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
唐坊镇一干部,夜间在办公室值班,万籁俱寂中,忽听窗外 “轧轧”有声, 以为有人在偷院子里的自行车。他悄悄走到门口, 倚门侧耳听去,那响声益发清晰可闻 ——是自行车链条转动声。 那是他自己的车子,在偌大院子里孤零零停放着。奇怪,周遭连 个人影也没有,车身也一动不动,车链子怎会兀自转动呢?
其时星疏月朗, 院内景物依稀可辨。他自觉蹊跷, 出得门来, 潜形蹑踪,慢慢向自行车靠近。待到稍近处仔细看去,原来是黄 鼠狼在捣鬼。只见自行车两边各有一只大黄鼠狼,皆后爪着地, 前爪搭在脚蹬子上,靠其自身重量将脚蹬子踩踏下去。待转至上 方时,再搭再踏,链条也就随之转动起来,轧轧作响。两只大黄 狼玩兴正浓,旁边还再围着数只小黄鼠狼,时而走动跳跃。
看罢多时,那位值班干部又悄悄回到屋里,未惊动这群可爱 的邻居。
某村一光棍,冬春无事,以打黄鼠狼为业,用夹子打死的, 用锄刀捉活的, 都卖给供销社。平日里那些夹子锄刀就挂在外墙上。
一日夜,忽听院子里乒乓作响,他透过玻璃窗往外观瞧,不 禁暗自惊叫: “可了不得了! ”只见月光下满地的黄鼠狼皆后爪 着地,人形而立。有的推着洋铁桶, “呼隆隆”滚来滚去;有的 摇着扁担钩子, “哗啦啦”响个不停;有的举着棍子敲打房门, “啪啪”山响;一硕大者, 还扒向窗台, 嘴脸紧贴玻璃, 向屋内张望, 让人毛骨悚然。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鼠狼,又都如此胆大妄为,直闹腾到后 半夜,吓得他缩身噤声,不敢出屋。翌日早起,到院子里一看, 墙上挂着的那些夹子、锄刀都已不见,后来发现,都被扔到村头 水坑边上了。他问左邻右舍,夜里可曾听到什么响动,邻居说什 么也未听到。
从此,他不再打黄鼠狼了。
下面这件事,发生在原韩城机械厂加工拖拉机零件的车间, 离现在已有三十几年了。
那时工厂尚红火,工人两班倒,夜班工人下班后,照例关上 电闸,带班的在车间内巡视一番,然后落锁。一日,早班工人开 门一看,几台机床仍在轰然转动,都很惊异,以为是夜班工人临 走前忘了合闸。但问遍前班工人,都摇头否认——其实,忘了关 闸之事从未出现过,几经调查都无结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此 后夜班工人都倍加注意,下班后带班的来回检查好几遍,临走合 牢电闸锁好车间大锁。
但一连数日,夜里车床仍然转动起来,人说,这肯定是黄鼠 狼干的, 这事以前也听说过。1975 年, 小泊农场白天插好的稻秧, 来日清早一看,都让水泡了。解放军夜间蹲守,一连四五日,未 见异常。后在电闸布上电,终于电死一只通体白色的大黄鼠狼。 还有人讲了不少类似的事情。最后, 工厂请来一位打黄鼠狼的高手, 请他惩治这里的祸害。
高手在厂院转了一圈,道: “确是黄鼠狼干的。”便在一个 角落下了夹子。第二天清早,发现夹子上的诱饵没有了,夹子也 翻了, 但夹子里空无一物。转天高手又寻踪下了两道闸, 一明一暗, 心想这回保准跑不了。
谁知清早一看,诱食又被吃掉,还是没打着。
高手又在院子察看一番,摇摇头走了。
雷 击
一农人扛着铁锹,到地里放水。路上风雨大作,忽然头顶一 声炸响,农人应声倒地。事后人们发现,其铁锹已被雷火击黑, 铁质锹板乃招雷之祸端。
几个农人在地里干活, 突然变天, 顷刻间,雷声隆隆,暴雨如注, 几个人慌乱向附近钻探队的帐逢跑去。当跑到离帐篷不远的钻井 架旁,一雷骤响,农人全被击倒。
雨天, 有二人在办公室闲坐, 其中一人边谈边摆弄一把铁锁。 忽然一球形电火破窗而入,在室内环绕一周后,直奔玩锁者。砰 然一声,铁锁应声落地,玩锁人亦同时扑地。
