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放暑假时候,谷子垂下沉甸甸的穗子,一片片地 黄了,还有一种早熟的高粱也相继亮米,饱满紧簇的果穗火一样 红。这也招来许多麻雀,一群群飞来啄食籽粒。这时候,队长总 是派我到地里看雀,一看就是十几天。
其实,为防雀弹,社员们已在高粱谷子秸穗上拴了不少花布 条,满地里万国旗一样花花绿绿。还隔三岔五地扎些秫秸人,头 顶破草帽,俨然一个个守护者。村外麻雀胆子大,始见飘动的布 条和晃动的草帽,还有所顾忌,刚落下就忽地飞起来。但在空中 旋了两圈, 又打着疙瘩落下来, 叽叽喳喳一阵子, 急速地啄食起来。 布条草帽再动,也只是跳动几下,照旧啄食。风骤起,布条秫秸 人狂舞之时,它们才一哄而散,而后,又照旧飞过来。我在田垅 间来回走动,时而吼几声,麻雀见真的有人,又忽地飞走了。
看雀是辛苦的,要起大早赶到地里,因为天蒙蒙亮时,雀们 就叽叽喳喳地飞到地里找食了。吃罢午饭又要赶紧出发,一天大 部分时光都撂在了地里。特别是中午,人们都在歇响,地里一个 人也没有,只有稍远处河堤树上的蝉在叫着,越发显得寂静。我 在田埂上来回走着,见那些秫秸人晃来晃去,心里总有一种怪异 的感觉, 回头看看, 生怕它们会悄悄跟上来。猛然想起奶奶过世时, 姑父在我家扎的满屋子的纸人纸马。晚上,父母都到老院去了, 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 越看那些“纸扎”越害怕。 就象身后这些秫秸人,明知都是些假人,可还是有点害怕。就连 谷子、高粱秸穗上的布条,看去也怪怪的,一个个不怀好意的摇 晃着。天将晚, 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 小时候听来的那些鬼狐故事,又一古脑地涌上来。比如,夜里有贴墙鬼,一动不动的伏在胡同 的墙上, 荒坟野坡里黄鼠狼顶着块干牛粪窜来窜去, 等等。这时, 对狼狐之类已不觉可怕。身旁窜过一道黑影,当意识到是一条狗 什么的,只是激愣一阵子,不至于恐惧。夜里孤身一人,唯独怕 遇见人形之物,远远见一人影迎面而来,狭路相逢,只有硬着头 皮往前走。
为什么对人形之物感到恐惧呢?还说眼前那些秫秸人吧,当 它们青枝绿叶,顶着高粱穗子时,我在它们身旁走来走去, ,并 不觉它们可怕,为什么顶着个破草帽,就让人恐惧呢?对这个问 题,好久我也不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