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组
面粥
面粥,玉米面粥,
盼得眼直,等得誕流。
肯定比昨天的更香啊,缺沿断边的 锅台上放着豁嘴的饭瓢,黑乎乎的 灶门内火苗慢慢悠悠,
101个苍蝇瞪着绿豆眼,枪占有利 地形,
哄也哄不动,打死不掉头.
镶着18个胃子的大瓷盆,盛得太满 了,
掉釉的麻沿上还沾着白发一绺•

面粥,玉米面粥’
热得烫嘴,喝得汗流。
满满三大碗,碗碗盛得流出碗边,
自然必须添净,早已伸出熟练的舌 头。
爷爷和爷爷的爷爷都这么说,食不 言、寝不语,
此时只顾埋头。
不用只争朝夕,一口就是一道深沟,
双手捧着大花碗,顾不上按回撑起 的肚聊眼往外直冒油.

面粥,玉米粥.
野菜,摻得太多,玉米香味更稠。
睡了三天的五奶奶撕开眼皮,裂开 嘴唇,无血,一丝也没有,
大树底下吧暗着空烟袋的七爷爷翻
身朋起,扛起了働头
寡了十年的何仙姑捂着肚子说里边 在动,
哑巴张开大口穿村走巷庄严宣告,
他喝了面粥,挨野菜的玉米面粥. 又有谁知道,
我才喝一口.

面粥,玉米面粥,
解饿的面粥,保命的面粥。
喝了这面粥,爷爷的胡子茬又粗又 硬,奶奶的眼纹笑到涕休,
妈妈用它替奶喂活了一堆黑孩子, 爸爸的老茧全村最厚.
小妹红脸蛋黑发辩,大哥一怒板倒 一头壮牛,
我也争气,博士黑帽載在了头.
没有合影,也不可能合影,
把祖孙的血脉连在一起的只有面粥,玉米面粥,旃了许多野菜的面 粥,
 
面粥,玉米面粥,
伟大的面粥,神圣的面粥。
赫赫功勋铭刻千古并未被人遗忘. 听,心在颤抖,
烈烈英名载入史册,不必激泪横流, 看,谁在招手.
新世纪新科技又把凯歌高奏, 玉米营养丰富,野菜品质更优.
来,快喝吧,不冷不烫,不稀不稠, 儿子未动,孙子摇头.


苍蝇
响声嚙嚙,脏爪乱蹬,
饱餐佳肴美味,喝足屎尿茅坑。
天性就会闹,争抢求长生。
刚刚占据一角,好厉害的蝇拍,几乎 全部灭种,
侥幸,侥幸,竟有几只逃至邻居惨淡飘零.
祖地吃喝太美了,眼红•
嗡嗡几声,没敢动,圣火烧得正红。

乱葬岗
村北有块不小的地方,有人硬说他 曾经丈量。
412尺宽,918尺长.
这里的天似乎治是阴的,这里的风 似乎总是惨的.
这里的草全是死的,这里的沙却是 活的。
活有活的样,死有死的样,
东风西流,西风东淌。
岗子不高,年复一年,还在这个地 方。
夏季雨水足,也会出些绿色模样.
秋风一刮,又成秃岗,
冬天的北风又冷又硬,偶尔从沙子里冒出块破红衣角,
令你头发根子立起,就像一只利爪 捅进颤抖的脚膛。

阴沉沉的老脸,黑脏脏的粪筐.
糞叉子扒拉一个坑,屎尿包袱一扔。
沙子流过来,坑平了,和什么东西没 有扔过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那时的传染病太厉害了,一两天就 传遍全庄。
染上就是一个死,不论春夏秋冬,不 分李赵张王。
只要孩子不行了,不入祖坟,没有礼 葬。
全都装进粪筐,全都送到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全村共用的乱葬岗。
全都用粪筐,全都这么养。
肯定有活着的,在喘息,活不长.
但,绝对没有胖胖呼呼,活泼健康。
董奶奶生过14个孩子,12早亡。
那年头,董爷爷几乎每年都要来到 这里一趟。
有一个孩子活到8岁,拉稀3天也 装进了董爷爷的粪筐。

