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穿过福镇的小河,被新建的房屋挤得好窄,水七弯 八拐细细流,出了福镇才舒宽粗大了。桥下有一排排长 龙似的运盐船通过,桥头则是福镇小菜市场。在蜂拥杂 乱的人流中,陈凤珍看见阿香抱着孩子买菜。
        陈凤珍紧走几步追过去喊,阿香,咋带孩子买菜? 快把篮子给我!阿香一笑,将篮子递给陈凤珍,喋喋地 跟她告凤宝的状,说凤宝又野得收不回心啦,我看见他 跟大邦子他们喝酒,你得说说他!
        陈凤珍叹,凤宝哇,从小就惯坏了。让九苓拴住他 就对了,你上班,就让他看孩子。阿香,凤宝喜欢九苓了 吗?阿香说,这阵行了,抱着又亲又啃的,说着就嘻嘻笑 了。陈凤珍说,凤宝没准性,咱们都得看严他。阿香,今 儿咋买这么多菜?还有羊肉?
        阿香说,爸说今儿过节,包饺子。
        陈凤珍愣了愣问,过节?哦,我想起来了,今儿是扁 食节呀!阿香茫然地问,大姐,啥叫扁食节?陈凤珍说, 从小听爸讲古代&医扁鹊来福镇行医的故事。那年是 秋尾巴,福镇却来了一次少有的寒流,很多人得了冻 疮,浑身烂肉哇。扁鹊得知后赶来,给人们熬祛寒矫耳汤,就是用羊肉、生姜、辣椒与祛寒的中药掺在一起包 饺子,病人吃下冻疮就好了。人们纪念扁鹊,就过这个 节。前些年家家过,眼下怕只有咱甲医世家过这个节 喽。阿香点头举起笑着的九苓喊仇苓子,咱们过扁食 节喽_
        陈凤珍将九琴抱过来亲着,阿香提着篮子,说说笑 笑回家了。 '
        进了家门,陈凤珍看见父亲很高兴。她知道父亲很 看重这个节日,毕竟是福镇的名医。正包着饺子,老陈 头耸起弓一样的眉毛说,你三姑夫r午来告你状啦。说 你把他家营生封啦,骂你胳膊肘在外拧!陈凤珍冋父 亲,你咋说的?父亲说我没给你三姑夫好听的,整日装 •仙弄鬼的给我们老陈家丢人!陈凤珍知道父亲一身正 气,听父亲说的话挺过瘾的。父亲欢欢势势地学说,我 跟你姑夫说,缺钱花到我这儿拿,也别蒙人啦!你姑夫 说,你三姑不上香就得病,我说得病也是你挤兑的。你 姑夫可是个老财迷呢!陈凤珍就笑说,有人告到县里, 要不谁有闲心管这破事儿。这时候凤宝说水开了,就往 锅里麟哩啪啦下饺子。陈凤珍问了问糊涂爷的病情,就 去父亲屋里看那些新做的立佛丹。一颗颗圆疙瘩,在灯 影里放光,整一案板药丸子,陈凤珍还能辨认出有6颗 药丸子很特别,猜想准是拿红兔子眼做的,是父亲专门 做给糊涂爷的。父亲佝腰进屋,陈凤珍一问果然是。她 知道,这些天父亲和凤宝夜里打兔子,等了多少天才碰上了红兔子。父貿将祖、的药书也翻箱倒柜地找岀来, 昼夜翻弄着。终于做成了这几颗立佛丹。陈凤珍又顺 这根筋想远了,想到医治福镇经济的立佛丹,想象都搞 了股份制以后是啥局面。父亲插言说,啥局面?这年头 人心不古,都变得不像原来的人啦,能好哪儿去?就说 潘老五那狗东西吧。掏良心话,潘老五在十年前创业建 厂还是挺好个孩子!这会儿可好,这兔崽子五毒俱全 啦!陈凤珍知道父亲得了肺气肿病,听了不对心思的事 就生气。她劝说,你别骂潘老五,人家是咱福镇改革开 放的带头人,省劳动模范。父亲呸了一声说,啥带头人? 啥模范?这年头敢送礼敢花钱都能买来!我才看不起 这号人呢,凤珍哪,你当镇长的可别跟他们同流合污! 小心你爹骂你!陈凤珍笑说,你老少操这份闲心吧。潘 老五是招你惹你啦?父亲板着老脸说,你还护着他,早 先我是听买药的镇里人传说的,可那无风不起浪!