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边区第八中学生活片断
 
唐铁田
        一九三九年秋,一所抗日中学诞生在冀中平原。这个中学的 第一任校长是泰国华侨朱进。第一批教师是十几个抗大毕业生。 第一批学生不满百人,文化程度和年龄很不整齐。这些学生还是 我们一群教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从方园百里左右的各县招来 的。
        中学成立的那天,虽然下着蒙蒙细雨,大家却兴致勃勃,在定 县某村村边的一个小场上,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冀中领导同 志程子华、吕正操、黄敬等都出席了大会。冀中区党委宣传部长 周小舟还代表领导讲了话。他说:“从今天起,我们冀中人民也有 了自已的中学了,将来我们还要办专科、办大学……”
        朱进原是华北联大的教育科长。他虽也是年轻人,但由于他 颇有长著风度,尽管他的汉语说得不很流利,但从谈吐言语中, 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
        这所抗日中学,按晋察冀边区政府的统一编制,它的正式名 称是:“晋察冀边区第八中学。”
        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学生很快就发展到五、六百人之多。 教师队伍也迅速扩大,增加了两部分生力军。一部分是老年教 师,他们战前曾在平,津、保等城市的中等学校任教,都具有高 等文化程度,有较丰富的教学经验。抗战一开始,大中城市相继沦陷,随即参加到抗日队伍中来'另一部分是冀中区行政公署从 所属干部中抽调了一批具有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人,组成一个 “冀中中等教育工作团”。到冀西“华大联大气“抗大二分校”和 边区各中学去参观和实习,回来后也参加了教师队伍。这三部分 人互相结合,取长补短,教学质量大为提高。不过在第一阶段, 虽名为中学,实际只是办些短期初级干部训练班,以培养当时急 需的区村级干部。如财会、群运、合作、师范等班。直到一九四 0年春季分校以后,才开始办起比较正规的中学来。
        一九四O年春三月,在冀中行署教育科主持下,召开了中学 分校会议。把一个八中划分为四个中学,即八中,七中、' 九中和 十中。分别由陈力(女)、陈白,李文辉和蒋超担任校长。分头到 各专区活动。我仍留在八中工作。与此同时,在冀中军区直接领 导下,又成立一所抗属中学。规模也不下四、五百人。校长由冀 中军区原政治部主任李叔华担任。他也是一个老教育工作者。
        一九四二年“五一”大扫荡,各中学陆续被敌人摧垮。一九 四三年部分师生过平汉路西去,到晋察冀腹地山区去。其中部分 人员随抗属中学转到延安去了。留在冀中的有小部分人转入地下 活动,大部分人分散回家隐蔽,后来在当地参加了工作。一九四 四年后,冀中各中学又陆续恢复了旧观,有的又有新的发展。不 过绝大部分师生都换成了新人。
        上述一段,算是抗日时期冀中中等教育工作概况。下面我就 作为第八中学的一个教师,把当年的经历和见闻,记叙一些片 断.
一、敌人前后包围,课堂秩序井然
        一九四二年夏,我们第六队(当时为了适应战斗环境,学生 编队)住在束鹿县北部的小王庄。这里是边沿区,敌人往来如 梭,而我们的教学形式,尚未来得及改变。、全队一百多人,集中 在一个老乡家的后院里上大课。一时侦察失灵,敌人突然进了前; 院,我们想越墙从后街出走。•发现后街也有了敌人。我们确实无 路可走了,只好履常上课。讲课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名 叫成汉三,教的是生物课。成老师曾在保定二师任教多年,相当 有名气。虽未上过战场,遇事却很沉着。见此情况,他立即决 定,让每人预备好一颗手榴弹,扭开盖,拉出弹弦。等敌人闯进 院门时,就往外冲。谁当前锋,谁当掩护,谁当后卫,都布置妥 当。教学工作继续进行。但是把口头教学改变为书面教学,老师 在黑板上写,学生在本子上抄。抄完后,老师又出作业题,学生. 当堂做作业。一百多人,静悄悄,秩序井然。同敌人只有一层门 板之隔。敌人的皮鞋声,皇协军的喊骂声,都听得~清二楚,然 而敌人竟未发现正在后院上课的一群师生。
        事后得知,并非我们走好运。而是多亏一位房东老大娘急中 生智,把敌人骗过了。她一见事不好,赶紧用两捆玉米秸堵死院 子后门。又用白薯蔓子,猪食槽子等东西挡住过道,敌人误认以 为没有后院。可巧那次敌人只是作了短暂的停留,随即接到紧急 命令就走了。我们却落得一个平安无事。事后大家都有点后怕, 互相伸伸舌头说声广好险啊!”只是房东老大娘始终为我们捏着一 把汗。我们见到她,人人都向她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表示千 恩万谢。可是她却说:“这算什么,有难同当嘛!只要你们不出 事,比什么都好。”这是多么高尚的思想觉悟,多么崇高的品德!
