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 衣 梦
                北宋年间,汴梁城住着两大富户,一个叫王半州,一个叫李十万。这王半州是个极贪心的人,天下的地盘,他竞想吞下一半,故取名为半州。而李十万,却是个书呆子。他一心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不会投机钻营,也不会见风驶舵。怎奈儿次科考都名落孙山,只好把功名心收了,安心经营起祖宗留给他的百亩田产。十几年中,居然拥有了十来万资产,日子过得倒也省心舒坦。

                王半州和李十万是在科考时认识的。李十万长工王半州两岁,彼此以兄弟相称,朝来暮往,二人交谊渐厚。

                一次,王半州邀李十万饮酒。席间半州向十万炫耀说∶"不瞒老见,小弟如今已拥有十几家店铺.少说一目i也能进几十两银子。要不了多久,休说汴梁城,就是大半个中原,也得数我王半州了。到那时,给我个皇帝,我都不想做叫!若年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十万回道∶"贤弟不必客气,愚兄虽乏经营之道,我的管家倒是理财的一把好手。如今家中积蓄恐怕与贤弟也相差无几了。不怕贤弟耻笑,愚兄现其有一-桩心事,不知如何能了?"半州追问道∶"何事?"十万汉道∶"婚后几年,贱内一直没有生育,至今膝下尚无 男卡女,纠然有方贯家财,只怕将来也无人承继。"

                半州道∶"原来是这事,我给年见荐个郎中.为嗖夫人调理调理。”说完,把手凑到十万耳边,低语了几句。十万顿时神彩 飞扬,笑逐颜开。

                原来这王半州刚刚生下一千金,唤作闺香。他早想与十万 结个儿女亲家。刚才探得十万家资,便向十万说明了心意。
                十万喜不自禁,满斟两杯,恭恭敬敬送到半州手中道:“借 花敬佛,且请亲家满饮双杯。”半州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十万又 掏出十两银子道:“不曾多带,权且作定亲之礼。”半州接了,满 心欢喜。一桩儿女亲事就这样定了。
                没过一年,十万家中果然生下一子,取名庆安。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家孩子到了男婚女嫁年龄。李、王 两家一切准备停当,只需选个吉日完婚。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把大火把李家烧了个精光。为了赔 偿邻人的损失,十万只好把百亩田产变卖一空。数年的苦心经 营倾刻间付诸东流。打发走家中的仆人和管家,十万和妻子、 庆安在城角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不久十万的妻子卧病不 起,不多日,便告别了人世。
                王半州见李家连连遭难,心里早就凉了半截。这日,他拿 了五十两银子,来到十万家,名为问候实来探听底细。十万见 亲家在这节骨眼上还能来看自己,甚是感激,接了银子道:“待 为兄东山再起,赚些银子时,连本带利一并还了亲家。”王半州 口里说道:“那是,那是……”心里却觉得好笑:“你元气大伤, 一辈子穷鬼定了,还想东山再起? ”两人说了些闲话,十万便提 起了嫁娶之事。王半州应付道:“不急,不急,此事还得从长计 议。”十万听了,再不好言语什么。
                半州辞别十万,又独自来到李家旧宅。只见一片废墟,满 目凄凉,不禁连连说道:“可惜,可惜! ”转念一想,女儿还是不 嫁的好。拿定主意后,便向家里走去。
                半州一进家门,便喊来闺香的奶妈,吩咐道:“明日一早, 你拿上十两银子和闺香给庆安做的那双鞋子,送往李家,断了 这门亲事。”
                当晚,奶妈到闺香那里取鞋子,把老爷的话一五一十对闺 香讲了。这闺香从未见过庆安是甚模样,便不很在意,顺口说 道:“听凭老爷做主,这是为女的本分! ”就把那双绣有鸳鸯戏 水的鞋取出,交给了奶妈。
                次日一大早,奶妈来到李家,适逢十万不在,便把东西交 给庆安走了。十万回来,戻安便把鞋与银子让他父亲看了,问 道:“岳丈家那个老嬷嬷好生奇怪,叫我千万别把鞋底绳子磨 断。”十万听后,想了一阵,不觉怒容满面,口里骂道:“这王半 州却原来是个势利小人!绳磨断,就是断了你的亲事。银子是 当初推亲的银子,现今也退了。这等小人咱不值得与他计较。” 庆安点头称是。
                三月的一天,庆安去街头放风筝,一不小心,牵引的绳子 断了,那风筝在空中乱舞一阵,便落在一家花园树顶上。庆安 抱住树身,拚命摇动,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只好脱了鞋,上树去 取。
                事有凑巧,这花园正是王半州家的。此时,王闺香同丫头 梅香正在花园赏花,却看见树下有一双鞋,闺香拿起一看,很 是眼熟,分明是自己绣的,早已送给庆安,怎么会在这里?正疑 惑间,猛抬头见树上有一男孩。梅香喊道:“哪来的野小子,快 下来! ”庆安“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下来,站在了闺香面前,说 道:“请把鞋子还给我。”闺香见眼前的男孩浓眉大眼,稚气未 脱,--副虎头虎脑的样子,心里早就动了七八分。当下红着脸说∶"你先说出你姓甚名谁,为何到得我家花园,我便还你鞋子。"庆安道∶"过去叫庆安,如今别人都喊我'叫花李家',适才上树取我的风筝。"闺香又问∶"那你道我是谁?"庆安道∶"恕我限拙,不认得小姐。"闱香含羞道∶"我姓王,乳名闺香。"庆安一惊,低头不语。闺香见状,忙拉了拉身边的梅香,示意她说明自己的心事。聪明的梅香早就看出了小姐的心事,笑道∶"李公子,你看我家小姐如何?"庆安忙说∶"好,很好!"梅香又道∶"那你为何不娶我家小姐呢?"庆安低头道∶"如今我家里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娶亲。"闺香接口道∶"那有何妨,今晚我让梅香送你一包银两就是,你自来花园取走。"庆安听了,自是欢喜,满口答。