他挥 霍公款搞小辨我老头子见不着,可拂天夜里找狗的事, 我是亲眼所见哪!陈凤珍愣起眼问,找狗的事儿?父亲 说,半月前的夜里,潘老五家的法国狗跑丢啦!潘老五 从轧钢厂抽出上夜班的工人18名,分头找狗,找不到 扣奖金,你说霸道不霸道?陈凤珍笑着问,你咋知道这 么详细?父亲说,我和凤宝正在夜里打兔子,碰着找狗 的工人啦!那工人开始挺横,说见着长毛狗别开枪!我 说见着四条腿儿的就开火!那人刚要急,一晃手电认岀・ 我来,才客客气气地诉屈。陈凤珍没再说话,坐在灯下发呆,只觉心上结了一股寒气。直到她吃上祛寒矫耳饺 子浑身才暖和了。父亲草草吃上一些饺子,就要去敬老 院给糊涂爷送饺子。陈凤珍站起身说,我去吧,外面路 黑,然后她提着篮子出了家门。她额头的汗不用擦,转 眼就被北风吹干了。她怕撞见熟人费话,躲躲闪闪地走 着。街灯在冷风里不住地闪动。
        陈凤珍来到敬老院,进了糊涂爷的寝室,看见糊涂 爷正跟敬老院女院长嚷着什么事儿,见陈凤珍走进来, 便噤了口,与其他三个老人分着吃饺子。陈凤珍见糊涂 爷吃得挺香,心里喜滋滋的,抬头看见房顶的裂缝,便 沉了脸,没好气地训女院长。女院长说吴主任带人来 过,拍过几张照片就走了,至今没影儿了,我想找你,听 说你遇着麻烦事儿了,糊涂爷他们就劝我别去添乱!陈 凤珍愣了半晌没说话,心里慌得紧,眼瞅着快入冬了, 不修房子是说不过去的。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表态,心事 重重地回到镇政府,想连夜办公了。到了办公室,陈凤 珍将吴主任呼来,没好气地跟昊主任发火,小吴哇小 吴,敬老院的房子还漏着,你让我•…••你办不成,就尽 快告诉我呀!吴主任讷讷道,本来我从各企业凑了点 钱,可那些厂长嘴上应着,就是不拿钱!后来一忙,就忘 个屁的啦! ‘ .
        得尽快办,该人冬啦!陈凤珍吼。
        •• 财政上没钱•除非贷款!吴主任说。
        这福利事儿,贷款咋还?
        找李平原说说?吴主任岀主意。
        、豆奶厂眼下正是关口哇!
        '两人又闷下来了。陈凤珍心里浸出一股难言的苦 味儿。她万万没有料到一个机遇正悄悄地向她逼近了。
        此时,父亲老陈头手提马灯,另一只手攥着一把 香,晃晃悠悠地往老宅走去,边走边哼扁食歌,扁鹊师 爷岀阳关……走着走着,就觉眼皮突突地跳起来。拐了 墙角儿,他忽然看见自家老宅门口蹲着一个人,就一 愣,忙吹马灯,悄悄走过去,绕到后门口。老陈头搬来一 捆玉米秸,登着趴在后窗台往里看.吸了一口凉气。他 看见供扁鹊神像的屋子,有一伙人围着祭祖供桌玩钱. 不是麻将,是牌九。屋内烟气腾腾,每人身边都有很厚 的百元一张的大票子,散散落落的。老陈头叹一声,心 血一攻一攻,气恨得不行,怔了怔就提着马灯往回颠 了 $老陈头气喘吁吁敲开派岀所的门,正巧赶上孙所长 值班。门打开了,孙所长问陈大爷,有事?老陈头一跺 脚骂,妈的,我家老宅是供扁鹊神像的圣地呀,可叫那 帮王八犊子当赌场啦,也不知是咋撬门进去的。孙所长 眼亮了,都有谁?你认识吗?老陈头说,看着像潘老五, 还有大邦子。孙所长一怔,哎呀,碰着茬儿了。在福镇, 我抓了他们,还不是猫拖尿布,空喜一场啊!老陈头大 怒,那就让他们胡作非为?你找風珍商量,宋书记找你. 由凤珍顶着。
        孙所长说.你老先盯着,我找陈镇长!老陈头撅达  撅达地走了。