地 震
一农家父女二人。1976年 7 月 28 日夜,闷热之极。凌晨二时许, 父一觉醒来,再难入眠,遂起身习惯地戴上草帽,拿上镰刀,牵 着羊向户外走去。其时,五岁小女亦醒,亦随父而去。
父女行至河边,将羊拴于树上,其父便摸索着给羊割草。忽 然一篮球大小之光团, 悄然飘至父女面前, 熠熠闪亮, 耀人眼睛。 父亲见状,伸手去抓,看似抓住,光团即散而不见, 很快又复聚为团。 其父又去抓, 光团又散, 又聚。其父惧之, 不敢再抓。就在这时, 一声闷响自远方传来,大地随之抖动,且抖动愈烈,父女二人站 立不稳, 皆扑地。女儿站起来时, 只见脚边大地已裂一长缝。其时, 天已微明, 女儿大怖,连呼父亲。但其父已不见踪影, 只在地缝之上, 发现其父草帽。
地 震
多年以前,我在一所遥远的山城中学实习。一天凌晨,尚未 起床,正自朦胧间,忽觉床板抖颤,灰土打脸,猛然意识到发生 地震了,便发一声喊,狼狈跑出,稍顷,方踱进宿舍寻鞋觅衣。 开灯一看,床上、地上落下厚厚一层房土。这天一整天,与师生 一道上山扛来松篙,在操场搭建防震棚。
那天中午,正在学校食堂吃饭,又是一阵地动房摇,慌忙跑 到外面四下张望, 见伙房大灶上的烟囱正晃来晃去。有人喊:“烟 囱要倒”!跑到外面的人们又慌忙散开。在烟囱摇摇欲倒的同时, 屋顶上万千瓦片,也全都跳动起来,上下搧动,如大海波涛,一 波压下, 一波又起, “哗啦啦——哗啦啦”,响成一片, 惊心动魄。 那瓦的波浪眼看就要涌到地面。
我望着上下狂舞的瓦片, 忽然间想到家乡“张马尾罗”的(一 种制罗修罗的手艺人,因所编罗底为马尾长鬃,故称) ,边走边 摇动“唤头”时的情景——那一串用牛皮条串起来的铁叶子,上 下敲击,一路哗哗作响。那一刻,我觉得屋顶上那一行行密密麻 麻不住抖动的屋瓦,就是那一片片铁叶子,在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中疯狂舞动,那种让人晕眩的声响,弥漫在天地之间,像是万千 兵马从十面埋伏中一齐冲出。这巨大“唤头”的轰响,在呼唤什 么呢?那是 1966 年 3 月 8 日,距邢台三百余里的平山县城。
地 震
一个闷热的夜晚,有人在陡河里溜鱼。他手持溜网的长柄, 站在离岸几尺远的回水流中,已经几个小时了。那晚很特别,不 论大鱼小雨都一反常态,挤挤碴碴往网里撞。鱼篓已经装满,他 便借着手灯的光亮,在脚下搭起一道小坝,把捞上来的鱼放进坝内。夜深了,鱼们更加狂躁不安,撞网撞杆,震得他双手发颤。 他凭感觉,估摸捞上来的鱼有二百多斤了,便收起网,抬头望望 天空,这会儿天阴得更沉了。
猛然间,一道闪电般的红光映红了天空,紧接着山崩地裂般 一声巨响,大地剧烈抖动起来。他刚上岸,就被翻涌的河水卷进 河里,刚才还平静的河水发狂似的一波一波往上涌。他挣扎着爬 上来,往地上一看,捞上来的那些鱼早被翻卷的河水冲走了。
大地还在摇动,他站立不稳,扶住一棵柳树。但那柳树也在 呼啸着,长长的树枝象鞭子一样抽打着堤岸……
那是 1976 年 7 月 28 日凌晨 3 时 42 分。
险些崩人
震后,某村清点上边下发的救灾物品,发现外地捐助的旧衣 服对不上帐,有人说是某领去了。某者,富农成份。民兵连长闻 听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大手在空中划拉了一下子: “崩了! ” 俩民兵遂将某五花大绑,拉至西河沿,让某跪下,一民兵即举枪 拉栓。正在这时, 一村民急忙跑来, 用手抬高其枪口, 说:“疯了? 崩人,他一个小连长有这个权力?真要崩了,你们不挨上吗?”
