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雀
腊月十三,生产队里杀猪分肉,我想去看个热闹。刚走到饲养处的大门口,就让人一把薅住脖领子,在溜光的雪地上,跟头把式地拽了回来。我扭头一看,是我二哥。他涨红了脸,胸脯子一起一伏的,老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然后,低声对我说:“你别去了!今年分肉,没有咱们的份儿!”
这句话,真好似晴天霹雳,让我目瞪口呆。咋着,不分给我们家肉?过年没肉吃了?我老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二哥变戏法儿似的,从水缸后头抻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我眼前晃。原来,这两天下雪,他借了饲养处的草筛子,撒秕谷子扣的家雀儿。他笑眯眯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看见没?六个了!只要雪不化,我就能逮住它,等过年了给你烧着吃,可香呢!”说完,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有个电棒儿(手电筒)就好了,黑介半夜照家雀儿去,哪天也不会空过儿!”我记住了二哥这句话,第二天就找到在信用社上班的老舅,把电棒儿借了过来。
当天晚上,我们从离家最近的五队饲养处开始,先是二哥拿电棒儿照住,家雀儿躲在椽子空儿里头,在雪白的光柱下睁不开眼,一动也不敢动。然后,我蹑手蹑脚地蹬着喂牲口的石槽,轻轻一抓,手到擒来,如探囊取物,很少失手。连续三个晚上,八个一把儿,逮了正好六把儿,再加上二哥草筛子扣的,连前带后也有五六十个。我把它们拔毛开膛,用马莲草拴好了,藏在后房跟儿晾的干白菜底下,猫狗找不到,贼也偷不走,就等过年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家里来了客,是西边黄河庄的干舅。他不知听谁说的,我们家过年没分到肉,就送了一条五花三层的肋板儿过来,说是托村里的天津知青买的。他也不吃饭,也不喝水,连坐也不坐,说完了放下肉就走,我们一家子都拦不住。
大过年的,也没啥可拿的东西给人家,让人家空手走了,真是不落忍。等干舅走出多老远了,二哥想起来家雀儿是个新鲜玩意儿,连忙扒拉着找出来,二一添作五,拿块布裹了,塞给我。我紧抱着布包,尥着蹶子就追。直到出了庄,才撵上了。我不由分说,塞在他手里,怕他推辞,撒丫子就往回跑,呼哧带喘地进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