        孙所长走进陈凤珍办公室一说,陈凤珍一拍桌子, 笑了,好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敬老院修房子正缺钱 呢,快抓了,莫失良机!孙所长怯怯地说,伯是宋书记知 道了,还不把钱要回去?不要忘了,有潘老五和大邦子。 I 陈凤珍理直气壮地说,正因为有他们才要抓的,敬老院
        的工程是大邦子干的,又用的老潘的废钢。他们这些家 伙,,坑得都是国家集体的钱,挣钱挣得太容易啦!应该 干点'行善积德的事儿啦!孙所长为难地说,宋书记他不 饶我呀!陈凤珍想了想说,孙所长,我理解你。抓赌行 动你别去啦。让几个新聘用的合同警察干,初生的牛犊 子不怕虎哇!孙所长现出一副深谋远虑的神色说,按规 定,赌金按百分比上交县局的O上边怪罪下来,可要挨 处分的。 「 「,
        我承担全部责任!陈凤珍大声说。孙所长没话可 说,下楼安排抓赌去了。陈凤珍和吴主任等着,彼此兴 致特别好。等到夜里十一点左右,孙所长拿着一叠钱跑 上来说,共抓了四万块钱,放这儿啦。陈镇长,我佩服你 的勇气和良心,这钱给敬老院修房子,我举双手赞成! 不过,求求你,千万别把我卖啦。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哇。 陈凤珍见了钱,挤眉弄眼地笑着,对孙所长说,我不会 暴露你!就是老宋追问,就说是我派人抓的!你快回家, 老宋该给你打电话儿啦!你就一概不知。孙所长慌慌 失失地走了。瞅着钱,陈凤珍皱眉说,才四万?这伙人赌钱不会低于十万的。有问题!吴主任伸长了脖子问,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孙所长他……陈凤珍摇头说,孙所 长是个好人,别猜七想八的了。四万也是白来的!说着, 她的心就狂跳起来。她想到父亲别气个好歹的。
        父亲老陈头进入老宅,点亮了马灯,看见屋内一片 狼籍。供桌被打折一条腿,歪在地上,玻璃片、烟头和矿 泉水瓶散落一地。老陈头提着马灯,十分懊恼地站了一 会儿,满脸拉成一副苦相。他将马灯放在靠墙的桌上, 晃晃地奔到扁鹊神像前,点燃一束香火缓缓跪下去,造 孽呀,扁鹊祖师,惊您神驾呀……然后磕了几个响头。 磕完头,老陈头慢慢站起来,走到扁鹊神像前,猛然发 现泥像底座儿有裂缝,他轻轻抚摸,倾斜过来,一瞧,看 见后边有人捅了个窟窿。又一抖,从窟窿里掉出一捆捆 的钱来,百元一张的。
        老陈头惊呆了,愣了半天,数了数是8捆儿。他从 地上找了个旧牛皮纸袋子,将8捆巨款裹巴起来。这时 候,老陈头听见外面有响动,就一愣,急中生智吹灭了 灯,将钱往腋下一挟,扑扑跌跌地从后门走了。走了几 步,老人扭回头,看见几条黑影从墙头一闪就不见了。
        呸!坏了良心的!他骂。
        老陈头挟着牛皮纸袋,敲响派出所的门。屋内黑黑 的,无人应声。老陈头叹一声,又挟着钱袋子往家里走 了……
        回到家,老陈头见凤宝不在家,就在心里犯嘀咕。
        老陈头将牛皮纸袋子藏好,坐在太师椅上生闷气。过一 会儿,老陈头喊阿香过来了。阿香轻轻进屋问,爸,咋这 晚才回来?老陈头沉着脸问,凤宝去哪儿啦?阿香说, 他去老宅找您去啦!没碰上他?老陈头骂,这小子,他 回家就让他来见我!然后又呼呼喘息。阿香脸白了问, 爸,出啥事儿啦?