举枪民兵呆愣了一会儿,猛然明白过来,遂带着某回村了, 某捡回一条命,后来将其女儿许给那村民的儿子。
打土仗
腊月二十九,黑沿子东西两街有打土仗之俗。是日,两街小 青年早早备下碎石土块,待天色转暗,即以两街中间胡同为界, 双方人马各聚一方。此时人人口袋都是鼓鼓的, 有人还背着装满“弹 药”的棉花兜子,威风十足。
双方约定时间一到,各自一通长啸,便准时开仗。一时间, 喊声四起,土石横飞,小青年们吼叫着,奔跑着,你抛我掷,双 方战士个个灰头土脸。势力强大一方,几个冲锋便杀过界去,另 一方则且战且退,最后退守至一所院子。料得对方土石抛尽,便 发一声喊, 冲得出来。但无论冲杀进退, 多虚张声势, 虽也有“中 弹”者,亦无大碍。小青年们奔跑呼啸,掷土追逐,尽兴方散。
古 钟
稻地西门外三官庙有一钟楼,上悬铜钟一口,上刻篆字,记 载建庙年月并稻地镇立集时间。每当夏秋陡河山洪暴发河水漫漕 之际,守庙人即手持木榔头,登钟楼击钟,其声可达十里,余音 约半分钟始寂,附近村人闻钟声则群集两岸防汛。此钟重吨余, 明嘉庆九年铸,与三官庙之建筑同时。解放初钟楼被毁,铜钟亦 被砸,以废铜卖之。
偷花生的贼
一家辛辛苦苦, 种了几亩花生, 打下籽粒,装进口袋,晾于房顶。
这天早起, 东家忽然发现房上的花生口袋不见了, 忙上房察看。 到房上一看就傻眼了:十几个口袋已然不见,只剩一袋孤零零地 横放着。东家懊丧地用脚一踢, 口袋下露出一张字条, 上写: “你 忙一年,我忙一宿,剩下一袋,留着喝酒。”
卖针的
集上卖针的, 往往敲一通小鼓, 先唱上几口:“打打皮鼓定三响,虽然是打小段热闹热闹, 当不了正果的超元”。接着又敲一通, 唱道: “这一回说的是游西湖,烟火三月下扬州,西湖美景眼底收。许 仙上坟祭祖回家转, 湖边遇上两个大花妞妞——你要问那是个谁, 你还是先买我的针。”
“正果的超元”,不知何意。
供大纸
旧日, 腊月集上买门神、灶王、对联、年画, 还要“接”回“大 纸”。大纸,一种木版刻印的长幅图案纸,上绘如来佛祖、四大 金钢以及众罗汉图象。“接”回家后, 于除夕下午三四点钟供之。
是时,将天地牌(画有南天门、地狱诸物之画纸)和折成三 角状的“大纸”前后插于“香斗”(盛满粮食的斗)中,香斗两 侧各置一黄纸卷成的纸筒, 筒上分别写有“天地三界十万生灵真宰” 和“财神”字样。斗前摆若干供盘,斗旁再摆两只蜡台,院墙上 还要装上纸糊的“爬灯”。点燃蜡烛爬灯后, 供大纸便算正式开始。 有的地方供大纸叫“接神”。
大纸供至除夕后半夜,然后拿到院子里焚化。是时,家中男 丁都要到院子里磕头。
财神要到初一早晨,由一童子拿到外边(按皇历所指方向, 一般为东方) 焚化。焚烧前, 插一柱香, 要叩拜, 以祈发财有助。 这又叫“送财神”。
麻谷节
宣庄一带,民间称农历七月十二为麻谷节。这天是宣庄集。 其日前后为集的胥各庄和稻地,七月十一和七月十三则为两地麻 谷节。
麻谷节头一天,凡前一年或当年早时家里有长辈亡故的,要 从地里找来高梁、麻、谷各一棵, 挂在门上或立于门后, 谓之“请 麻谷”。麻谷节这天早起,将高梁与麻谷送至墓地,焚烧几件纸 扎然后祭奠一番。
请麻谷,取意何在? 《东京梦华录》描述宋时此日之祭祀风 俗云: “中元前一日,卖麻谷窠,亦是系在桌子脚上,乃告祖先 秋成之意。”《中华风俗志》说: “所以名麻谷日者, 因时交初秋, 新麻新谷咸将登场,盖示不忘死者之意耳。”
这样看来, 请麻谷, 有两层含义, 一是彼时新麻新谷已然成熟, 取其一二供奉家中, 告之祖先, 丰收在望。其二,“告祖先秋成之意” 逐渐被祭祀亡者所代替,成为又一个祭祀之节。
这两层含义在本地风俗中也有体现。如旧时稻地每年七月 十五(中元节)这天,都由地方士绅和商会筹办河灯,由大船二 只载以鼓乐河灯,自稻地大桥顺流南下,边行边放河灯。两岸民 众沿河追随观看,但见盏盏河灯漂流如群星倒映,鼓乐之声不绝 于耳。更有寺僧于桥畔诵经,超度亡魂。后,放河灯渐歇,而乡 间为亡者“过麻谷”仍沿袭。