                夜深人静,梅香独自打开后门,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向太湖石畔走去,只觉得凉风习习,花影摇曳 。梅香环顾漆黑的四周,心里不免有些害怕。猛听得院墙下有响声,知道庆安来了,不觉壮了几分胆子。见眼前人影一闪,便悄声说道∶"这是小姐送你的银子……"话未说完,只觉小腹被刃器刺中,还未来得及喊救命,便踉跄倒地,一命呜乎了。

                稍后,庆安赶到E家花园,左顾右盼不见梅香,一不小心,被脚下东西绊倒,仔细 一看,原来是个人躺在地上。用手一摸,只觉两手粘糊糊的,一股血腥味直冲口鼻,吓得庆安翻过院墙一溜烟跑回家中去了,这边闺香在闺房里等了梅香一夜,却始终未见回来。

                天大亮时,只听小厮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梅香被人杀了,你瞧这刀子还在这儿。"这闺香不听则已,一听如五雷轰顶,竞软瘫在床上。

                王半州夫妇慌忙撞进闺香房间,盘问事情始未。闺香只得·以实相告。半州夫妇把闺香狠狠斥贵了 -顿。王半州又忙令 李嬷嬷前往李家察看究竟,若有嫌疑,速速回报。

                李嬷嬷匆匆忙忙来到李家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只见门口 有些零星血迹,早明白了八九分,赶忙回到王家依实相吿。
                王半州听后火冒三丈,大声叫道:“狗娘养的,这李十万也 太不义气,为儿女之事,竟敢令儿予谋财害命,好狠毒啊!我王 某岂能轻饶了你!”
                闺香听到此处,跪在E半州面前道:“父亲,庆安一家为人 忠厚,不会做出此事,恐其中另有缘故,不要冤枉r好人! ”王 半州翻脸道:“滚开,还有脸替叫化子讲话,都是你不守闺训, 惹出祸来!”随即写了状子,带了儿百两银子,连那把刀子,亲 自送到开封府。
                府衙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他见是王半州,知道财神爷到 了,问都不问,便先接了银子,后拿了状子,立即人缉拿了庆 安。当时,恰逢李十万去了扬州,公堂上,不容庆安分辩,就给 画了个死刑字号,关进死囚牢中。
                十万回到家,听说儿子被关进牢中,即刻前往开封府击鼓 申冤,府衙道:“你家门口沾有血迹,凶手不是你儿子又是谁? 脏证俱在,还敢鸣冤,左右与我打三十棍轰岀门去! ”十万申冤 不成,反被打得遍体鳞伤。
                正当这时,开封府新换了个判官,姓尹,名钱可,字可可。 身材魁梧,满面虬须,一双眼睛豁达明亮,颇似色目人,人称 “波斯钱大尹”。此人为官清正,作官以来,不曾冤枉一个好人。
                •日厅堂理事,令史送上李庆安的案卷。他翻看以后,正 要判斩,忽然飞来一只苍蝇,抱住笔尖,翁翁直叫,似哭泣之 声,驱之又来,反复几次。钱大尹令人捉了放在笔管之内,用纸 团把口塞了。谁知笔管竟砰然炸裂。钱大尹深感奇异,便令人 把李庆安提至厅堂,再度审理。庆安到了公堂,钱大尹见是个 孩子,稚气未脱。又忽闻厅外有鸣冤叫屈之声,一问,才知是庆 安之父,遂着他进来备述原委。钱大尹听后,沉吟半晌,便击鼓 退堂。堂下又吩咐把庆安的镣锁打开,安置在一神庙。自己又 亲自到庙中向神灵祈祷,并派狱吏窦鉴拿了纸笔,陪庆安庙中 过夜,记录好庆安梦中言语。
                及至半夜,庆安果然在梦中说了四句话,窦鉴一一记了。
                次日升堂时,钱大尹打开一看,上面写道:“非衣两把火, 杀人贼是我,赶得无处藏,走在井底躲。”钱大尹手捻虬须,徘 徊厅堂,细细揣摩玩味,终于悟出杀人者必叫裴炎,此时藏在 个名称带井字的地方。便问窦鉴,窦鉴回道:“棋盘街倒有一 个叫做'井底巷'的地方。”钱大尹点头称是,便如此这般地做 了吩咐角