        那次遭遇,不但没有受到敌人扰害,反而得到敌人的“帮助L 课堂秩序空前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学都当堂完成了作业。
        成老师讲课,方法巧妙,语言精练,内容也少而精,他能把 枸戒人体的二百多块骨骼,背得烂熟。在黑板上画人体解剖图, 不肴节本,能把人体的各部分的大小比例、位置,画得正确无 误。同学们反映说、成老师的课都能当堂消化,不必复习了他的讲义都是自编、自刻、自印,从不让别人帮助。而且字迹清秀, 没有错字。他不但工屛态度好,性格也很刚强。行军时,同学们 见他年老负重,步履艰难,要替他携带东西,他总是坚决谢绝:“不必!不必!本领越练越强,身体越呆越糠。”由于他具有渊博 的知识和高商的品德,得到了广大同学的爱戴,后来他当选为模 范教师。
二、“大姑娘"的植物油灯
        我们队里有个男同学,面目清秀,性格柔顺,品学兼优,文 理双全。同学们给他起个外号叫“大姑娘”;他是个优秀的学习小 组长。那时敌人封锁,买不到煤油。抗战初期用的那种明亮的玻璃罩灯,再也看不见了。学习照明,只有用花生油或棉花籽油。 可是农民群众用的那种灯台,蜡碗,又太笨重,携带使用极不方 便。总务科的一位同志,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又是焊洋铁壶出 身。他收买了一批破洋铁壷,制成一种小巧玲珑的植物油灯,携 带使用都很方便,发给每小组一盏,同学们十分感谢他,给他起 个外号叫“巧哥,“大姑娘”把自己小组里那盏植物油灯简直看作是宝贝。回 家时让母亲做了一个布口袋,内务两大两小, 小的盛火柴,擦灯布和拨灯棍。说起拨灯棍, 室里,在耀眼的电灯光下念书写字的学生们, 棍为何物吧?可是当年在边区的一次大会上,'扬过这个同学,并以他准备好拨灯棍为例来说明他的艰苦学习精 神。那种植物油灯的灯捻儿,是用棉花捻成的"因植物油的杂质 多,灯头部分很快就会结焦,灯光越来越小。必须用小棍及时地把烧焦的部分拨掉,灯光才能保持一定的亮度,学习才能正常进 行。就因为拨灯棍容易被人们忽视,没有拨灯棍,同学们就从房 东的炕席上抽折席蔑子做拨灯棍用,时间一长,就把炕席抽破一 个小窟窿/大姑娘”就提出不要“扰民,”要自备拨灯棍。他并自 己带头,把准备好拨灯棍,列为本小组上自习课前的准备工作之 一。其余如擦灯、添油、搓灯捻儿,找桌子、催同学灌好爾笔水 等等,做得更好。行军时,他把灯袋挂在腰间,和书包一起,整 整齐齐。
        科任教师多在晚上备课,看作业。我们当队主任的,除自己 备课外,每天必须査自习,查生活。那时我们才纠正了前两年那 种单纯强调集体学习,强调讨论,强调互助等偏向,改为强调自 学,强调理解、消化。我在查自习时,度现别的小组秩序都不大 好,都有乱说话,乱走动的现象。这都是由于自习前的准备工作 不充分之故。唯有“大姑娘”的小组秩序最好,上自习的哨声一 响,就鸦雀无声。我在窗外听,屋内似空无一人。他的小组不单 是纪律好,完成作业的情况更好,保质保量,各科老师都夸奖他 们。,
