森严外周围的民房里也住着许多便衣特务。再说,石印局若是有人看守……唉！这么冒冒失失地瞎装，万一惹出乱子，不是鸡飞蛋打么！
山田终于忍不住,痛了捅王合,悄悄地问,
“喂,那里情况拿得准么?”
“……”王合脸上露出一不易觉察的笑意,算是回答。
其实,山田哪里知道,王合对这项任务早已胸有成竹了。两天前,王合以去伪军大队部送情报为借口,只身来到“华丰”石印局的东侧昌茂号百货商店,来回蹓蹥。他本想向掌柜打听一下石印局的情况,但又怕说走嘴,露出破綻。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老掌柜,见王合打扮得确乎象个买卖人,便站起身走到柜台前,露出买卖人特有的那种巴结顾客的股勤的笑,问:“您要买点什么?”
王合淡淡一笑:“心里打吊桶,咂摸不准买些啥!”
老掌柜见王合对货档上的东西不希罕,就扳着手指头,将库存的货物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末了,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声说:
“喂,老弟,这里药品、纸张多的是,要是卖给八路,准能赚一笔好錢:”
王合听了,心里不禁一略登:莫不是在设圈套引人上钩?王合收敛笑容,板起面孔说：
“不,掌柜的,那还了的?卖给八路,就是赚个金马骑我也不干！”
话晋未落,哩啪啦,店里闯进三个荷枪实弹的伪军。一个瘦瘦的,象根杉木杆似的伪军, 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将柜台上白纸卷起来就扛。
掌柜的脸上登时消逝了和颜悅色,忙奔出柜台,连连央求说:“老总,还沒交錢那,主十五块一捆儿”
那伪军翻了翻眼珠儿,凶种恶煞地駕道:
“妈的,你就认得几个臭錢,老子印布告急等用纸，跟老子唠叨,误了大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呼啦一下,那两个伪军也围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把掌柜的打倒在地,嘴里还着,唾沫星子乱溅。
这时,其它掌柜的也跑过来,人越聚越多。
根据面前的事实,王合断定,这家商号与敌人并沒有勾结。于是,他拨开人群,挤到中间,夺过伪军手里的纸,往柜台上“”一摔,气呼呼地说:“这是买卖家,一手交錢一手取货,哪有白无故犯抢之理?!”,
那个伪军打量一下王合,凶相毕露地黑道：
“妈的,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那两个伪军端起大枪,顶住王合的后腰,嚷道:“你小子,别找不自在,小心脑袋搬家!”
王合镇静自若,冷笑着说:
“发布告用纸,上司是给钱的,你们撂哪儿了?”
伪军看揭了疮疤,气得暴跳如雷,蜂拥而上,揪住主台就往外拖。
王合急中生智,啪地亮出特务证。
三个伪军吓得目瞪口呆,扭头往外溜。
王合断喝一声:“站住!”,
伪军怕王合把这事桶给上司,嘴里嘟囔着退回来。
“哼!溜号儿,沒那么便宜!”王合变得严峻起来,俨然象个特务头目。
那扛纸的伪军,忙点头哈腰地说:
“失礼,失礼!您高抬贵手,绕我们这一回吧!”
“不行!”王合故意提高了嗓门儿“不见你们的大队长,跟你们沒完!”
那两个伪军也连忙上前求饶,嘿嘿两声,退下去。
“饶你们这次,下不违例!”王合说。
“是!是!”