吾乡则另有取意。据老人讲, 彼时之麻谷即为亡故亲人的灵魂。 麻谷节这天,将其最后一次请入家中,从此便与之永别了。
烫驴肉
乡间有一道名菜叫“烫驴肉”。据说是在驴身上蒙一块麻袋片, 然后往上浇开水,直到将那一片驴肉烫熟,割而食之。《阅微草 堂笔记》有一则杀驴遭到报应的故事,对之记载颇详: “其屠驴 先凿地为堑,置板其上,穴板四角为四孔,陷驴足其中。有买肉 者随所买多少, 以壶注沸汤, 沃(浇) 驴身使毛脱骨熟, 乃刳(ku, 剖开) 而取之。云必如是始脆美。越一两日, 肉尽乃死。当未死时, 箍其口不能作声,目光怒突,炯炯如两炬,惨不可视……”不知 吾乡之“烫炉肉”,可是这般做法,这般残酷。
为着口腹之欲, 对动物们痛下狠手的残忍之举, 亦多有所闻。 薛福成《庸庵笔记》说,清南河河道总督驻清江浦,不修水利, 整日吃喝,穷极奢欲。其菜谱有豚脯:把豚(小猪)关在屋里, 数人执棍追赶,豚疲极倒毙,划取背肉一片熟食,余肉皆弃之。 有鹅掌, 置鹅于铁笼, 其下烙以火炭, 以沸汤浇背, 割食。有猴脑: 方桌凿圆孔,以猴入孔悬其首,剃刀剖皮,猴叫号之时,以沸烫 灌其头, 铁锥击破其头, 以银勺取其脑汁。有鱼羹:以大活鲤鱼, 倒悬沸汤上,敲碎其首,血滴水中饮其羹。(见傅振伦《七十年 所见所闻》)
又闻,广东人生吃活白鼠要“三吱”,从笼子里抓出来,小 白鼠“吱”一声,夹着它在料碗里滚一下,又“吱”地一叫,往 嘴里一嚼, “吱”地最后一叫。不用去吃, 听一听, 也毛骨悚然。
圆 爷
邑有文全者,小时候在煤河里洗澡,脚下忽然踩住一个硬硬 的东西。弯腰一摸, 圆的,似不沉重, 便用双手搬了上来。出水一看, 原是一只大龟, 有铜盆大小。幸好从左右边缘搬起, 没有咬住手, 与他同去的几个小朋友,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龟。几个孩子竟把 龟弄到文全家里,文全的爷爷一见,大为光火,斥道: “我的小 祖宗,看你把什么弄到家里来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待问 明原委后,忙不迭地说:“从哪弄的,还送到哪!”
爷爷说罢找来一条口袋,与文全一起将龟小心翼翼地装了进 去,然后背起口袋, 直奔文全洗澡的地方——五道桥下。到了水边, 把龟从口袋里放了出来。尔后爷爷先跪下, 又让文全面向河水跪下, 爷俩就这样跪着,望着那只龟慢慢爬到河里。
龟游到河中间, 浮于水面转过身朝岸边点了点头, 复沉入水中。 这时爷爷方拉起孙子,如释重复地说: “圆爷原谅了,圆爷原谅 我们了!”
“圆爷”——多好的称呼,不失温柔敦厚之风也!
秘 方
某村王某,四十多岁,虽也种二亩地,但大部农活都交与机 器去干;又是独身一口,生活过得简单,闲暇时日倒也不少。他 平素不喜玩牌、串门,就爱捉摸些新玩意儿。为此,他自费订了 好几份信息小报, 发现致富门道, 总想实践一番, 见有奇思妙想, 便欲一试为快。
一日,他从一份河南小报上看到一条信息, 说有一种美国野菜, 生长快, 野味浓, 市场看好, 可邮寄种子。他觉得这是条致富捷径, 便寄去几十元, 不日即收到一包种子。他按说明将种子种到院子里, 但长出来的却是遍地都有的任心菜,最后统统拔掉了。
一次,来自武汉的一条信息,又让他动了心。说有一种透视 眼镜,戴上它看东西,可入木三分,以之视人,如同 X 光机。他 又按地址寄去二百元,并对村人说,待眼镜到手,要先戴上到集 市上去看妇女。久之不见眼镜寄来,他坐火车跑了一趟武汉,按 小报标明的地址, 左找又找, 根本没有这个地方, 只得悻悻而归。
他长期抽烟, 手指薰得黄的透亮, 因之也落下气管炎。一次, 他从某小报上看到一条治气管炎的消息后,又寄去几十元钱。十 数日后, 信息提供单位给他寄来一纸秘方——往茅坑里放一鸡蛋, 数日取出煮食即可。他看罢这两三行字,气得大骂一场。
听说他还按小报所示,练过铁砂掌和飞檐走壁,不知如何!
