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两季, 农村牲畜主要喂青草。这时节, 大田里农活正紧: 拾掇棉花,中耕锄草,抢收抢种……大人忙得不可开交,给牲畜 割草的活计就交给了孩子。这样,割草就和拾柴挑野菜一起,成 为农村孩子从小就要做的三大课外作业。合作化后,牲畜集中到 生产队饲养处,孩子们照旧割草,为家里挣几个工分。
割草、拾柴、挑野菜都要漫野寻找。挖野菜多在立夏前后, 天清气朗;拾柴禾时庄稼已经收割,视野开阔;割青草正值庄稼 疯长之时,地里的高粱、玉米已经封庄,走在田埂、沟边,四周 全是密密实实围墙一样的庄稼。遇上阴天,路径不熟,钻进青纱 帐中,就可能迷路,转悠半天,也辨不准方向,所以下地割草一 般都搭伴前往。
与拾柴、挑菜比较,割草总有点神秘与凶险。当你全神贯注 弯腰割草时,镰刀碰到石子弹起来,不留神就会割破手指,而身 上连块纸片也没有, 抓把黄土按在伤处, 很快黄土就被鲜血浸透, 黑红黑红的往下掉,就再抓把土按住。小时候遇到的危险,许多 是在割草的时候。庄里有两个孩子,到地里割草,走着走着,就 来到一座大坟前。一抬头,忽见一条大蛇盘在坟头,探着脑袋向 他俩吐着信子,俩人吓得妈呀一声,扔下筐就跑。是不是真有这 么长的蛇,能在坟头盘绕一圈,庄里人都半信半疑。不管人们信 不信,反正此后再没人敢到那里割草了。这两个当年的孩子,如 今他们的孙子都有十几岁了,他们谈起小时候割草的那件事情, 尚有余悸。
那时地里坟茔多, 野草丛深, 长虫也多, 害怕的事情也就多。
我也遇上过一次。初中毕业那年暑假,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挑着 两只条筐到村东地里割草,见近处沟坡、道边的草被人们剃了光 头,便走到稍远的一片坟地里。那年我十六七岁,胆子也大,荒 坟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蓬蓬蒿草间齐胸高的野稗子草太有吸 引力了。不容多想, 挥镰便割, 几镰下去, 就割满一抱。正自割着, 头顶响起雷声,震得我懔然一惊。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天 空堆满了乌云,刚才还明亮的天空突然就暗了下来,又一声惊雷 滚过, 整个坟场便笼罩在大雨之中。我慌忙把割下的草塞进筐里, 担起扁担大步往外走。慌乱间, 一脚踩空, 听得脚下“咔巴”一声, 我马上意识到是下面糟朽的棺材板被踩折了,立时就起了一身鸡 皮疙瘩,触电般地猛一拔脚,幸好没有陷进去。吓出来的冷汗和 着冰凉的雨水,仿佛一直凉到心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割草。参加工作后,到乡间看到割草的,就 想起自己过去那些割草的情景, 便停下来看一会儿, 走的地方多了, 也长了不少见识。听说西边草盛人稀之地, 人们用一种叫“拢收子” 的工具打草。拢收子由铁丝编的扁桶、带柄的木杆、割刀和垃绳 组成。打草时,双脚叉开,右手握着扁桶右端木杆上端的把柄, 让木杆下端的割刀平擦地面,左手则拽着扁桶两侧的垃绳,打一 个扇面,一片草就被割刀割下,进 入网桶之中,然后再打一个扇 面……网桶里草多了, 就往后扣于腰际拖拽的竹编的“眼笼”里。 用拢收子打草, 要有力气, 步点要有节奏, 割刀与地皮不即不离, 成手半天就能割满一牛车。
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是驾船割草。西边低洼之地, 水大的年头, 荒场成为沼泽,田野一片汪洋。可牲口要吃草,水再大也要出门 割草。那里的人便支着“槽子”(小船) 寻到草场, 只见水天茫茫, 青青的饲草在水面上浮荡着。每只“槽子”站有两人,一人手持 竹篙,停进自如,一人手挥“拢收子”,从水皮上划过一道漂亮 的弧线,露出水面的青草便尽入笼中,被甩到小船上。小船徐徐 前行, 船上的草就一层层絮了起来。水上割草, 割刀要不高不低。 低了,割刀扎进水里;高了,只能触及软软的草梢,割不下来。 驾船割草是割草的最高境界了。水天一色, 水鸟群飞, 竹篙轻点, 铁笼挥舞,只有家乡的大平原上,才会有此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