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
辑一 长大那些年
———初生萌芽———
 
出 生
 
            1964年深秋的一天,掌灯时分。
            冀东大平原一个偏远而贫瘠的村子,低矮的苇草苫盖的厢房里,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穿过微风中颤抖的窗户纸,和着油灯昏黄的光亮挤满了狭窄的小院。这是家中第五个孩子,头生的大闺女12岁了,按照当地的规矩,闺女不在排行之列,以后又陆续生了三个儿子,这个是老四。
第二天一早,住在街对面的姥姥被人请了过来。姥姥是母亲的继母,年轻的时候抽过大烟,脾气暴躁,奶奶和她合不来。姥姥看着这个孩子,老半天不说一句话。也许是过度的营养不良,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皮包着骨头,微弱的气息有出没进,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端详了半天,姥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又添了个讨债的鬼!我要说话,别人肯定说我这后姥姥黑心,可这孩子我看着活不了,不如卷了席头儿扔乱葬岗子去省心。甭舍不得!”一听这话,蹲在堂屋烧火的姐姐一撩门帘闯了进来,放声大哭,“不,就不,你是臭姥姥,我们不扔……”父亲站在门口,面前摆着一把铁锹,一卷破旧的芦席,清瘦的脸上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些举棋不定。
            这时,对面屋里传来奶奶的一声咳嗽。听见动静,孩子的父亲急忙奔过去,垂手站在炕沿旁边。奶奶端坐在炕头上,并不抬头,一支二尺多长的大烟袋在燃起的火盆上轻轻磕着,抓过笤帚从上面选了一支苗子,指甲一掐揪下来,捋了捋,轻轻通了通烟袋杆儿,装上旱烟末子,在火盆上对了火,用力吸了两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大小是个性命,留下来吧,不中了再说。”顿了一下,把嘴一撇,恨恨地说,“我还没死呢,老孙家的事儿,用不着别人做主。”
            这个孩子就是我。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就像荒原上的一棵野草,经历了饥馑、疾病、地震、贫穷,顽强地活了下来。遗憾的是,我的这些亲人们无一例外地忘记了这一天究竟是几月初几。后来,我记事儿的时候,几个当事人偶尔说起这件事,也有过一番争执:奶奶说正是操持打糨子糊窗户纸的时候;爸爸说生产队上开始掐高粱了;妈妈说是阴历九月十八;姐姐则一口咬定地说,是阴历九月十五,她偷偷溜到胡同口的公社里看过月份牌儿,肯定不会错。我从小和姐姐最亲,就认定自己的生日是阴历九月十五。
            不幸的是,我12岁那年,姐姐在地震中罹难,这个最有力的见证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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