        老陈头摆摆手说,没啥事,你跟孩子先去睡吧。阿 香神色慌慌地退岀去了。
        不多时,陈凤宝拄着拐杖进屋来,直奔药房,急三 火四地问,爸,是不是你碰着大邦子他们玩钱,你告发 派出所的?老陈头一拍桌子吼,你还跟我穷横,我正要 问你哪"自家老宅咋成了赌场?没有蒙鬼引不来外贼! 陈凤宝说,大邦子找我租房子,给了好几千块钱呢!我 跟你说过的。老陈头大怒了,你啥时跟我说啦?我要是 知道,他大邦子就是给我座金山,也别想从我手里换口 热饭!扁鹊像都砸了,你个不肖子孙,对得起祖宗吗?阿 香跑进来劝,爸,您别生气。陈凤宝说,爸,你傻不傻呀! 刚才大邦子找我,说老宅里藏的8万块钱没啦!大邦子 你也敢惹?老陈头说,钱都让公安局的拿走啦!他大邦 子是马王爷的三只眼,不能动啊?陈凤宝说,他这家伙, 找我要钱!我哪儿看到钱啦?说着膝头软软的。
        ・凤宝,你又赌钱啦?阿香问。
        我没赌!陈凤宝说。
        老陈头骂,你是没赌,这招赌抽头儿也是犯法的!
        你真不争气呀!陈凤宝嗫嗫嚅嚅检讨一番,软了声说, 别说这个了,爸,你去老宅,见到8万块钱没有?大邦子 说了,他找不到钱,就跟咱家没完哪!爷俩说着说着,就 听见外面敲门声,心里一颤一颤的。阿香以为是陈凤珍 回来了,颠儿颠儿地出去开门。门打开,阿香吓得惊叫 了一声,她看见大邦子和几个赌徒横眉立目地站在门 口。
        阿香被大邦子一把抓住了。陈凤宝和老陈头从屋 里出来。陈凤宝拄杖凑过来赔笑,大邦子哥,别翻脸不 认自家人呐!松开她,她是你弟妹阿香啊!大邦子松开 阿香,狠狠抽了凤宝一巴掌,这赌,是不是你小子给捅 的?凤宝嘴角淌血了,骂大邦子,你他妈还是人吗?我 租给你的房子,我能捅吗?大邦子骂,别人不知道。你 也跟我装大尾巴狼啦?痛快交•出神像里的8万块钱,不 然,我灭你全家!然后一挥手。那几个人掏出刀子,逼 过来了。
        老陈头抄起一只扁担,一抡,吼,大邦子,你小子给 我住手。这不关阿香凤宝的事,你们糟蹋我家老宅;是 我告"!神像里的钱也是我拿的,都送派出所啦!有种 的冲我来!大邦子穷凶极恶了,哼,那就别怪我不亙气 啦!上,这老家伙活膩歪啦!
        阿香扑过去,挡住老人,你们别……
        凤宝骂,大邦子,你敢动我爸,我就跟你拚啦! 院里的气氛十分的紧张。巧就巧在吴主任开吉普车送陈凤珍回家,见门口停着大邦子的汽车,就明白了 一切,急急地闯进来,才将大邦子等人给镇住了。
        大邦子的人一走,陈凤珍也让吴主任回去休息,她 和父亲走进小药房,与阿香一同审陈凤宝。老陈头只顾 生气,像个没有灵性的泥胎。陈凤珍头一回跟凤宝发这 么大的火,骂得凤宝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讨饶,爸,姐, 阿香,我错啦!我贪小钱儿犯大法,往后再也不跟大邦 子他们打交道儿!老陈头还是不吭,陈凤珍见弟弟可怜 的样子,心也就软了。一想那四万块钱,又仿佛觉得凤 宝从某种程度上做了好事。她又叮嘱了凤宝几句,听见 孩子哇哇哭声,她就让他和阿香睡觉去了。
        凤宝和阿香一走,老陈头才叹息着开了口,这个东 '西,可气死我啦!陈凤珍却是笑盈盈的,说有些事是求 都求不来的,您和凤宝今儿个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啦!有 时候真是坏事变好事儿。
        老陈头一怔,帮你忙?
