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 子
腊月初八,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来了生人。我缩在门框后面,听了半天,闹明白了,原来母亲拿了我们哥几个起早贪黑从地里拾来的棉花瓣儿,要给我们换袜子,那个生人就是从鸦鸿桥过来换袜子的。
我靠墙悄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内心充满了期待,又怕没有我的份儿。我们家哥们儿多,我排行老四,过去做衣裳换鞋子,都是按序淘汰,老大穿着小了给老二,老二穿着小了给老三,赶轮到我,还有什么好东西?特别是袜子,不仅我没穿过,也不记得我几个哥哥穿过,每年冬天我的脚都冻得跟紫茄子似的,脚后跟儿裂开的大口子往外渗着血,不过了谷雨根本好不了。那天,母亲和那个换袜子的讨价还价老半天,轻轻地说了一句:“掌柜的,就这么着吧,没偏没向,一人一双。”我听了这句话,心咚咚直跳,直到看见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四双白洋线的袜子,才略略心安。
换袜子的人走了,大哥从合作社买了一袋颜料回来,帮母亲烧水,把袜子煮成了深蓝,然后挂在了当院的晾衣绳上。天冷得出奇,一会儿工夫,我偷偷摸摸地走出去,踮起脚尖,逐个摸了一遍,早就冻得硬邦邦的了,手就停留在最小的那一双上面,仰着脖子摩挲了老半天,才满心欢喜地玩儿去了。
不 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袜子不见了,开始还以为是谁摘进屋里,互相一问,坏了,被人偷走了。家里一下子炸了窝,眼看要过年了,我们费劲巴力地拾了一冬的棉花瓣儿,好不容易换了几双袜子,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这叫啥事。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好细讲了。第二天,我们斜对门老王家四个儿子都腆着肚子穿了新袜子出来,大哥心细,染色之前在上边做了记号。再说了,那年头儿隔壁对门儿的过日子也没有隐私,谁家换没换袜子,彼此都清楚得很。于是,一场争辩厮打混战之后,我方胜出。那些温暖的袜子们,就顺利地平移到我们脚上。
这一年,我念小学四年级。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袜子。
这一年,我念小学四年级。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