        春季反扫荡开始后,我们的课堂教学中断了一段,改为巡回 ,教学。老师到各小组去讲课,老师负担过重,教学效果也降低 了。唯有“大姑娘”的小组,学习效果不低于以前。因为他能充 当各科老师的得力助手,在课前预习时,就把同学们教会了大 半。老师来了,只把要点讲一讲就行了。
        一九四二年的六月间,我们被敌人包围在安国县的西南部的 一个角上。被包围的群众成千上万,我们也混在里面。上有飞机 轰炸,扫射,四面有步骑兵重重包围。包围囱越缩越小,有两名 同学已经挂花。我决定,每人除手榴弹外一切都扔掉,往外冲。 当往外冲时,我还看见“大姑娘”的书包和灯包没有扔掉,我很 着急,但已无法联系,被敌人冲散了。三天后,我们队的师生又 集合齐了。只有“大姑娘”的小组恢复学习最快。因为在突围 时,他们有计划地把书包藏在一快麦田里,事后很容易找到。更令人赞佩的是,他那个植物油灯也完好无缺。遗憾的是,这个 “大姑娘”的真名实姓,我竟想不起来亍。
三、和字典共存亡
        有个女同学,是定县人,名叫李西恋。是语文科代表,又是队里的墙报委员。他对工作非常负责。既是语文老师成好助手,又是一个优秀的宣传员。每到一地,儿童妇女们很快就围拢来,听她唱歌、讲故事。行军时她总是替语文老师带着一部又厚又重 的《康熙字典》。作为女同学,她的“私物”已经够带了。背包、 书包、衣包、粮、还有防身的手榴弹。属于“公物”部分象教 具、参考书、纸张等等,都是男同学的责任。可是老师不让她.带,她偏要带。
        一九四二年夏末,敌人“扫荡”频繁。我们化整为零,以小 : 组为单位进行活动。那时深县北部,敌人正在各村修筑炮楼。李西恋小组在青纱帐里躲避五、六天,只有生玉米可吃,晚上天又凉,闹得人们都拉肚子。白天还要和敌人周旋。在如此困难的条 件下,她们小组的学习竟未中断。老师不在,她就毛遂自荐,当 起小先生来。自己会的,就给同学讲,不会的,就记下来,等 老师讲。后来她们被巡逻的敌人发觉、追袭。她们十来个女同学 和敌人周旋,日夜不得休息,把东西都丢了。只有她背着一个书 包、两颗手榴弾,书包里还装着那部《康熙字典》。黄昏时候,又 被敌人包围,她们冲不出去,只得设法隐蔽。她走到一个老乡家 里,机警地跳进一个大MMo房东老大娘机警,赶紧用烂棉花把 她盖住。敌人两次进屋搜寻,用刺刀挑破被褥和衣物,大声吆喝 女八路,但终未发现她。事后人们向她、那天反扫荡,吓坏了没 有?”她只是脸一红」头一低,把头发往后一甩,笑一笑了事。
        过了几天,我无意中在她的日记本上发现与那次反扫荡有关 的几段话。话虽平常。给我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几十年的时光 过去了,但还能记得大意;
        六月二十五日小雨 •
        连日阴雨,敌人不辞“辛苦”地反复扫荡。害得我们疲 劳不堪,带的东西都湿透了。就是字典未浇湿。我用包书的、那块小油布包裹着它。语文老贩说过,这是他的命根子,我 必须妥善保管。
        六月二十七日阴
        今天真倒霉。跑了五十多里路,最后还是被敌人包围 了。我藏在老乡家一个大缸里,害怕极了,心想这一下可完 了。说也奇怪,当敌人进屋时,反而不怕了。我一只胳臂 抱住《康熙字典》另一只手把手榴弹的弦拉开,缠在手指上, 准备被敌人发现时,就和字典共存亡!
