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杂记
童年儿戏
打水漂
平原上小河缓缓流淌,村头坑塘里水平如镜。孩子们在那里 游泳、摸鱼、打水仗,还玩一种打水漂的游戏。
随手捡一粒石子、瓦片、碗碴,侧身朝水面用力抛去,让它 在水皮上蜻蜓点水般一跳一跳地前进,后边则留下一串水花,这 就是打水漂,也叫打片瓦。玩得好的,抛得平远,瓦片在水面上 飘飘远去,一起一落,似沉又起,始则迅疾 , 继而趋缓,渐至力 竭而悄然下沉。水面稍窄处可一直跳到对岸,手生的只一跳两跳 便扎入水中。
常是两个人比赛,看谁打得远。当一人抛出瓦片后,伙伴们 的眼睛都盯着水面,看着瓦片跳跃,嘴里一边数道: “打,打, 打片瓦,不打一个就打俩。俩不够,打一溜,一溜不开花,单打 一百八。”常是数着数着,瓦片就沉底了。
现在 的乡村已是坑塘难找,打水漂的儿戏也就渐渐远去了 , 却时见报刊有劳民伤财、不堪一用的“豆腐渣工程”的报道,谓 之将人民血汗打了“水漂”。打水漂是儿童的游戏,人命关天的 工程怎能视为儿戏呢!
撞 拐
这是两个人的游戏。所谓撞拐,就是弯腿抱膝单腿跳动,互 相用拐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碰撞,谁被撞得失去平衡,拐着的腿 不得不放下来,就算输。十冬腊月,寒风凛冽,孩子们蹦跳着撞 来撞去,一会浑身就暖和了。
闲来无事,青年人也时而抱膝撞起拐来,而老年人没有玩这 个的。但在“文革”时,却发生过一场令老人撞拐的恶作剧。某 村民兵连长负责管理村里的“四类分子”,每天清早集合训话, 然后扫街。一日,连长忽发奇想,命“四类”撞拐。这些人多已 年事高迈,老胳膊老腿的怎禁此折腾!但淫威之下只得照办。但 见有的刚要抱腿,站立不稳,立马跌坐于地;有的刚一抱腿就一 个踉跄,直栽下去。连长一看这帮家伙实在“窝囊”,一挥手吼 了一嗓子:“算了!”才没有酿成悲剧。
如今,不知这位连长安在哉!
来(tǎi)
乡下物事,许多都是只有其音,而无其字。这里就是一例。 这是一种久远的游戏。参加者各将一截稍粗的树枝并排放在一起 为靶,靶的两边各划一横线,一为界,一为端。然后几个人站于 端线之处轮流用木棒向靶掷击,将靶中树枝击出界外者,归己, 尚可再掷。若未掷出界外,第二个人上场接着掷,直到把它们全 部击出界外,这一轮比赛就算结束了。
投掷用的木棒最好头粗尾细的,中间略弯拐,掷出后,力量 集中,投得准,可将靶内树枝顶出老远。
许多农村孩子都爱玩这种来(tǎi)的游戏。可惜字典找不到 与之对应的汉字,有人将它写作“台”。一者“台”字音调阳平而非上声,再者其义也不切。查《词海》读作上声 tai 的只有一 字—— “呔”,意为“说话带外地口音”,明显不是此字。有人 为此曾特造一字,左边为双人旁“ 彳”,右边上木下土,意思 是两个人在土地上玩木头, 倒也会意, 这民间杜撰许多人都晓得。 但这个字连同那有趣的游戏,都已成为旧事,如今回忆起,仍然 是只有其音其意,而无其字。
贫穷使人更接近自然。现在的孩子早不玩那些掷木棍的游戏 了,坐在电脑前,沉迷于虚幻世界之中,那种在田园里纵情玩耍 的乐趣也就没有了。
摔哇哇斗
旧时, 儿童与自然为伍, 一块瓦片, 一团泥巴乃至一草一木, 皆可成趣。摔哇哇斗就是玩泥巴的游戏。那时,河水清亮,村头 池塘里的水也干净。从河边坑沿挖来一团散发着水草气味的黏泥 (也叫紫泥) ,揪下一块,做成高沿薄底的泥斗——哇哇斗,然 后几个孩子轮流将自己的哇哇斗倒扣着往石板上摔。若斗底摔出 窟窿,下一个参加游戏的就要用自己的泥巴给补上,窟窿越大补 的黏泥就越多。所以孩子们都把泥斗做得尽量大,斗底尽量薄, 这样高举重摔, 不仅响声大, 破洞也大。孩子们你方摔罢我登场, 溅起的黏泥满天飞,摔泥的、看热闹的孩子满脸满身都溅得花花 点点。就这样摔呀做呀补呀,一来二去见了分晓,有的两手空空 输光了所有的泥巴,有的则赢来老大一块泥。最后孩子们在欢叫 声中,将泥巴一个个摔到地上,兴冲冲地回家了。母亲见孩子脏 头土脸,皱皱眉喝斥一句: “你看,又成泥猴了! ”孩子听罢也 不言语,抹抹嘴巴,就到碗架子里翻找吃的东西去了。
踢铁球
过去, 村里村外总有些空场, 种些瓜豆玉米之类, 秋天收割后, 就成了人们踢铁球的地方。那些纵横交织的垅沟畦埂,正好平添了游 戏的难度和兴致。铁球可大可小。一人先踢,球停下后,另一人以另 一球从原处向那球踢去,踢中就算赢,两人多人参加皆可。孩童玩, 大人也玩,冬日里常常踢得浑身冒汗。
