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疹
住上新房的第一年,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村子里一场瘟疫悄然而至。发病的都是孩子,浑身上下长满了红色的斑点儿,大人们管它叫“蛤蟆瘟”,其实就是麻疹。那时候,麻疹疫苗还没有到我们那里,庄南边的乱葬岗上,时不时就有人夹着破席头儿,去掩埋死去的孩子。
在我们家里,头一天撂倒的是老大和老三,第二天躺下的是老二和我。当时的难受劲儿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哥儿四个一拉溜儿卧成一排,谁也不吭声。母亲长吁短叹,一天到晚地蹲在灶坑前,给我们烧水喝。父亲去公社的小医院,转了一圈,又空着手回来了,然后去阳坡地刚刚开化的冻土里挖了茅草根儿回来,在堂屋里洗了一遍又一遍,放在锅里,低声交代母亲用小火,多煮一会儿。他进了屋,先是在炕沿上坐了老半天,才站起身来,把我们几个挨个儿地摸来摸去。当父亲粗糙的大手滑过我脑门儿的时候,我勉强把眼睛睁开一点点,看到了父亲眼里满满的慈爱,那种舐犊之情,让我难以形容,又终生难忘。
又过了一会儿,父亲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给你们每人两毛钱,谁要是熬不过了,就去合作社买海米,回来泡在茅草根儿的水里喝,说是往外发的,挺管事。”我大哥说:“我能挺住,让他们买去吧!”傍黑的时候,我们商量了一下,二哥三哥带我挣扎着去了合作社,每人买回了一小把海米,趁热在茅草根儿煮的水里泡了,喝了个滚瓜溜圆,出了一身透汗,又爬回炕上去了。
三四天以后,我们几个都渐渐地好起来。我是在屋子里待不住的人,刚精神了点儿,就偷偷地溜出去玩儿。西院的小全比我大一岁,处处让着我,是我最好的伙伴。我扭搭着走进他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音。我把门帘子挑开一条小缝儿,不见小全的影子,只有他妈一个人在炕上坐着,脸朝着窗户外头。我轻轻探身进去,趴着炕沿,怯怯地问:“小全哥哩?”
他妈扭身看见我,哇地哭了起来,老半天,才抽泣着说: “小全没哩,死了,埋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