        六月末的一天
        今天语文老师表扬我,说我保护字典的行为是好样的。 其实我是有点私心:替他带字典是为了在行军时多看一看, 长点知识。因为语文老师说过,字典、辞典都是文化宝库, 其中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四、“求老天恩典"
        全校几百人,集体活动目标太大,只好采取统一领导、分散 管理的办法,所以经常以队为单位活动。每队由一百多个师生组 成,相当一个连队。这是最基本的教学单位,也是最基本的生活 单位。
        露天是课堂,大腿是书桌,背包是凳子。人人头上包一条白 毛巾,它的用处更大。冬天当棉帽,春秋当夹帽,夏天当草帽, 雨天当雨余。夜晚行军,它又是联络记号。不论是烈日当头,汗 流浹背,或是风雪交加,冻坏了手脚,,'也压不倒同学们学科学学 文化的意志。大家总是无忧无虑,兴高采烈,歌声笑声,不绝于 耳。这是为什么?局外人似乎难理解,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人 人都有一个美好的理想,那就是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新中国。
        以前学习都用白报纸,从敌占区买来。以后敌人封锁,买不 到了,就改用边区自造的毛头纸。蓝墨水一写字就泅湿一片。这 给师生带来很大困难。每逢阴天下雨,被潮湿或雨淋,房东的炕 上都摆满了小本本,在那里烘干。我是队主任,就相当如今的班 主任,对这种现象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但总也想不出一个解决 的办法。一天,我看见一个爱开玩笑的女同学,好容易才把自己 的几个小本子烘干了。高兴得跳起来,-又唱又舞,十分得意。但 一转眼工夫,又被房东的小孩子不小心把一碗稀饭洒在上面,都 弄湿了。霎时间,这个同学又转喜为悲,心疼得眼含泪花。可又 不能对小孩发脾气。忍着一肚子气,无处可出,就模仿着迷信的 巫婆,眼望窗外,飘飘下拜,口里祷告说产老天哪!老天!恩典 恩典我们,快点放晴吧。”她这种举动,•引得全屋的人哄然大笑。 我心里却愈加沉重。
        后来我和管理员商量出一个办法来,从伙食费的节余中,拿 出一部分钱。托人往敌占区去买油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果然 买来了。虽然每个同学分了不到二平方尺。同学们却如获至宝, 高兴得又唱又跳。那个爱开玩笑的女同学见到我说她老师,老 师,你真好,比老天爷还好
五,人人都是宣传员
        我们一面学习,一面宣传,在住地经常和群众开联欢会,规 模大小不等。有时全村,有时分片,有时就在房东家里。形式也 是多样,如唱歌、跳舞、演剧、秧歌、快板、宣讲、墙报等等。大 都是师生合作,自编、自演。虽然比较粗糙简单,艺术性不高, 但由于内容是反映了群众的迫切要求,行动又迅速及时,送到群 众眼前,也颇受欢迎。群众亲切地称呼我们“八中文工团。”
        师生政治热情很高,人人都是自觉的宣传员。教学工作不论 多忙,也耽误不了宣传。那怕才走完几十里路,刚一坐下,就说 起来,演起来,唱起来,很快就形成许多小会场。一九四二年初 春,有一次,我们正和小王庄的群众开联欢会,敌人包围了村 庄。几个化装成日本鬼子的演员,机警地跳卞台来,带领群众往 外冲,伪军哨兵,一时难辨真假。我们又向四外投掷了几颗手榴 弹,引起敌人混乱,我们混在群众之中,离开了村庄。因在夜 间,敌人不敢追赶。敌入回到据点里,吹牛说:“小王庄之役,消 灭了八中队二百多人。”
.        又有一次,我们师生数人,在集市上化装宣传,有汉奸告 密几个特务来抓人,正好一位老师也带着手枪,向敌人猛开一 枪。群众大乱,敌人不但没有抓走我们,反而有两个特务当场被 群众打死。
        同年夏天,我们师生十几人,'到边沿区去宣传保卫麦收。有 几个同学被便衣特务抓走,送到据点里做苦工。白天做工,晩上 和其他群众几十入被押在一个大房间里。一个同学心生一计,白 天干活时,偷回一把瓦刀,晚上等别人睡熟了,用瓦刀在后墙角 上挖洞。白天用席子遮住洞口。不多几日,洞挖通了。他通知难 友们,在深夜陆续逃出虎口。最后他和几个同学也逃了出来。过 后知道,在逃出来的人里面,还有好几个是冀中行署的于部。这 件事在当时到处流传。日子不多,师生合作,以这件事为题材, 创造了一个短剧,就在附近村庄演出。群众看了,伸出大拇指连 声叫好说广八中学生个个都是小八路,能说能干。
六、和敌人住同村、住同院,同坐一辆车
