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秋天,县电视台制作一期《历史回声》节目,为 寻找一架纺车,我们走了许多地方。后来,在张六庄村一家农 户的猪圈与茅厕的夹墙间,发现一架破旧不堪的纺车。主人搬 出来扫去厚厚的灰土一看,轮翅已然残缺,纺锤不知去向,车 架已经松散。主人说,这架纺车是他母亲使用过的,抛在这里 已有二十几年了。
风驰电掣的工业时代,已将纺车遗忘了。
曾几何时,乡村还是纺车的世界。多少年来,种棉花一一 纺线——织布,是家家户户维系生计之所需。人们御寒蔽体 的四季衣着,都是这纺车一线一线纺出来,再用“机身”(织 机)一寸一寸织出来的。当洋货以洪水之势漫卷而来,乡村的 纺车依然在摇着,不是人们对粗糙的土布有所偏爱,实在是因 为穷苦。那是极度节俭的年代,精打细算已接近极限。乡村日 子就像“嗡嗡”转动的纺车,周而复始,缓慢而平静;就像那 些陈年的茅草屋,今年看是这样,明年还是这个样子。
千家万户摇动纺车的日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但是从 那些日子走过来的人忘不了纺车,不仅他们是穿着土布长大 的,更因为他们心里珍藏着这样永恒的记忆——在昏暗的灯光下,头发花白的祖母或母亲,右手食指钩在纺车巴掌的圆孔中,不停地摇动,捏着棉花芯的左手向斜后 方划过一道弧线,又缓缓地划过来。细细的棉线就从指缝间不 断拉出来。那旋转的车翅,飞旋的锭子,还有那“吱哑哑”的声音,都曾是那样的美妙。
农家妇女,大半生都是这样摇着纺车度过的。女孩子到 十四五岁就跟着大人学纺线,先是在家里学,纺出个样子来 了,几个要好的姐妹就把纺车搬到一个炕上去纺。你看看我纺 的,我看看你纺的,端详着、揣摸着,无论是相互品评还是你 教我习,都是真诚的。纺着纺着,就从棉花线扯到姑娘家的事 情,小屋里不时就响起一阵笑声。纺着纺着,有的就抹着眼泪 出嫁了。于是和村里的姐妹一起纺线的那些时光,就成为她们 最美好的回忆。出嫁后,又在长长的岁月里纺呵纺呵,就变成 了妈妈和奶奶。那缓缓摇动的纺车,是她们弹奏出的生命之 歌,那一条条丝线,牵扯着他们卑微的希求。她们大半辈子被 拴在纺车和机身上,许多人没有到过几里外的村镇,没有走出 家乡的山坳,在离开纺车之时,已经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这就 是农村的妇女们。
乡村的历史不是写在纸上,而是融入庄稼地,摇进纺车 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