此外,过去孩子们还玩一种栗子般大小玻璃球,黄红两色和中 间有桔子瓣的一分钱一个;青色的一分钱两个,玩这种球的最多。
弹球,最简单的玩法是相互瞄准弹击。先在地上划一道横线, 然后决定出开球与弹击的顺序。先开球的从横线处用力将球弹出,待 玻璃球停隐之后,按顺序第二个人上场,手持玻璃球从横线外瞄准该 球用力弹射。射中便赢了对方的球, 归为己有, 重新开球。若打不中, 后边的人接着上场瞄准弹射。这种玩法,两人、三人、多人均可,其 水平高下主要决定于弹球的技巧。会弹的, 以中指按住弯过来的拇指, 食指将球按在弯成弓状的拇指上,瞄好准,拇指骤然弹开,玻璃球就 倏然飞出,几个手指并用力量大又射得准。刚玩的多把球按于拇指的 指甲盖上,单靠大拇指的弹力,力量就比前者弱多了。
弹球的输赢有是“毛人”的。“毛人”为简单着色的画片,一 毛钱一大张, 按格可剪下数十张小“毛人”。早年的“毛人”套色粗糙, 多以歇后语为题,文图一体。如“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之类。
还有一种玩法是先在地上画个长方形的框子, 叫“锅儿”,离“锅 儿”丈八远处划一道横线。玩者各将一只球摆在框子中。尔后依次在 横线外向框子里弹球, 将框中的球击出框外的便归己, 可再接着弹击; 弹不中或弹中而未弹出框的,就是“空过”,陷于框中者,是为“烧 死”,不得取出。将“锅内”球全部击出框外, 这一“锅儿”就结束了。
跳皮筋
一根细长的皮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让女孩子们玩得如 醉如痴。
皮筋由一个个小皮筋连环套成。由两个人各绷一头,另一二 人用一只脚尖勾住绷紧的皮筋,使之上下弹动,然后在颤动的皮 筋上做各种腾转跳跃的动作。有跳单根的,也有跳双根的,难度 最大的是从脚面跳起,渐至膝、胸,皮筋越摆越高,难度也越来 越大。只见双脚快速转动,头发衣裙飘摆,孩子们俨然一只只翻 飞的蝴蝶。
跳 房
用瓦片在地上画出田字形方格,表示一间一间的房子,游戏 者轮流跳房。方法是:一个人先将装着玉米粒(或碎石子)的小 布袋投进离自己最近的方格,随即单腿跳入这一格内,将口袋踢 向下一方格, 随后再单腿跳入此格, 这样依次往前方的方格踢去、 跳去……直跳进最后一格。跳房玩法很多,有单腿跳、双腿跳、 两腿夹着口袋往前跳等等。若脚踩线, 口袋压线或出界都算犯规, 须从头重跳。
把方格比喻成房子,真是大胆的想象,而一间间跳进去是表 示拥有之意吧。不管怎样,一种跳跃上升的意识激励着孩子们乐 此不疲。
打弹弓子
从前,农村哪个男孩子没玩过弹弓呢?
将硬铁丝弯成音叉状的弓架,在弓的两端绑牢皮筋为弓弦, 弦中间拴一块皮子为弹兜,一个弹弓子就做好了。将石子或泥球 为弹丸捏在皮兜中,用力拉弦,松手,弹丸就嗖地射向目标。上 小学时候,每到春夏之际,我们一帮男孩子就从坑里挖来一块块 黏黏的紫泥搓成泥球,晾在当院的石台上,准备充足的子弹。
那时贪玩的孩子整天装着弹弓子,逮哪儿射哪儿——在野外 比赛打树框,在教室里射苍蝇,特别是在河岸上,与对岸的孩子 隔河“打仗”,弹弓互射, 枪林弹雨, 大声呼喊, 场面最是壮观。 有时虽不免中弹,但弹丸从对岸飞来,早已是强弩之末,无伤大 碍了。打弹弓,也偶尔闯祸,比如打碎教室玻璃之类,弹弓便被 老师没收。但不出一天,一架新做好的弹弓又装在了兜里。
打弹弓,最有兴致的莫过于打鸟了。
春天,在南方越冬的鸟儿一群群飞了回来,这时候孩子们口 袋里装着鼓囊囊的泥球,手持弹弓,就串着树林子打鸟了。有与 麻雀相似的“麻脸”,羽毛黄绿的黄雀,长尾巴的一飞就鸽哨一 样哗啦啦鸣响的“哗棱棒”……其中最好打的是一种不知防人的 小鸟, 我们都叫它“小柳叶”。这种鸟在高高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弹丸射在它落脚的树枝上,只要打不中它就不知飞逃,顶多是感 到脚下树枝的颤动, 又跳到附近的树枝上, 依旧用柔软的嗓儿在叫。 我们就寻着这叫声,在树下悄悄跟进,瞅准它的位置,拉紧弹弓 射去。当看到一只小鸟中弹后从树上扑愣愣栽下来, 就像掏鱼掏“干 锅”时鱼儿乱蹦那样心花怒放。
很久以后, 我知道这种鸟叫“柳莺”,多好听的名字!可那时, 多少这样柔小美丽的精灵在我们弹弓下悄然萎顿!如今,这种鸟 在春天还能偶尔看到,在树梢上跳着,柔声唱着,但已是少得可 怜了。
庆幸的是,如今孩子都不玩弹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