        陈凤珍说,抓到的四另元赌钱,可以用来给敬老院 修房子,建土暖气;眼下镇财政拿不出钱来啊!糊涂爷 他01够遭罪的啦!我这个当镇长的,干•着急呀!老陈头 收回浑沌的目光,压低声音说,这办法不赖!凤珍,外财 不富咱穷人命,你爸也在赌场收到8万块钱呐,我给孙 所长送去,他不在。要不,大邦子他们咋找到家来了呢! 陈凤珍眼亮了,钱呢?老陈头拽出牛皮纸袋子给陈凤珍 看。陈凤珍喜出望外了,这8万,加那4万,共12万,这 给敬老院修房、供暖和生活补贴,都解决啦!
        老陈头说,明儿上班,你把钱拿去吧!
        陈凤珍微笑说,爸,你真好!
        说完,她就回屋睡觉去了。她睡不着,反复算计着 明天如何跟宋书记摊牌和斗智。她知道,宋书记不会白 白让潘老五和大邦子吃这个哑巴亏的。此时此刻,宋书 记肯定岀面收拾残局呢。
        夜深人静了,福镇睡着了。可宋书记家里亮着灯, 十分珍惜子午觉的宋书记今天也得醒着了。眼下不是 大邦子和潘老五惊扰他,而是那r个阴森可怖的匿名 电话,使他几日彻夜难眠。刖刚放下那个电话,他眯眼 靠在沙发上,想找个万全之策。老伴儿在亠旁唉声叹 气,骂这个打电话的盗匪不得好死,骂这个家伙吃水豆 腐不用牙,胃口太大啦!因为她听到敲诈宋书记的盗匪 张嘴就要40万。她逼宋书记赶紧抓人啊。』
        宋书记终于瞪眼了,说,我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 哪儿去抓?再说能让孙所长插手吗?找到了,他交出那 80万存折,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老伴儿坐下,又哭 腔了,这可咋好哇?宋书记问,老潘和大邦子査出线索 没有?老伴儿摇摇头。
        宋书记愤愤地站起身,骂,这两个饭桶,说不定又 耍上钱儿了。玩物丧志啊!这盗匪给咱的期限是半个 月。不然,这狗日的将那80万存折寄到县纪委和反贪 局。快呼老潘和大邦子,盗匪来电话就接,让他们到邮电局去查查呀!老伴儿抓起电话,抖抖地据两遍。久久 没回音。宋书记又愁眉不展地坐下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大邦子和潘老五套着脑袋进屋 时,先说被抓赌的事•儿。宋书记大怒了,你们两个还有 脸来找我?这几天是火烧眉毛了,那个打电话的小偷查 不到,你们还有心思去赌?赌也得找个好地方,跑陈凤 珍家老宅?你们是奸是傻?大邦子嘟嚷说,凤宝那小子 拉我去,当初我想,陈镇长的家,没有人敢动嘛!谁知他 妈的……宋书记骂,光头钻草窝,自找罪受!刚才我给 孙所长打过电话了,他压根儿不知道。陈凤珍她爸告 的,谁抓的呢?潘老五的脸跟天色一样晦暗,说,是呀, 我说我是潘老五,•那几个愣头警察没反应!怕是外来的 吧?宋书记说,明天上班我查査!你们俩这几天,给我 找那盗匪,來在找不到,只好答应他啦。大邦子眼一瞪, 那不太亏啦!逮住这狗东西,我非揍扁他不可!宋书记 沉吟片刻说,动你们狗脑子!钓鱼上钩,才是上策,潘老 五嘿嘿一笑说我明白了.。
        宋书记跌进了一个岌岌可危的怪圏里,一场灵与 肉的混战,连自己敌人也看不清了。第二天一上班儿, 宋书记首先被陈凤珍给懵住了。陈凤珍与敬老院女院 长、吴主任共同来到宋书记办公室。陈凤珍将那包子巨 款往宋书记桌上一摔说,宋书记,跟您商量一件事…… 宋书祀一愣,这聲?是……
        陈凤珍说,你听我跟您汇报哇。昨天我去敬老院,看见漏房还没修好,土暖气也没安上。正赶回镇政府与 吴主任商量解决办法,接到有人报案,说有一个大赌。 孙所长不在,我就派人将赌抓啦,抓到赌金12万。全在 这里,这笔钱我没上报县局,我们留下给敬老院修房 子,好吗?
        宋书记一拍桌子吼,这么大的事儿,咋没通知我? 你,你对此要负责任的,县局追查下来咋办?