流水席
某村一富户有老人亡故,为讲排场,一把甩给大操数万元, 让他安排流水席。流水席者,不论南来北往,凡来此吊孝者凑够九人即开一席。四里八村好事者皆呼之前往。是时,丧家早已搭 起的三个大灶从早到晚炉火熊熊,造厨的排列两厢,挥舞刀铲, 叮当乱响;几个手脚麻利的端盘小厮来往穿梭,脚步如飞,好生 忙碌。
村里几个玩扑克的青年见天已将午, 一声呼哨—— “走哇”, 便来到丧家,少顷,又进来一个算命的,一个换大米的,一个崩 爆花的,一个灌煤气的,外加本庄一人,正好一桌。
捡大的说
某校一语文老师, “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分子。一次批判会上, 造反派责令其交代问题。
这位老师学识渊博,说话又幽默,学生们都爱听他的课。这 次被众小将揪到台上, 仍然不愠不恼:“要说问题, 我肯定是有的, 比如说,昨天,我梦见了蒋介石。”
小将们听罢一愣, 不知这做梦该当何罪, 但这种场面经历多了, 自有应对之语:“你不老实, 光说小的, 不说大的——捡大的说!”
老师做思索状:“噢,对了,我是隐瞒了一个重大历史问题—— 邢台大地震是我一手制造的。”台上台下一时大噪,小将们面面 相觑,听得见有人在窃笑。
“有什么好笑的,接着交代。”
“还有,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我发动的。”二战祸首乃希特勒, 这点常识小将们还是有的,但有人还想问个究竟, “你和希特勒 是什么关系?”
“希特勒是我表兄。”
“你是怎么去德国的?”
“我是坐‘甩’去的!”
此时,会场上下已笑得一塌糊涂, 批判会只好在喧笑声中收场。
绑烛夜耕
生产队时候, 社员们难得几日清闲, 运动一来, 往往还要“打 夜战”。一般的地方“夜战”是倒粪, 或往近处的地里送一两车粪, 若无领导检查,也就悄悄收工。
有个生产队却是打破常规,夜里,将大号蜡烛绑在牛角上, 在跳动的烛火中摸索着耕地。一时吆喝声声,烛火飘摇,拉犁的 老牛胡乱踩去,扶犁的社员磕磕绊绊。
夜行者不明底里,以为幽灯鬼火,惊怵不已,走到近前,听 得人呼牛喘,方知是在耕地。
又闻,当年公社干部夜里时而到地里巡视,看各村机井是否 开着,若井房无人,则点名批评。
为对付检查, 某地将红砖在柴油中浸泡后, 傍晚放于机井房, 天黑后依次点燃, 一块油砖可燃一个多小时。巡查干部骑车遥看, 见地里灯笼火把,以为夜战正酣,便满意而归。
其时,地里只有油砖在燃烧。
死而复生
南孙庄乡某村,一家死了人,大门外喇叭正呜呜地吹,有人 急惶惶从屋子里跑出来说: “别吹了,别吹了,活了! ”吹喇叭 的愣在那里,看热闹的纷纷跑进去看。果然当屋停尸床空了,那 人已被抬到屋里炕上了。人们都围上来看: “你老咋没走哇? ” 那人喘着气,似要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出声。人活了,吹鼓手不 干了,闹着丧主要喜钱,说给吹活了。
原来是帐房的人最先发现,压在死人胸口上的铁块总动,他 一说, 屋里人都发了毛。一位本家胆大, 出去一摸, 说, 又活了。 马上叫人用血过(用猪血浸过)的渔网罩住,也不管事,那铁块依然在动,只好抬到里屋。慢慢地,那人呼吸渐渐正常,起死回 生了。
以后又活了 12 天,然后也未叫吹鼓手,草草埋葬。
这事大概在 1957 年。
鱼骨庙
记得父亲讲过,沿海有鱼骨庙,梁柱皆为鱼骨,可想那鱼之 大也。其见过与否,已无记忆。近翻阅民国版《丰润县志》,见 有此记述。曰: “近海村庄有堂儿庄者,庄内有鱼骨廟,梁柱皆 以鱼骨为之,士人云此不足异。秋尽时败鳞残甲烂死泥沙者不可 计数,名为洗海,盖海水洁净之,无生气者海不容,则出于岸。 似此大鱼,固间有闻之。”
看来,这是大自然在“洗海”自净之时,时有大鱼还有无数 中小鱼类, 被潮水推涌至岸, 潮退后, 便永远回不到它们的故乡, 于是就有了鱼骨庙。