        一九四二年夏至一九四三年春,是敌后抗战最残酷的阶段。 四面八方的敌人,往来如织,反复突袭。敌我互相交错在一起, 战斗生活好象捉迷藏一样。竟然发生过和敌人住同村,住同院并 和敌人同坐一辆大车的故事。
        一九四二年夏秋之交,敌人扫荡频繁,我们搬家也频繁。有 一次,我们一天转移了五次,从束鹿转到安国,.行程百余里。夜 深时走进一个小庄,天空飘着细雨,雾气茫茫,街上静悄悄的。
        这时我们疲劳已极,就住下了。当我们进村时,已经知道有一部 分人比我们先一步进村,住在前街,也很安静,我们以为是自己 人,便住在后街。一夜之间,各不相扰,平安无事。第二天清 早,发现房上有敌人岗哨,才知是发生了敌情。便赶紧通知各组 同学,化整为零,混在老乡中间,佯装到村外去干活,才避开敌人。
        同年中秋节前两天,我们住在定县王楼村时,又和敌人发生 了一次误会。敌人住在前院,我们住在后院。第二天一早,一个 同学到穿堂屋(前后院相通的堂屋)里的水缸去舀水。水少缸 深,他使劲'往下探身。然后一喘气,猛一抬头,把鬼子头上的钢 盔碰掉在地上。他还以为把别的同学的脸盆碰掉了。鬼子骂了一 声“八格亚鲁”,他才知道是敌人,吓了一大跳。但这个同学很机 警,急中生智,不慌不忙地把钢盔拣起来,给鬼子戴上,然后又 沉着地避开了敌人。我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趁天还未亮,通知 各小组同学,零星转移出村,而敌人始终未发觉我们。
        一九四三年夏,距铁路线较远的地区,抗日工作恢复很快。
        我们的中学也恢复起来,但是规模小了。我们把昼夜颠倒过来。 白天休息,夜间进行教学活动或行军。同学们白天睡觉还不大习 惯,深夜活动有人打盹。一天夜里,行军时间长了,都很疲劳。 有两个男同学掉了队,迷迷糊糊,边走边睡。他俩发现前面有几 块白色的东西,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晃动,以为那准 是同学们头上包的白毛巾,就努力追赶。走到跟前,见是一辆大 车,车上拉着好几个人。有躺着的,也有坐着的,似乎都在睡 觉。头上也包着白毛巾。他们断定那是学校的病号车,就爬上车 去,挤了一个小地方,躺倒就睡熟了。当他们睡醒睁开眼睛时, 天已快亮。别人都已下车。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昨天晚上和八路 遭遇的事。他俩一看,那些人根本不是,同学,也不是八路军,而 都是化装成八路的皇协军。当时都吓傻了,随后头脑冷静下来, 想出一个将计就计的办法。他俩冒充伪军,称兄道弟,对那些伪 军说:“谢谢诸位老兄,我们到东庄炮搂上去看看,明天再见了趁 敌人尚未醒悟过来,就溜走了。
        七、勤工俭学
        一九四三年以后,敌后抗战的经济条件更困难了。原来每人 每日的十八两小米、五分钱菜金,也无法保证了。为了解决生活 上的困难,解放区开展了大生产运动。我校也开展了勤工俭学活 动。有的队编草帽,有的队卷纸烟。我们队做鞋子。(给部队加工 军鞋)由部队后勤机关领取布、麻、针、锥等原料和工具。做成军 鞋,仍交给部队后勤,学校只领取一部分加工费。而草帽和纸烟 都是商品,前者在解放区市场上出售,得点薄利回来再生产。后 者则打入敌占区市场出售,换回我们所缺乏的部分物资,如医 疗、教学用品等。
        我队把同学们划分若干小组°如夹纸组.纳底组、纳帮组、绱鞋组等。实行流水作业,师生热情很高,男女同学互帮互学, 并把学习和生产密切结合起来。生产只占课余时间,每日不超过 两小时,最多也不超过两个半小时。头一个月,平均四个人每天 生产一双鞋子。第二个月平均三个人每日生产一双鞋子,劳动效 率逐步提高,后来达到两个人每天生产一双鞋子。我队师生不满 百人,每月送交军鞋一千多双。这个数字在当时是相当可观的。
        生产的收益,上交学校统一分配使用。一部分补充教学经费, 如购买药品、教具,参考书等。一部分用于改善师生生活。一部 分作为困难补贴,以零用费的形式发给同学个人。
        通过勤工俭学支援了前线,改善了教学条件和师生生活,节 省了教育经费,减轻了人民负担,提高了教学质量。可谓一举数得。
八、一位出色的教育工作者