                早陽后,窦鉴和张千换下了公服,来到井底巷装做吃茶, 听卖茶的茶三婆说,本地有个裴炎能偷惯盗,蛮横无比。二人 得了消息,付了茶钱,便各自行事。
                张千借了副货郎担挑上,内中放了那把杀人的刀子,一边 叫卖着,一边向裴炎家走去。窦鉴远远随在后边,见机行事。到 了裴炎家门口,张千把手中拨浪鼓使劲摇了两下,口里喊到: “卖刀,镰刀砍刀切菜刀,随你买来随你挑! ”刚吆喝完,门里走 出一位妇人,手里拿着一个刀鞘,要配一把刀子,张千估摸来 人便是裴炎妇人,便问:“大嫂,配甚么刀?”“杀猪刀。”“有,你 看这把可好? ”张千遂把那凶手用过的刀子递给妇人。
                妇人一看那刀原本是自己家的,便诬张千是贼,闹着要去 开封府见官。”张千道:“莫若叫你丈夫与我同去,妇人家多有 不便。'‘妇人道:“丈夫不在,你敢把我妇人家怎的? ”窦鉴在后 边听到,便在此处等着裴炎。
                张千佯装不去,其实是将计就计,和妇人一齐来到开封 府。大堂上那妇人正要与张千理论,不料钱大尹一声吆喝,吓 得妇人退回一边,不敢作声,张千向钱大尹禀明情况,换上了 公服。裴炎妇人见张干原来是府中差役,浑身抖个不停,惊堂 木一响,早已魂不附体。钱大尹指着妇人正颜厉色道:“大胆野 妇,竟敢包庇丈夫谋财害命,若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这妇 人为了活命,把实情一五一十地招了。
                正在此时,窦鉴把裴炎也抓了来。裴炎见自己老婆已拘拿 在此,知道已隐瞒不过,便对杀人一案供认不讳。
                原来,半年前,裴炎偷了些衣物首饰,拿到王半州当铺典 卖,恰逢王半州也在那里。王半州知道裴炎是盗贼,财物来路 不明,就一口回绝。裴炎因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那天晩上 去王家行窃,却正好撞见梅香,就干了那谋财害命的勾当。
                钱大尹对了口证,验了刀鞘,命其各自画押。又传讯王半 州、李十万父子三日后到开封府听取判决。
                第四日一早,所有人犯都已到齐。钱大尹当众宣布:“经本 官查证,杀死王家丫头一案,与李十万父子无关,乃棋盘街井 底巷裴炎所为,三日后法场问斩,裴炎妇人当改过从善;李庆 安无罪,当堂释放……
                李十万跪在钱大尹面前,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救命之 恩!小人还有一事相求,请老爷做主! ”钱大尹问:“还有何事?” 李十万指着王半州回道:“王半州诬告我父子之罪,恳请大老 爷查办。当初是他要与我结儿女亲家,不想,我家遭灾之后,他 不但悔亲,还与我反目成仇,害得我父子蒙冤。”王半州在一边听到此话,满面愧色一言不发。
                未等钱大尹发话,庆安上前拉起父亲道:“父亲,得饶人处 且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闺香先是惊慌,后又求道:“伯父在 上,家父-时糊涂,还请海涵,我情愿替父亲赔礼,”说着双手 金抱,弯下腰去,行了一个大礼。李十万见双方儿女,各自求 情,也不好再执意卜•去。
               钱大尹看到庆安闺围香如此明义懂礼,有心撮合他们的婚事,便问十万∶"把闺香依旧1与你做个儿媳妇,如何?若是愿意,可使王家将功折罪。"李十万一听,满心喜欢,岂有不乐意之理,只是看了看王半州。王半州甚是不好意思,微微点了点头。喜得钱大尹翘起胡须,呵呵大笑。又对差役道∶"着厨房准备宴席,我钱大尹要为李王两家做个月下老人“
                (李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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