        陈凤珍也厉声说,宋书记,这大赌,通知你,你咋 办?里边有大邦子和老潘!你说不抓,犯错误;说抓,这 俩人能饶了你?我是为你考虑的。还有,同着敬老院院 长的面儿,我跟你说清楚,敬老院的房子,再不修可就 有倒塌危险了。房子一塌,追查下来,你舅爷大邦子能 跑掉?到那时,哭都哭不来哟。宋书记软了,坐下说,敬 老院的房子,是得修啦!照你说,我该感谢你砲!陈凤 珍说,这不就结啦?这钱?
        宋书记一咬后槽牙说,给敬老院!.
        女院长站起来,谢谢宋书记、陈镇长对我们的关 心,说着眼圈红了。陈凤珍怕夜长梦多,立马说,吴主 任,将这12万块钱,存到敬老院帐上!你负责监督施 工!'天冷了,得抓紧啊……
        吴主任点头,与女院长抱钱出去了。陈凤珍问,宋 书记,还有事吗?
        宋书记青着脸说,没事儿啦!陈凤珍欣欣出了屋。 祉望着陶凤珍的背影,心想这回是哑巴亏吃得叫窝囊,
        •新安菱女篇八髭•
        就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唉了一声。电话响了,他也不去 接。
        先是夜里风凉,后来白天也降温了。一连阴了几 天,终于下起了小雨。高德安冒雨来到厂里,与郭厅长 共同主持第一次债权人会议。那天的舞厅闹了别扭,后 来郭厅长带着大侯主动找高德安认错,说他们喝多了 点,请高镇长别介意。高德安笑说本来不算啥,打个哈 哈也就过去了。轧钢厂的破产诉讼费已经交了,财产管 理、变卖和分配所需的经费还没着落。帐上边买个桌子 的钱都没有了,潘老五想卖些废铁,到处找买主。家里 这摊子由高德安和韩老祥撑着。法院接管了厂子,按法 定程序还有一个调解过程。这段时间里,照常生产,边 生产边开会。这是留给企业的最后机会。如果有起色, 还可以中止破产程度。高德安仍抱着一线希望,这正好 合了韩老祥的心意,可是工人们人心惶惶,树倒瑚捞 散,除了聚众嚷着要工资,就是泡在车间里甩扑克。高 德安忙得手脚不闲,到处做思想工作,还要与债权人周 旋。潘老五怕见债主,只有高德安抛头露面了。债权人 都是满肚子气,银行、电力局、税务局、外地厂家和煤建 公司都不好对付。再加上自家厂里的工人跟着起哄,使 会议室内外乱糟糟的。有人尖锐地喊,要见潘宠五。还 有人嚷,你们清产小组要公开帐'目,不要搞地方保护! 又有人骂,福镇完啦!搬出破产的招子,以后谁还敢理 你们?窗外,趴在玻璃窗前的工人也嚷着要工资,要求重新安排工作! 一个老工人闯进来说,你们当官的搂足 了,就把我们工人一脚踢开啦!这叫啥世道?破产,要 追究责任者!不然,我们集体上告!
        韩老祥站起来,劝工人们走,这是债权人会议,你 们都去上岗。这破产,还有一个调解过程。如果债权人 反对呀,整顿有起色啦,咱不就中止破产了吗!自家人 就别添乱啦!工人们被连推带操地劝走了。
        郭厅长说,大家静一静啦!摆在桌面儿上,咱们没 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是我们法院进驻轧钢厂的第一 个债权人会议,以后还要不断地开这样的会。下面请高 镇长说几句,然后各方查兑债权帐目」