        陈力同志是第八中学的第三任校长。她是河北定县人,年鳶 比我稍大一点,算来当时不过二十六、七岁。她的作风老练成 熟,在平凡中显出精干,在谦逊中显出大方。她给我留下的印象 是:“一位出色的教育工作者。”这也不是偶然的,抗战前她曾毕业 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并在师大附小当过教务主任。抗战开始 后,她在冀中行署教材编辑室工作。曾主编过一套完整的高小教 科书。这些事她自己从未提起,我们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到八中时,正赶上八中向正规中学过渡。她既民主、又有 主见。凡事总是先反复征求意见,然后再拿出比较成熟的意见。 尤其是在众说纷纭时,她的见解总是高人一筹。那时在边区学校 里盛行着学习竞赛活动。对此,她就敢于首先提出异议,并能摆 出许多事实为证,令人无法驳倒。又如当时学校中存在着政治活 动过多的现象,有些人还以此为荣,说这是新型正规化的必要条 件之一。她则提出新型正规也必须以教学工作为中心。在一九四 二年冀中中学教育工作会议之前,她能这样提出问题,说明她有 先见之明。还有一件事更说明她有远见卓识。            当晋察冀边区还未 建立童子军制度之前一年光景,她就提出过建立童子军制度的正 式建议。
在会议上,她总是着眼于全局,避免片面性。比如大家只注 意单科教学,她则提出各科教学之间的联系;大家只注意课堂教 学,她则提出课堂教学和自习课之间的关系;大家只注意课内活 动,她则提出课内活动与课外活动之间的关系;大家只注意'校内 活动,她则提出校内活动与社会活动之间的关系。
        我曾问她,看问题有什么秘诀?她说秘诀倒有一个,就是处 处事事从培养学生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着眼,把学校的教育活 动,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她说教育之中没有小事,应把师生的 一切活动,都纳入这个整体中来衡量其是非和轻重。
        她对工作,计划性很强,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她经常听 课,抽強教师的备课本和学生的作业本,,并能从中发现问题,给 以具体帮助。有教师缺席时,她既能替变科老师代课,又能替理 科老师代课。还有一件小事说明她的计划性强。当时所有干部、 教师都时兴带日记本G即现今的工作手册),但很多人的小本子上 记的事情,多是杂乱无章,不易查找,唯有她的小本子上,分门 别类,有条不紊,又易查找。她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故事很多,也 爱讲说,但都是有计划,有选择地讲说,针对性总是很强的。
        领导上分配给她的马,我从未看见她骑过一次。她总是让给 病号或驮东西用。她虽然体弱多病,行军时总是背着背包,走在 同学的队伍中间。同学们都亲切地称呼她:“我们的总老师。”
九、金城和张达
        一九四O年至一九四二年下半年,八中党组织受地委领导。
        金城是地委组织部长,张达是宣传部长。他二人对中学教育工作 非常重视,经常到学校视察,葡我们都很熟。
        为了吸收一个社会关系比较复杂的老师入党,金城连续到学 校跑了好几次,从各方面了解情况,听取反映。当对那位同志的 历史情况和现实表现基本上了解清楚之后,还有人主张推迟他 的入党时间。金城同志就不同意,他说她过分慎重,就是关门主 义。如果求全责备,我们就不能发现一个人才。”为了处分一个青 年党员,他亲自参加几次小型座谈会,深入了解情况,处分之后 他又去收集群众反映。当处分期满,他又及时提出撤销处分,有 人提出异议,他则说、我们处分人就是为了教育人,犯错误者既 然改正得很好,群众又满意,达到了教育的目的,有什么理由不 撤销处分呢?”当时我校的青年党员教师和老年教师有不团结现 象,青年党员教师对老年教师只在表面上客客气气,问寒词暖, 思想上却是格格不入,敬而远之。金城同志对我们青年党员进行 了玄次严厉的教育,批评我们不是把老教师当成革命同志看待, 主要在于不能虚心向老教师学习。
        张达同志经常给全校师生做形势报告,给党员和积极分子上 党课,听老师讲课,参加晚会。甚至对学生写的墙报稿子,自编 节目的台词,他也详细检查修改,那时,在老年教师中有对工作 谨小慎微,教学不大胆的现象,在文科教学中尤其如此。当纠正 了这种偏向后,又出现了 “自由教学”的现象。张达同志和教师 们一起研究“自由教学”与I学术自由”的区别,并举了许多实 例说明问题。他提出以政府和学校规定的教学提纲为标准,尚未 形成定论的东酉,不宜向学生讲授。那时在对学生进行政治思想 教育中,也存在着一些形式主义和批评过火的做法。比如每天晚 上开一次小组生活会,张达同志知道后,就让马上取消,改为每周 一次。他说:“任何事情都有限度,过犹不及。批评也是一样,只有 恰如其分才能起积极作用。过火的批评,只能使人倒退,不能使人进步。