旧志又载, 在同治壬戌二月二十六日那天,“大风霾昏冥如夜, 不辨南北,距海十数里之人畜,皆隐没在神堂村。”有一姓赵的 渔民正行舟海上,见天色骤变,急忙离舟登岸。行进不到二里风 向忽变, 大风吹得他向海边倒行, 眼看就要重陷汪洋。这时, 一“黝 面卷 鬚人,用手挽其臂,急奔入鱼骨庙中,少顷神定,视黝面 人已无有矣,其乡人皆言,此渔子素孝其母。”
传奇之后, 对鱼骨庙进一步交代:“相传二层殿系鱼脊骨所修, 今为丹青粉饰不可辨矣”。尽管这一传奇有年有月(清同治壬戌 二年,即 1863 年) ,但多少有点玄乎。不过,那鱼骨庙倒确是存 在过, 起码到民国年间还矗立于沿海。这一点, 民国版《丰润县志》 “今为丹青粉饰”句可证。
神堂庄,即大、小神堂村, 原丰南沿海村庄, 1958年划归芦台县。
龙
龙是先民图腾,龙文化洋洋大观。但自古至今,总有人相信 龙真实存在,且闻各地都有亲眼见到过龙的人,或高蹈云端,或 翻腾水域,皆言之凿凿,吾乡亦有之。
《丰润县志》(民国版)就绘声绘色记下二则。其一,道光 年间有个叫董维嶽的官员,带户丁吴景山到田野去看割麦,走到 陡河岸边时, “侧闻东南天际有风发水涌声, 急视之, 黑云敝天, 中有数龙,俄顷已至面前。风雨交加,身不能起立”,他只得双 手抱树,而户丁则被风卷进河里,所幸水浅不死。“稍顷,就见 翻卷的黑云之中,垂下七条龙尾,赤白青黄,灿然入目。忽有一 白龙欲坠,群龙急忙舒爪相攫,又有一龙尾荡近董所抱之树,树 立时被连根拔起, 董维嶽随树扑地。及起而视之, 龙去已远矣!”
其二。说是沿海神堂村(即在鱼骨庙之村)有个渔民,一日 “忽见海中如霞起,俄顷红水涨发”,水中有数人在打开一辆囚 车, 他惊骇而返。待红水正落下之后, “则一巨物毙于岸, 长七丈, 围二丈许, 头上一角尺余。”有人说, 这是孽龙, 遭天谴被诛于此。
两则传奇,一在陡河岸边,一在南部沿海,不知诸君信否。
颗粒肥
1958 年人们像坐上了火箭,一个劲地往上飞,一个个宏伟理 想,都想在几个早晨就变为现实。比如上级领导登台一呼,几乎 一夜之间,大大小小的工厂便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村里几个木 匠带着斧、锯、锛、凿, 集中到大队旁边的空场上, 搭一个棚子, 刮一块木板, “某木器厂”几个大字就赫然在目。打铁的还是那 盘炉子和风箱,只是多了一个伙计,门口就挂起修造厂的牌子。 生产队的油坊、豆腐坊一律更名为榨油厂、食品加工厂。砍下多穗高梁秸子,在碾上轧出甜浆,放入架在碾房旁的铁锅里熬煮, 碾棚就叫制糖厂,平日里,社员们照旧在这里轧碾。有个生产队 别出心裁, 把饲养处的牲口粪晒得半湿不干, 再拌上潮乎乎的粘土, 过一遍大眼筛子, 筛下豆粒般大小的粪土混合物, 叫做“颗粒肥”。 饲养处这地方, 就成了附近最富创意、屡受表扬的“颗粒肥厂”。 那年月,颗粒肥是很“打腰”。
熬尿素
1958 年,人们意气风发,敢想敢干,学校管生产的老师对化 肥生产的知识虽然几近于零,但“尿素”一词中的“尿”字却令 其心扉洞开:什么硝铵、硫铵咱做不了,学校里尿却有的是;有 尿,何愁尿素不来!于是将学校盖房时一口淋石灰的大铁锅架在 操场南边,把住校生的尿集中起来,倒进锅里,再加进几锹盐疙 瘩, 然后点火烧煮, 就等着出尿素了。一大锅黄尿汤子上锅一煮, 腾腾地冒出热气,半趟街都弥漫着呛人的臊味。为增加肥效,学 生们捡来死猫死狗死老鼠,也扔进锅里,浓烈的臊气中又混入了 臭腥之气,行人掩鼻而过,周围百姓叫苦不迭。
锅底下的树枝、木条猛烧,终于将一锅尿熬少了,熬干了, 结晶为白惨惨的块状物,说这就是尿素。学校向公社报了捷,来 了一大帮参观者,捂着鼻子围着大锅转来转去。有的用树枝拨拉 着锅里的玩意儿, 疑惑地摇头。有的问熬制过程, 小声嘀咕: “熬 来熬去, 还不是咸盐疙瘩。”参观的人们走了,“尿素”又熬了几锅, 都堆在操场的一角,以后如何处理不得而知。来年春天只看到挨 着操场的空场白花花的一片,附近的农民说,几年之内这里是种 不出庄稼了。后来听说, 公社许多村子都如此这般地熬过“尿素”。 但当时社会注重的是雄伟的过程和光辉的前景,结果往往是无人 问及的。
滚珠化