        会场静下来。高德安从兜里摸岀几粒药,放嘴里, 先吃进去,呷了 口水,才慢悠悠地说,咱乡镇企业破产, 是挺新鲜的,我们镇里也觉得不光彩。潘厂长出差,还 在为工厂最后一搏,我们还是满怀希望的。眼下钢材的 市场,诸位都知道,我们福镇人是讲信誉、重朋友的。我 们还有纸厂、豆奶厂等一批先进企业,我们自信会渡过 难关的。眼下咱说轧钢厂,这个厂啊,曾有过辉煌的年 头,在座的朋友,都是轧钢厂的功臣,也是我们福镇的 朋友。钢厂走到这一步,原因是多方面的。这些,呆会 儿由韩副厂长说,我想说的一句话是,咱们在座的每一 位,和轧钢厂的每位工人,都巴望着轧钢厂好哇!我们 有些工人,以厂为家,爱厂如子啊!我先给大家讲个事 儿。二车间曹师傅,他一直是轧钢厂的生产标兵,他爱人齐艳也是翻砂车间的先进生产者。两月前,他唯一的 儿子得了重病,工厂半年发不下工资,为给孩子治病, 将家里厢房都卖了,钱还不够哇!两人互相瞒着去血站 卖血,换钱治病。有一天,他俩在血站碰上了,抱在一起 大哭,感动得医生们直捐款。当我问他们,为啥不离开 轧钢厂,他们说,从建厂我们就来了,有感情初只要还 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跟钢厂凜啦!我说要破产了,曹师 傅背过脸去,哭了 0他妻子说,曹师傅从来没有哭过o孩 子病成那样,他都没掉一滴泪。我们有一批这样的好工 人,体谅厂里的难处,也盼大家体谅我们吧。高德安眼 里湿润了。在座的人受感动了,有的抹眼泪,一边掏钱, 这点钱,是我捐给孩子治病的,一点心意吧。还有人站 出来捐款,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中午赔上一顿 酒,就将这些人打发了。高德安醉迷呵眼地忽然想起, 债权人还差一家没来,就是欠着占地费的草上庄。高德 安问大侯,草上庄见到法院公告了吗?申报债权了吗? 大侯翻了翻笔记本说,没有草上庄。公告寄去了,可他 们没申报债权,爱报不报,逾期不报的,视为放弃债权! 高德安不安地说,那村里不吃哑巴亏了吗?大侯悠闲地 吸着烟,咱们少操心就行了,小鸡后扒,猪往前拱,各有 各的道儿。韩老祥在一旁嘟囈说,我得告诉停们,不然 庄里人头一个骂我!高德安这才想起韩老祥是草上庄 人,便附和道,对,得告诉村支书邓铁嘴儿。农民负担够 重的,企业破产了,也不能亏了他们。韩老祥叹一声说, 多谢高镇长想着我们农民,这年头,活得最苦的还是农 民哩!高德安问,到底欠着多少呢?韩老祥屈指算了算 说,有30多万呢,当时给了点,后来每年还2万,这几 年亏损就没还了,一晃儿这债有十年了。高德安说,该 还了,这回卖完设备,地不空出来了吗,村里还可收回 呀!大侯说,那不行,土地也属破产财产。.高德安不说 了,幫了一肚子的烦乱。
        大侯和郭厅长走了,只剩下高德安和韩老祥在小 酒馆里吸烟喝茶。韩老祥眼见着自己亲手建的工厂走 上了黄泉路,几天里,瘦去一圈肉。他定定地望着对面 尘土飞扬的工厂,眼眶子一抖,泪就下来了。眼皮子前 边事,他不想,脚后跟儿跺烂的事总也忘不掉。他又想 起建厂大会战的情景。这里原来有个元宝坑,他从小就 听说招财进宝的大坑福佑村人。为了建厂也填上了,也 的确有过招财进宝的年头,看看办公室那些锦旗奖状 就知道了。高德安明白韩老祥在想啥,就劝道,别难过 呀,老韩!虽说厂子没了,镇里会妥善安排你的。韩老 祥叹道,唉,没生过娃的娘们儿做不得娘,我的营生干 到头啦!高德安问,你想好去处啦?还跟潘老五当助手? 韩老祥骂道,跟潘老五?他倒是找我几回了,我还跟他 丢人现眼?高德安说他跟你说过去哪儿?韩老祥说,去 顶邓三奎,他准备带些人过去。高德安沉吟半晌又问, 老韩,你不跟他去,咋办?自亡干?韩老祥沉着脸说,我 都土埋半截儿的入了,不折腾啦。自己干我要是自己干就发了,还不是丢不下这摊子。我的魂儿好像丢厂里 了。老虎还不吃瞎眼蚂蚱呢,谁知他妈的连锅端了,连 锅端啦!说着痛苦甄抱住脑袋。高德安看着韩老祥手 背上青筋突跳,脸也木了,这才知道韩老祥往后日子怎 么混还没谱呢。