眼睛红肿,耳朵宜竖,舌头长长,
快要撕破耳根的大嘴巨齿獴牙闪着 凶光。
它们是狗,真是狗,是这里的主人,
它们像狼,不是狼,从不怕臭嫌脏。
乱葬岗养活了它们,它们离不开乱 葬岗。
它们讨厌风调雨顺,它们最爱瘟乱 春荒。
这群呼啸而过,那里窜出一帮。 谁不心惊肉跳,但是不要冤枉。
千年村史记得细详,
无论粗黑细白,无论苍老精壮, 无论白发没眼,无论红袖绵长, 它们嘴一合,尾一藏,早已躲到另一 旁。
只要是活人,没有一人被咬伤。
良知、思想、祖训、教养,
父辈的染色体,让它们子子孙孙认 得董爷爷的粪筐。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很长,
这里成了工厂,已经找不到这个地 方。
高耸的烟囱轻烟缥缈,隐隐约约似 有声音游荡,
那是似红似黑似有似无的千百婴儿 在呻吟喘息,哭爹叫娘。

奶奶和胆瓶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
这是一处土坯垛起的草房,
奶奶从嫁到这里就没有听说过,何 时有的这个村,何时建的这座房。
住室两间大屋,南边一洞大坑, 靠北墙的大柜上摆设简单,四个大 胆瓶放置的稳稳当当,擦拭得亮亮 堂堂。
两个一对,肚大颈长,
一对不足两尺,色彩鲜艳,群丽袖 舞,散花放香.
一对两尺开外,白底蓝花往外突起, 两肩双耳挂着两个不响的铃铛,
上面的字太不工整,只念小学的我 始终没有认清,至今更加遗忘。奶奶 是文盲。
指着上面的字和画,奶奶絮絮叨叨, 教了我数次,这字,这画,这胆瓶,是 祖宗的德,先辈的光,是神物,有灵 气,保佑全家生活顺当,处世吉祥。 顺当?吉祥?当时的我不会思量。 但我深知其中一个胆瓶内经常插着 一把掸子, 是奶奶择灰尘用的,可是还有另外 一个用场.
爱犯错误的我,多次被这刑具打伤.
当然,只能忍着,不敢求爹喊娘,
喊了,倒会雪上加霜。
所以我始终管它们叫揮瓶,至今不 忘。

大跃进,吃食堂,
家家粮食全都交队,父亲老实受到 表扬。
转一年,天降灾殃,散了食堂,各家 吃的能有几粒粮?
发毒的干菜,喂猪的糟糠。
干瘪的老人无湯无誕无泪无咽一 口 气没上来,眼珠瞪着房梁.
黑瘦的婴儿叼着皱巴巴的乳头,没 水儿,也不放。
一家人快要撑不住了,全仗身板有 些精壮,
一家人真要撑不住了,刚进院突然飘来了诱人的饭香.
锅里翻滚着野菜豆腐汤,
磨豆腐的小磨子还放在炕上.
哪儿来的豆子?哪儿来的粮?
没人敢问,没人敢想,答案就在没有 表情的奶奶的脸上。
果然是神物,真的有灵光,太顺当, 太吉祥。
胆瓶盛装大豆,奶奶早有思量。
一天一两把,全家人渡过了难以忍 受的灾荒。

罕见的大地震吞噬着无辜的人们,蹂躏着这个古老的村庄,这间土坯 垛起的草房。
累弯了腰的人们,正在直着身板熟 睡,
年逾古稀的奶奶,把胆瓶擦试干净 也走进梦乡。
蓝光闪烁,大地震荡,
草屋顷刻倒塌,恰巧胆瓶顶住了一 棵房梁;
这房梁歪着一捅,把屋顶捅出了一 块空当,
奶奶手脚不灵,孩子们竟把她从这 空当中拉出了草房。
没人流血,没人受伤,坐在院中,听 得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丧。
清理坍塌的草屋,奶奶呆呆地站在 一旁。
没人敢动那四个胆瓶,尽管碎片已经无法重新组装.
奶奶呆呆地站在一旁,口中念叨: 顺当,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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