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饭
我小时候,最艰苦的“瓜菜代”已经过去了,但庄稼日子还是缺吃少穿。再加上我们这个地方水大,小时候年年夏天都发水,这让地里的庄稼收成减少,日子更加艰难。每当这个时候,母亲从来不许我们在盛粮食的大缸前探头探脑,但是,一日的三餐常常改做两顿,绛红色的高粱米粥越来越稀,搅了一些米糠和干菜在里边,吃下去一会儿就饿了。我从早到晚就感觉肚子里空空荡荡,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村子里家家都要断顿,返销粮还没到发放的时候,野菜还没从地里钻出来,大人孩子没人下地干活,成群结队到地里刨“堰粉根儿”,回来在井台上洗了,蒸熟了吃。
这天眼看日头到顶了,我跑回家去,看到冷锅冷灶的,母亲正坐在炕上缝补衣服,也没有做饭。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真是断粮了,也不敢问,就挨在炕沿下悄悄站着。母亲回过头来,看见我,连忙下炕穿鞋,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妈等你半天了,快走吧!今儿家里没饭,我们上队上吃忆苦饭去!”一边说一边把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手里。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截小虎头葱的葱白儿,立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连忙紧紧地攥在手里,颠儿颠儿地跟在母亲身后走了。
生产队的忆苦饭,是仓库的底子,保管员积攒下来的土高粱和谷糠,半粮半土,掺在一起,又磨了一遍,然后贴的饼子。这饼子又黏又苦,还牙碜,咬在嘴里打转转,就是咽不下去。我把那根小指头大小的葱白儿偷偷拿出来,装作抹嘴,拿牙尖嗑一点点儿,一股辣丝丝的香味儿顿时弥散开来,两颊生津,吃得也顺溜了许多。
这时候,有女社员蹬上板凳,开始唱《不忘阶级苦》,歌词大意我还记得:“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家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唱完了,开始由老贫农忆苦思甜,讲过去的故事。这些故事我都听过八百遍了,肚子里有食儿了,就悄悄地从人堆里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