他想起舞厅里见到的韩晓霞,这孩子跟 她父亲一样重义尚气。高德安说,老韩,我跟你商量个 事儿,是你老闺女晓霞的事。本来不该跟你讲,可我总 是对她放心不下。韩老祥惊了脸问,晓霞怎么了?高德 安顾不得对韩晓霞的许诺说了实情。韩老祥恼得老脸 通红,大骂,这不成器的东西,我回去打折她的腿!高德 安说,她和小英做得对,,可我怕她们学坏了呀J我有个 想法,等这阵事忙过去,让晓霞她俩进清产小组,顺便 在镇里的小学搞个献爱心募捐,救救齐艳的孩子。你看 行吗?韩逐祥还在长吁短叹地埋怨女儿,高德安把齐艳 和曹有卖血的事一说,韩老祥不再骂了,只粗粗地喘 气.两人都闷闷地无话,高德安转脸看见窗外雨丝飞舞。
        第二天上午,高德安先去镇政府跟陈凤珍汇报了 一下钢厂破产情况,陈凤珍不愿走这步棋,又没啥好 招。他没讨啥底来就又回到钢厂里。瞅着高大的厂房, 高德安愣在那里,韩老祥带着韩晓霞走到跟前,他也没 发觉,深沉的老脸对着厂门口。细密雨丝在他眼前缕缕 飘拂。韩老祥喊了两声才将高德安惊动,他扭回头听见 韩老祥说,老高,我把女儿交给你啦!交给你我才放心 哪,你不嫌弃,就给你当干闺女吧!说着扭脸逼女儿叫干爸,韩晓霞红着脸就真喊了;高德安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咱党内人不兴这个。韩老祥说,对外不说,等你退休再叫你干爸总成吧?高德安憨笑着。那我可捡便宜喽,不操心费力,得了这么俊的一个闺女,回家跟老伴一说,还不得把她乐坏喽!韩老祥说,那她干工作找婆家可就全托给你啦!韩晓霞娇模娇样地拱着父亲,爸,你看你!高德安笑着打量韩晓霞,姑娘没化'妆,依然眉清目秀,嫩骨朵似的,笑起来脸上有一双酒窝儿。跟舞厅见面时比,他更喜欢现在的韩晓霞。他招呼爷俩去办公室谈,韩老祥说车间里有事先走了,韩晓霞跺跺鞋上的泥,跟着高德安进了屋。高德安坐在她对面儿,问她小英咋没过来。韩晓霞没好气地说,这丫头变坏了,不想回厂啦!昨晚在舞厅我跟她商量回来,她都爱搭不理的。听齐艳大姐说,小英近来也不给她钱了。.高德安慢慢将心静住,说,这事儿不能强求。韩晓霞说,当初是我鼓动她去舞厅的,不把她拖回来,她们家人该怨我啦!
        高德安叹道;是得说服她呀!韩晓霞气得脸都白了,这丫头好像是傍上大款啦!好衣裳成套地换,金耳环金项链,连化妆品都是800块钱一盒的。人一图享乐,就没
心思帮别人喽!高德安叹道,没听有人说嘛,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韩晓霞讷讷地说,小英傍的那大款好像是潘老五给介绍的,这几天潘厂长总是陪些老板去金梦玩,你是不是找潘厂长说说。高德安这下对上号了,就是上午看厂子的那帮人。韩晓霞说,、听小英说,潘厂长带的人是外商,韩国人。他想让韩国老板 把咱厂子买下来。高德安听着,嘴角渐渐浮上了笑影, 关于小英的烦恼过去了,眼下更多的是对潘老五的猜 想。潘老五想在这乱摊子上重整旗鼓,不论成败都令高 德安刮目相看。韩晓霞听不懂高德安的话,依旧沉在小 英的烦恼里,由小英又想起齐艳。她问,高镇长,听我爸 说你想给齐大姐集资?高德安点头说,是呀,是你启发 了我,应该真正帮帮她。听说那孩子激光沱疗,得好多・ 钱呐!叫你来是占清产小组的指标,去干集暨的工作。 等都完了,我再想办法安置你!你去告诉齐艳,就说我 说的,不准她偷偷卖血啦!韩晓霞眼圈又红了,是哩,她 都瘦成什么样儿啦!高德安把脸扭向一边,看见窗外的 厂景儿,觉得上午竟和黄昏没啥两样。
        冬天还没来,这里已是冷萧萧的了 。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