        金城和张达这两位同志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无论对什么事情 都抱着一个实事求是的态度,尤其是在执行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 过程中是这样。
十、冀中中学教育工作会议
        一九四一年的秋季,以冀中行署的名义召开了一次“中学教 育工作会议”。行署教育科长朱进同志作了'新民主主义教育”的报 告;冀中区党委宣传部长周小舟作了总结发言。冀中区党委书记 黄敬、行署主任徐达本,都参加了会议。冀中区五个中学的全体教 师也都参加了会议。会上各位领导同志,都深入到各教师小组里 去听取意见,集思广益,发扬民主,广大教师都畅所欲言。尤其是周 小舟同志自始至终参加会议。周小舟同志,身材不高,白净面皮, 身穿八路军战士服。讲起话来,很象一个渊博的学者。虽然湖南口 音很重,但由于他那丰富的语汇'和恰当的手势起辅助作用,所以我 们大家都能听得懂。尤其是他那民主作风和科学精神,感人至深。
        他在总结发言中,强调反对党员中的宗派主义思想,强调学 校工作应以教学为中心。他把历史上春秋战国和“五四”运动这 两次百家争鸣称为两次思想解放运动的高潮。把缺乏民主作风的 领导干部比作焚书坑儒的秦始皇。说他们还不如科举出身的蔡元 培。他举英国人的民主作风为例,说有两个英国人在屋里闲谈, 外边正在下雨,其中一个人说:“我相信现在外边正在下雨。”另 一个人说,我也相信现在外边正在下雨疽'他结论说L即使象‘一 •加二等于三,这样的意见,也无权强加于人/当时共产党的'整风运 动尚未开始,他就能这样明确尖锐地提出反对宗派主义的问题, 足以证明他有远见卓识。他还明确提出,在今后的中学教育工作 中,必须以教学工作为中心,这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在学校中的
一切组织,包括党的组织在内,都应当为教学工作服务,都应对 教学工作起保证作用。他这两个意见,在当时针对性很强,正击 中时弊。此外他还讲清了一些理论问题,如民主办学和实现教育 方针的关系;学术自由,言论自由和教学任务的关系3精简课程 设置,课程内容和基础知识全面性的要求的关系等等,,都很重 要。
十一、以身殉职的晋利和梁株
        晋利和梁栋是抗战时期,我党在冀中平原上以身殉职的两位 优秀的教育工作者。
        晋利是山西人,听口音象晋西北人,.我们叫他“老西。”他说他中学刚毕业,就赶上红军东渡黄河,新婚第三天就从军当了文 书。不久去延安抗大学习,,毕业后来晋察冀,又来冀中。他面色黄白,身体瘦长,性格豪爽刚毅,对人热情,不拘小节。担任学校生活科长,主管学生思想教育。
        别人向他借东西时,他总爱说,“别罗嗦, 东西,也不说借字,总是说、把XX给我用, 老李,有钱吗?给两毛了见我的鞋子破了,他主动送我一双。我以 为他有多余的,过后知道,他的鞋比我的还破,并无多余。我把 鞋子退还他,他很生气,说我太罗嗦,说他自己会补鞋,没问 题。
        他很会批评人,令人感到是从爱护出发的。他对学生要求很 严,但学生还愿意亲近他,即使挑皮的学生,也是这样。行军 时,他跑遍各队,对体弱的师生和病号,照顾的无微不至?别人 说他是.事务主义,他说他反对做思想工作的放空炮。
        他还爱开玩笑,给人起外号。有一次对一个脾气很厉害的女 老师叫“蝎子/不提防被同学听见了。女老师不干了,他向女老 师请罪,一连作了三个揖,才算了事。有一次,他讲话时,把诞 生的“诞”念成“延”的音,我给他指出后,也向我连作了三个 揖,表示感谢。此后他每次讲完话,去问我有错没有。
        一九四二年初冬,日寇特别猖獗,许多村庄都修了碉堡。我 俩各带一队学生,活动在深县北部,暂时分散隐蔽在老乡家里, 师生参加挖地道工作。当把接连两个村庄的地道打通时,我俩也 见了面。他很高兴,对我说她这回地道挖成了,敌人就无法对付 我们了。”我见他只穿着一件夹袄,一休息就冻得打战,我问、你 的棉袄呢?”他说给一个病号同学穿了,那个同学还未来得及回家 去取棉衣。第二天我派一个学生给他送棉袄去,学生回来说,他 们队已被敌人发觉,转移子。我急得没法,不只担心他受冻,更 担心他的安全。因为他是外省人,人生地不熟,一有敌情,不易 隐蔽。