1958 年,提出一个口号:滚珠化。据说是为了减轻社员的劳 动强度, 上级要求生产工具中凡能加上滚珠的都要进行改装。这样, 许多村子建起了滚珠厂。大多把铅丝和细钢筋剁成一截一截的, 用锤子凿平棱角,放入一种可以开合的模子里,再经锤打,就做 出一粒粒不同规格的滚珠。这些滚珠配上轴套就成了一盘盘的轴 承, 安装在生产队的大眼车、石碾、石磨、水车等工具转动的部位, 这些原始的工具就实现了“滚珠化”(又称轴承化) 。用这种土 办法打磨出的滚珠根本不能用, 装上滚珠的大眼车刚转几圈就“咔 吧”一声紧了轴,咬了珠子,碾子转了一阵就转不动了。
在滚珠化的同时,能工巧匠们尽展绝艺。南孙庄公社张六庄 大队有个叫熊宝山的社员,在石磨轴承化的基础上,做了一套复 杂的齿轮传动装置,把推拉的石磨改成脚踏式。人坐在板凳上, 双脚蹬踩,磨就转动起来。为人尽其力,生产队安排一个瞎子去 踩磨,这位老实的瞽者能为农业社出把力很是高兴。但他只踩了 半个钟点,说什么也不干了。原来这套装置尽管极尽精巧,但人 坐在那里不动,光用双脚去踩,偌大石磨未免过于沉重,谁坐在 那儿踩一阵子都大汗淋漓, 双腿酸麻。这套装置也就被卸了下来, 石磨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增量法
公共食堂后期, 粮食紧张, 各地想出各种各样的“增量法”。 “增量法”无非是通过蒸、煮、泡、磨等方法,让粮食最大限度 地吸收水分而已。
吾友毕久星说,1959 年他在卢台中学念书,那年高考时,学 校食堂自称一斤高梁米能做出十二斤米饭,这一特大喜讯用大红纸贴在食堂门口,让饥肠辘辘的考生一阵欢喜。谁知饭后进入考 场时间不长,考生们一个个憋得脸色发白,纷纷要求入厕。高考 何等严肃,怎容得此等事出现!但吵吵嚷嚷着憋不住的考生越来 越多, 监考老师不得不请示校领导, 校领导又急忙向文教局报告。 文教局最后决定,调集监考人员,在考场入厕途中和男女厕所里 布下三道岗哨后,方准许考生走出考场。这在中国的考试史上恐 怕是绝无仅有的。
深夜鬼子兵
2009 年 12 月 27 日,余与朱思纯大夫俱往余表兄家,为其 乔迁志贺。闲谈中朱大夫讲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闻。他说是 1976 年地震后,支援侉子庄乡打井队队长讲的,队长是辽宁人, 已忘其名姓。
解放初期,一土改工作队队长带两名警卫员,进驻皇姑屯附 近一村庄,村长安排这一行三人住进村外一空旷宅院。那原是一 大户人家的住所,为避兵燹,一年前已人去院空。村长说,村子 里也有住处,但都局促狭小,都不如这里宽敞安静。只是这宅院 久无人居,又处村外,夜间时有异声怪响,煞是骇闻,不知队长 可敢往下?对魑魅魍魉多有所闻的工作队长不以为然,只是淡然 一笑,说我们就住这里了。两个警卫员听得村长之言,却是头皮 发胀,但队长执意住下,只是伸伸舌头,作声不得。就这样,队 长等三人决定住进这所宅院。
说话间,村长“况郎”一声推开院门,带他们走进院子。院 门洞开,满目荒凉,就象走进荒坟野冢。半人多高的蒿草湮没了 路径,甚至遮挡住两厢门窗,几只受惊的老鼠慌乱窜起,野草荒 棵随之簌簌抖动,旋即若大院落便悄无声息,静得让人发瘆。好 在正房里桌几齐备,村长着人着实打扫一番,工作队三人就此住 下了。由于连日劳顿,吃过晚饭,队长将这所宅院又打量一遍, 插好院门、 房门,几个人就早早歇息了。
夜半时分,三个人几乎同时被一阵巨响惊醒了。想起白天村 长的话,几个人睡意全消。黑暗中,他们相互对视片刻,又下意 识地往一块靠了靠,谁也不说话,屏神静气,眼睛直盯屋门。很 快听清了,那是皮靴踏地的声响,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在 屋外排队行走, “咔,咔,咔”,沉重、整齐而有节奏。在沉沉 暗夜中,那响声格外强烈而骇人。久经沙场的队长对这种声响太 熟悉了,那是日本鬼子兵背着大枪在街上走过的声响。只是鬼子 早已投降被赶回东洋去了,这响声怎么会出现在四野阒然的空宅 之内呢?
