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家乡挑水的日子。
那时,村里没有自来水,无论做饭喂猪、浇园洗涮,都要到 井上挑水。男孩子十五六岁就担起了水桶,从此这百八十斤重的 担子,便颤巍巍地压在了肩头。
初次挑水,步伐凌乱,桶里的水边走边洒,肩膀压得火辣辣 地痛,任你用双手从肩膀外托住扁担欲减轻压力,也不管用。直 压得呲牙咧嘴,左右看看无人,就撂下挑子喘口气,还生怕遭人 嘲笑。担水入家门,母亲心疼地看着你,忙不迭地揭开水缸盖。 这时候,绝不可在大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苦乏之相,便学着父亲的 姿势,一手拎桶梁,一手托桶底,欲悬空将水倒进缸里。但终究 气力不足,桶还是搁在缸沿上再倾倒。然后挑起空桶,大步流星 地走出家门。家里的水缸要盛五挑水,挑到第三挑,母亲就说啥 也不让挑了。
对刚挑水的孩子来说,最难的还是摆水。第一次站在黑洞洞 的井口,用扁担钩子钩着水桶小心翼翼地送到井里的时候,还是 提心吊胆的。弯着身子摆来摆去,水桶半倾着浮在水面上,就是 不往下沉,扁担晃来晃去还是那半桶水。越是摆不满越是手忙脚 乱来回晃动扁担,晃着晃着,水桶就摘了钩,于是赶紧用扁担钩 子去钩。而那水桶桶梁朝下仄歪着半浸水中,像个大皮球一样, 被水托着东转西转,怎么也钩不住,一不留神,水桶就咕地一声 沉入井底。无奈只得找来耙子或铁锚,红着脸把水桶捞上来。
后来,水挑得多了, 摆水也就渐渐熟练了——扁担来回晃几下, 当水桶的上沿斜向井水的一刹那, 扁担猛然下摆, 水桶便嘭然下沉, 再缓缓提起即可。但始终没有真正的庄稼人那样轻松自如。人家摆水,水桶刚擦水面,单臂往下一甩,那水桶即飘然下沉,两手 三倒两倒,水桶就提到井台上。
艰难的挑水季节是冬季。井沿上结满了冰,那冰一层一层往 上摞,玻璃一样光滑。大人脚下有根,半大孩子就战战兢兢 ,一 步步挪近井口, 往上拽水桶时心里直发怵, 生怕脚下一滑跌了进去。
钱营镇黄各庄有个独臂汉子,可单臂摆水提水。我在那个村 子搞斗批改时,见他用一只胳膊与胳肢窝交替提挟,几下子就将 一桶水 拽到井台上,让人叹为观止。
有的村子是用辘轳提水。辘轳井的井口像深不可测的窟窿, 黑得瘮人,有的年深日久,井台上长满了青苔,辘轳把被井绳勒 出一道道沟壑。提水时, 先把挂水桶的井绳一圈一圈下系, 听得“噗” 的一声, 就将井绳悠悠一荡, 然后用力上摇, 随着一阵“吱吱哑哑” 的声响,一桶水就被提了上来。
自从普及自来水之后,农村的水井就一眼一眼地消失了,农 村挑水的日子也一天天远去了。如今的孩子再不用挑水了,也丧 失了对井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