“不过,别误了要事,把纸扛走,按价交錢!”王合用命的口吻说。
伪军们无可奈何付了錢,扛起纸,灰溜溜地跑了……
这当儿,那位老掌柜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拉住王合,感激地说:“贤弟呀,叫我怎么谢侯你哩!”说着,连连拱手,将王合让到里屋。
老掌柜连忙张罗酒席,不一会儿,几个小伙计端来大盘小盘河头镇有名的几道荣和三瓶高级白兰地,老掌柜“叭儿”地启开瓶盖儿,顿时,金黄色的酒液散发出扑鼻的浓香。王合从桌上“华一”香烟盒里,抽出一只烟吸着,嘴里吐出一缕清淡的烟雾。接着,老掌柜连连敬酒,王合也不客气,举杯而进。酒过三巡,他们二人越扯越投机,越谈越近乎。开始谈些买卖事,又说起时局,接着王合对老掌柜进行了一番教育争取工作,最后,策略地扯到石印局的情况……
就在今天傍晚时候,王合又找到老掌柜,得知石印局夜问无一人看守,都回家睡觉。只有一些伪军巡逻。对付伪军王合自有办法……
大车很快来到粮食街头“东昌庆”一个买卖家门口。
夜,黑得怕人。呼呼的北风刮得更凶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啪啦啪啦声响,仿佛整个河头鐵向漆黑的暗夜,发出抗议的怒吼。在这里,脚步声、马蹄声几乎被吞沒了。
一拐弯儿,往南走,穿过小木桥儿,大车来到富贵街街口,停下车。
忽然,从一条小巷里传出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王合一惊,忙让车把式将大车停到一个摆小摊的台板后面,众人也都机警地掏出手枪。
只见,四、五个伪军贴着仁慈医院的房子向伪军警察所方向跑去……
王合忙凑到“大高个”耳朵旁,嘀咕几句。只见“大高个”低声命令道:
“小李、小张:你俩顺利华车行’摸到伪警察所的鼻子底下,注意,敌人要大股行动,立即报警!”然后,他父分配两名战士去南铁道门警戒。
四名战士分头去了。山田扬起事先准备好的铁棍,刚欲撬石印机房的门。
“慢着!”突然,小巷深处闪过一个黑影,黑影近了,王合才看淸,原来是老掌柜。
“注意,撬开门先别进,上面横着一个石磙子,会砸死人的!”老掌柜喘着气说。
王合急着问:“老掌柜,那咋办?”
“先把门捅开,等石磙落地,再…”
“大高个”握住老掌柜的手,说:
“谢谢您,老同志:多亏您及时赶到,要不然……”
老掌柜笑着摆摆手:“忙你们的正事儿吧!”说着,一扭身,消失在黑夜里。
山田“哗啦”下撬开了锁,然后,用铁棍慢慢将门捅开。果然,轰的一声,一个石磙落地,把地面砸了个大坑,震得屋子“嗡嗡”山响。
在場的人不禁到吸一口凉气！
这时,儿个人旋风似地冲进屋里。这是一排两间的場房,内有两台石印机,每台机子都是半人来高的长方形大石块儿,上面有一个石子。
这时,王合悄声命令说:“轻拆,轻卸,不要出声响！”
山田掏出手电,并找张硬纸片,做成外套儿,以免跑光。
几个人,开始紧张地忙活起来,拆的拆,卸的卸,捆的捆。山田一只手举着手电,一只手攥着根木棒,撬起石印机的底座儿,吱吱地响。
突然,“扑通”一声,一只悬挂着的印色桶,被山田无意中捅下来,溅得“大高个”浑身油色,成了花脸,让人哭笑不得。
王合一惊,忙躲在门后隐蔽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小巷深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束白光射进印刷车间。
门口有四个巡逻的伪军,闻声赶来,诈唬道:
“妈的,屋里什么人?……”
“再不出来,老子开枪啦!
屋里沒有一点响动。
”其实,敌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一个伪军探头探脑往里闯。
说时迟,那时快。伪军刚一迈进门坎儿,山田举起一个印色桶,朝伪军头上猛扣过去,伪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后边的三个伪军刚要开枪,不料,也相继栽倒在地。原来,是去伪警察所的警戒人员,给了敌人突然袭击。
这时,王合命令道:“快!抬机器:”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一台石印机捆好,挪着碎步儿,送上马车,回头,又抬另一台……
约摸一个钟头,他们已把两台石印机抬上了马车。最后,王合又冲进屋里,将两捆白纸和两桶印油一并装上大车。
北风还是一阵紧似一阵。“大高个”让王合跑向铁道门,撤回了岗哨。
噠噠噠,车把式挥鞭策马,载着两台石印机,一溜烟儿似地冲出河头,连夜运往冀东革命根据地——盘山！
话说第二天拂晓,风是息了,可是,河头镇却比刮风还乱。敌人发现石印机不翼而飞,象是被人捅了的马蜂窝,乱成一锅粥。敌人当即通知全城六门紧闭,挨家挨戶大搜查,敌人连续成严三天,搜查三天,并派出鬼子、伪军到四邻八庄,繁频扫蕩。然而,他们连个石印机的影子也沒捞到！
三天后,冀东区党委、冀东军区,通报嘉奖巧取石印机的有关同志,并按价补还石印局。为保证山田同志安全,上级将他调出河头伪自卫团,奔赴抗日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