三个人悄悄穿好衣服,抽出枕下手枪,压上子弹,只待那响 声破门面入, 立时举枪射击。只是那“咔咔”声一直响在院子里, 走过来,走过去,像巡逻,似操练,来来回回,似乎没有长官命 令,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咔咔”不停。三个人就这样坐在炕上, 听着夜半靴声。天将破晓,院子里“咔咔”的皮靴声方不响了。 几个人来到院子里,只见蒿草依旧,好象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
天光大亮,村长来了,问队长他们夜里睡得可好,两警卫员 忙道: “好什么呀,差点没有吓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昨夜 惊魂一幕学说了一遍。村长略一沉吟, 说道: “前几年这里打过仗, 死过几个鬼子兵。自打这户人家搬走后, 这所宅院夜里时有皮靴“咔 咔”声,人说是死鬼子出操,看来昨夜又出操了!”
听村长这么一说,两警卫员说什么也不在这住了。只有队长 不信邪, 对村长说: “你把他俩领到村里去住, 今晚我还住这里, 我倒要看看, 黑间出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既便真的是鬼子的鬼魂, 我也要像打鬼子那样, 把他们打回老家去。”无论村长如何劝说, 他都执意住下,村长只得带两警卫员回村了,为防意外,回村后 找来十数青年,安排了一番。
这天午饭后, 队长为养精蓄锐, 在村里警卫员住所睡了一觉。 晚饭后,在村长等人陪同下又来到那所空宅子。眼看天快黑了, 队长说,我料定几个死鬼子无奈我何,你们都回村吧。村长说, 要不我留下,多个人还壮点胆。队长道,我一人足矣,村长等人 只好离去。
现在那空荡荡的宅院里只剩下队长一人了,他在院子里转了 两圈后,进到屋里,点上泡子灯。他略一寻思,干脆大敞其门, 这样倒可直视院中动静。借着灯光,他检查了一遍手枪,压满了 二十粒子弹,而后从容坐下,点燃一支烟,静等皮靴声出现。
时已入夜, 那响声果然又在院内响起, “咔咔”然,声声入耳, 让人毛骨悚然。其时缺月微明,只见院子里人影晃动,且越来越 近,影影绰绰朝屋子方向走来,那“咔咔”声亦越来越响。队长 稍一愣神,那些人影就进了屋,灯光下,瞬时出现四个面目狰狞 的鬼子兵。这几个鬼魅般的家伙, 个个留着两撇仁丹胡, 头戴钢盔, 身着黄军装, 足登响底靴, 各端一杆明晃晃的枪刺, 与常人略矮, 却面目狰狞。进得屋来先是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遭, “咔咔”声 直刺耳鼓,而后踏步立定,各将枪刺矗于门侧,又排好队列,呼 一声向队长扑过来。对鬼子的猖狂举动,队长早有准备,就在它 们伸手可及的刹那间,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二十发子弹一气射 出。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鬼子登时扑地, 又鬼影般跃起, 破窗而出, 逃之夭夭。说时迟,那时快,队长又迅速压上子弹,朝窗外又一 下二十发连击,枪声震得窗上灰土纷纷落下。
其时,村长安排的人马早已埋伏在院子四周,听到枪声,发 一声喊, 各持木棍, 一涌而入。此时, 天已微明, 屋内灯火依旧, 只见队长持枪立于窗前,汗水涔涔,声音颤抖: “村长,我自觉 打中了,你们四下看看,可有什么留下。”
人们很快在屋子里和窗外发现了血迹,顺着血迹来到一个 柴垛,只见四个鬼子全部倒毙在此——哪里是什么鬼子兵,分明 是四只大黄鼠狼,头顶的钢盔是倒扣的葫芦瓢,大皮靴乃是绑在 爪子上的马掌,枪刺则是剥去外皮的木杆,两腮胡乱抹的锅底黑 就是仁丹胡了……事后称了称,都有三十多斤重,最大的一只 三十六斤半。
区区鼠辈竟学鬼子走步出操, 张牙舞爪扑击良善, 胆大包天, 着实可恶,杀之无惜。但是黄鼠狼毕竟是在模仿,这是它们顽劣 的天性所至,既已杀之,也就罢了。只是鬼子之暴行连动物都可 模而仿之,足见其恶行之多,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