        果然,大约过了十来天,噩耗传来,说晋利老师牺牲了。经 过是这样的,虽然敌人碉堡林立,学生划分小组,仍坚持教学活 动。晚上他还带着学生搞宣传,对碉堡喊话,教育炮楼上的伪 军。伪军和本村还乡团互相勾结,到处抓他,最后他躲进一个单 人堡垒里。敌人把房东一家三口都捆起来毒打,逼着要人,他在 洞里听得一清二楚。眼看老乡一家要有生命危险。他实在忍不住 了,一跃而出,拿起一把铁镐,打死一个伪军。另外一个伪军也 被他打倒。敌人急忙开枪,他连中数弹,最后他把一颗手榴弹扔 在眼前,和三个敌人同归于尽。
        梁栋是河南人,开封师范毕业,一九三八年春投奔延安,在 陕北公校学习。一九三九年到冀中,任八中教导主任。此人微胖 稍矮,作风稳重,寡言少语,工作深入,爱分析问题。课堂上, 操场上,会场上,学生小组里,跑得最勤,最普遍。他能从最平 凡的材料中,发现和提出许多有意义的问题来。’他曾说:“学生思 想多人一律,文章百篇,如出一人之手,这怎么行!学生知今不 '知古,知中不知外(有一段时间,我们只讲近、现代史,只讲本 国地理);学生太“革命” 了(意思是太女左” 了);大公无私当然 好。但六亲不认,也很危险。
        他虽不爱说话,但必要时,一说就是一套,有理有据,能见 别人所不能见,'再加上稳重的作风,人们给他起个外号叫“首 长/他对事冷静客观,对学生循循善诱,从不发脾气。他很沉 着,每次躲敌情。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村庄。别人劝他说,你是 外地人,口音不对,万一被包围,不易隐蔽。他却说%他是范仲 淹的徒弟,范仲淹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则只 能做到先人之忧而忧,后人之乐而乐,不知其他。
        一九四二年秋,他随我队进行反扫荡。我们在青纱帐里隐 蔽,几天不能进村,光吃生玉米,他的胃病闹得很厉害。我们对 他的病,只能同情的叹息,别无他法。当我们被敌人冲散的时 候,眼见他步履艰难向一小片树林子走去。我们分手了,我心里 很难过,对他很担心。万也想不到,那次生离,竟成永别。
        事隔一年之后,才得知有关他的消息,说他牺牲在平汉路西 To原来在那年秋后,由于冀中暂时站不住脚,他便带一部分师 生过平汉路到达北岳区。反扫荡中,在深水县山上一个断崖处, 后有追兵,别人跳过去了,他却因身体病弱而未跳过去,跌进山 涧里不幸牺牲了。
抗日战争时期,在冀中区各中等学校里,献身教育事业,以 身殉职的教师和干部,远不止他二人。如七中的陈白、九中的李 如辉和十中的江汉等,都在八中曾和我同过事,他们先后在革命 斗争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十二、收获一瞥
        四十年来的光阴流失,抗战时期冀中八中的学生们,如今都 已年过半百/别时君未婚,儿女已成行。”时世变化惊人,真令人 有隔世之感。又一方面,也令人感到快慰。他们原来都是普通农 民的儿女,年幼无知的孩子。几十年来,在实际工作中锻炼成 长,许多人已成为栋梁之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相见之下, 好象一个老农经过长期辛勤劳动之后,看到累累果实时那样的喜 悦,虽然我所投入的劳动份额是微不足道的。
        北京军区炮兵副政委赵江对我说鄭当革命遇到危险、遇到困 难的时候,有几次在思想上也发生过动摇,终于因为早年在八中 时学到的革命理论,起了主导作用,使我看清了前途,坚定了信 心,北京工学院副教授马庆云说广当年在抗日八中所学到的那点 科学知识,虽然不多,但对我后来学科学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因 为那些基础知识,年龄超过后,就很难学得好记得牢了。”邢台地 区矿务局长彭哲说、当年在八中,虽说学习时间不长,但却养成 了爱书、读书的好习惯。几十年来时刻不忘读书。十年浩劫中在牛 棚里生活时,千苦万苦,我却把不能读书列为第一苦事。”
        当年八中的大弟子们,,如今成为干部、学者、教师、医生、 记者、工程师的,可以说行行都有。他们现在的职位不同,他们 对人民的贡献也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回顾过去,不 胜今昔之感,展望未来,前程如花似锦。
一九八0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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