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中 毒
 
              拖来拖去,公社还是在我们大队搞了试点,叫作“联产计酬”,统一下种,分户经营,交了集体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我们哥们儿多,算是大户,光是棉花就分了十多亩。本来风调雨顺的,但临近头伏的时候,棉铃虫却成了灾,遍地都是,棉花根本坐不了铃,把所有的剧毒农药都用遍了,也无济于事。我三哥农药中毒,送到卫生院打了几盒子阿托品才脱了险,愁得我吃不好睡不着。
              这一天,我在地里拿(捉)虫子,村东头的二丫她爸和我隔了一条沟。他告诉我,听人说唐坊供销社进了一种外国药,叫什么纸,挺好的。我听了,二话不说,活儿也不干了,找隔壁的大嫂子借了五块钱,找个洋车子骑着去了。到那儿一打听,药是有,真是进口的,叫溴氰菊酯,据说效果不错。但仔细一说,我的心凉了半截子,20公斤一铁桶,不零卖,你看这事儿闹的。我磨叽半天,惊动了在后边的供销社主任,好像是毕武庄的人,姓啥叫啥想不起来了。老头儿戴着个麦秸编的草帽儿,摇着大蒲扇,晃晃荡荡地走过来,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别闹了,这事儿你着急我们也着急。可这一桶是20公斤,180块钱,拆了没法儿卖呀!”我说:“叔哇,您老这药我看还真得拆了卖。今年联产计酬了,一家就那么几亩地,谁用得了这么多啊?咱爷儿俩商量商量,您老卖给我一斤,我回去给您老做试验,要是果真好使,您老甭说一桶,十桶二十桶也不禁卖呀!”一番交涉,老头儿让我说动了心,让售货员打开了药桶的盖子,小心翼翼倒了一斤出来。临了嘱咐我,回去好好试验,看是不是高效低毒,一定要帮着做宣传,使完了再来买。我连连点头,交了钱,问清了配比和注意事项,顾不上饥肠辘辘,撒丫子跑回来,拎起喷雾器,到地里做试验去了。
回到地里的时候,正是晌午,骄阳似火,旷野无人,一片寂静。我慢慢打开瓶子,凑近鼻孔闻闻,没有氧化乐果、“3911”的腥气和甲胺磷的恶臭,试着深吸一口,一股青草发霉的味道呛满了肺管,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掐了一个草尖儿,蘸了一点,放在瓶盖里,加上点儿水,搅拌匀了,从旁边的棉株上逮了一只肥硕的棉铃虫,把药液涂了上去。那虫子一阵挣扎后,一命呜呼,前后不过三分钟。我大喜过望,连忙倒药兑水,准备开始,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忘了换。去唐坊买药,我特意换了件的确良褂子,半新不旧的,是二哥给的,平时舍不得穿,可回来忘了换。我犹豫了一下,脱下来,叠好了,藏在地边上的豆棵子底下,光着脊梁骨,背起喷雾器,左手加压,右手喷雾,顺着垄沟就走下去了。
              这个喷雾器原来是生产队上的,用得久了,不仅药箱漏水,而且喷雾杆的皮钱儿也不严实,哩哩啦啦往下流,再加上喷雾头在前,人在后,不一会儿就弄了个浑身精湿。前后用了六七桶药,终于把一块地喷完了,我也差不多累瘫了,收拾好东西,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干活的时候还不觉咋着,一闲下来就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胸口以下火烧火燎地难受。远远望见村口的小河,清凌凌的河水泛着白光,我连颠带跑地奔过去,把药瓶子、喷雾器扔到一边,三下五除二扒了个精光,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那一天我的的确确是中了毒。晚上吃了两碗凉汤打卤,全吐了。这不算啥,难受的是浑身上下那个痒啊!从晚上一直挠,一直挠,两只手上下左右一直挠,恨不得把肉皮翻过来挠,手背肿得走了形,后腰暄起来多高,特别是大腿里子,挠得血肉模糊,真是体无完肤。我一边在床上烙饼,一边骂我自己: 逞强,无知,混账,不可人疼的王八蛋……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听见外屋有母亲生火做饭的声音,连忙爬起来,撒腿就往地里跑,扒拉着棉花枝杈仔细看,大大小小的棉铃虫死得一干二净。往回走的时候,又跳到小河里稀里哗啦地洗了个澡,顾不得难受,跑到大队部,打开大喇叭,把唐坊供销社有新药,特别好使,药不死人,一条一条地说了。
下一次我又去唐坊买药,老主任上工委开会去了。卖药的那个黑丫头说:“我们主任说了,咱们这一带能把这药卖开,多亏了你呢!还说,秋后要给你发奖状。”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