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艺谭—— 致文友许和平
         和平同志:
        开滦握别,倏已半月。
        你的新作《第一次挣钱》,写的是一个年仅15岁,理应攻读的 孩子,被迫做工挣钱,给全家人带来的喜与悲的故事。我觉得文字 虽短,却从侧面反映了主人公所处的那个动乱的时代,以及那个 时代给成年人和未成年人造成的不幸。它有助于人们认识那个充 满悲剧色彩的时代,从中吸取教益。
        文章很有生活气息。这可能和你的经历,你的切身感受有直 接关系。因而,我认为它既是生活的写照,也是艺术的再现。之所 以它在《中国煤炭报>(1991年12月3日)披露后,又被《散文选 刊》(1992年第4期輝载,也是基于这一点。
        文章就是应该这样作。切切实实地靠生活,靠感受,靠个人从 生活感受中“悟”出的那点新意,也就是文之“胆”,文之“魂”,再加 以合理的想象,思想的升华,表现的技巧,方为艺术。关于这一点, 想你也深知其中的苦涩。所以说,写作有其法,而又无固定之法, 难就难在升华。为此,我常想,近年那种时髦的创作“内省”论,多 么像毛泽东主席50年前批评的那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啊!
         你的这篇新作,文字还流畅,层次也鲜明,只是文采上,似乎 稍逊一筹。短文吃功夫,恐在它的更大的概括力。简洁的文字,无 穷的韵味。因而,作者下笔就要如捉刀刻简,铮铮有声。
        古人有句话,叫作大智若愚。有不少成名作,乍看似乎平平庸 庸,甚至直直白白,但一字一句地读下去,细细咀嚼,以心悟之,方 感其意境之深邃,平庸下的那种空灵美。这也可能是人们常说的 写作上的巧里藏拙吧!写作有技巧,但只有进入无技巧的境界,才 能登上.艺术之峰巅。这就不能不靠作者政治、文化、思想之修养与 艺术之实践了。
        我很欣赏文中母亲从儿子手中接过儿子第一次挣来的钱时 的那段描写:
        当妈妈接过我挣的钱时,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而是长时间地看着我,接着扭过脸去,那拿钱的手也仿佛颤 抖个不停……
        这“扭脸”和手的“颤抖”两个动作,使我深深地感受到老人此 时此刻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不平静和多么的痛苦,感情又是多 么的复杂。真是无声胜有声。读到这里,不能不为之动容。
        令人遗憾的是,文之收尾,写身处囹圄中的爸爸,没接儿子用 自己第一次挣的钱,给他买的烧鸡,而是先是怔怔地瞅着儿子,慢 慢抬起手,摸住儿子的肩头,验看儿子做工磨破的皮肉。接下去又 写爸爸当年对敌斗争如何坚强,从未流过泪,然后写爸爸又是“一 扭脸”,“几颗闪亮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儿子“也忍 不住地哭了起来。”这种写法,我觉得一是过去多见,缺乏新鲜感; 二是文字过长过实,削弱了艺术感染力,和写母亲的那段文字相 比,则未免有点札诊见细。设想,如果前文只写母亲接钱时“颤抖” 的手,把“扭脸”这一生花之笔留给爸爸,当父子见面,写爸爸发现 手举烧鸡的儿子眼窝深陷,而眼神却贪婪地盯住草铺上的那本 《资本论》,再写爸爸慢慢地转过脸去;良久,儿子被爸爸那声长长 的叹息惊醒,看着爸爸坚实的后背,忍不住轻声饮泣。这样不仅文 字简略,是否会更含蓄,使人从中联想到文外更多的东西?而艺术 的感染力是否会更强烈?因为写得过实,一览无余,会使读者索然 无味;而写得过虚,同样会给人一种缥缈之感,叫人无所适从。此 均乃文学之大忌。说穿了,你全文百分之九十九的描写、叙述,皆 为百分之一的结尾做铺垫。文之高潮在结尾,文中“眼”亦在结尾。 从来好文章就有凤头豹尾一说。头要开得俊秀,尾要收得有力。如 作得恰到好处,恐这又是为文之一大难,所以作文章就来不得半 点轻松。
        俗话说,看事容易做事难。我之赘语陈言,乱开药方,如把你 引入歧途,或闻之却步,都将是我一大不可弥补的过失。深望择善 从之,不为所惑。敬祝
        撰安
        长正
        1992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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