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麻花”不是那种又香又脆的油炸食品,而 是早年间流行于乡间的一种蓝地白花土布。它深沉厚重的蓝色,淡雅朴素的白花,与土屋土炕和谐相衬,浸透着古朴的韵 致。那时,农家的被面、褥面、门帘是麻花的;媳妇用它做袄,姑娘出嫁用它包嫁妆,素朴中散溢着田野的清芬。
我曾穿着粗布衣衫,背着麻花被褥,从陡河畔的小村 到遥远的城市读书。在高楼广厦之间,那一身土布,一床麻花,是那样的不协调。但那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那里有一个贫 苦家庭的全部期待。在那些个日子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 上衣”这句古诗不知多少次在我的脑际回荡,每一次热泪都模 糊了眼睛。当这些麻花土布连同故乡的古树、石碾乃至那里的许多亲人都已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伤 感的梦有时也是蓝色的。朦胧中那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就像天空 和大海一样向远方不停地扩展。迷茫中,我又想起了家乡用兰草 染就的麻花土布,还有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接染的汉子。
记得父亲讲过,染麻花布相当繁琐。先用纸板雕制花板,然 后将花板铺在白布上,遍刮編糊,植糊透过花板,将镂空的花形 图案粘在白布上。拿掉花板后,将白布放入染缸浸染、晾干,最 后刮去繼糊。原来被織糊遮盖的图案便显露出来,依然是土布的 白色,而未着浆的就染为蓝色了。我未见过印染麻花布繁杂的工 序,上初中时只是从染房门前经过,却常见到染房院子里支架高 挑,上面晾晒着的一条条长长的各色布匹,在风中摆来摆去。
染麻花的蓝颜色是从兰草中提取的蓝靛。六十年前,陡河沿 岸曾广为种植这种兰草。当我猛然意识到它将从人们的记忆中消 失,而再去遍问村人之时,已经是晚了,村里六、七十岁的人已 语焉不详。一位九十岁的老人含混不清地告诉我,当年种植兰草 的点滴情况。他说,兰草就像沟里的水蓬棵,开白花,秋天割下 来,浸到石灰水中,但怎样提取蓝靛我一直没听清楚。后来偶然 从中央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中,看到了一个老汉固执地在山上种兰 草的事情。老汉想让两个儿子继续这一古老的行当,但儿子们被 外界吸引,先后经商去了。节目没看上多少,但老汉坐在山坡上 的那种失神与无奈的目光却令我久久难忘。
种兰制靛染麻花土布的年代越来越远了。就像我这样年过 花甲之人,也只能从“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中去寻找和想象 那些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