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鸭子
卖鸭子
 
            那天晌午,刚撂下饭碗,就下起雨,地皮儿还没湿呢,噼里啪啦的雹子下来了,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一层。我惦记地里的庄稼,不等雨停就往地里跑。等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从村南的桥洞子里钻出来,拽着个破车子往大道上爬,车子上还驮着个大箩筐。我停下来帮他往上拽,等拽上来才发现,是个外地人,四十多岁,又瘦又小,眼窝深陷,还长着个酒糟鼻子。一打听,原来是安徽人,过来卖鸭雏的。这一搭讪,非要把筐里剩下的小鸭子卖给我:“开始是一块钱俩卖的,后来一块钱仨,还有六个,你看着给吧!”我摸了摸口袋里就一块钱,说:“买一半儿吧!”那人犹豫了一下:“算了算了,也不知公母,你都拿去吧,我赶黑还得到宝坻呢!”
            就这样,我又兼职养了鸭子,其实是给我妈添的活计。到了秋天,有四只变得漂亮起来,脖子上的羽毛闪着绿莹莹的光,另外两只长得丑的,嘎嘎地叫得山响。这下分辨清楚了,四公二母,母的可以留下来下蛋,公的没用。我们这儿没有吃鸭子的习惯。一家子商量着,单等腊月里放了假,就去河头的集上卖了。
            腊月二十六,是河头的最后一个集。因为有钱人早把年货置办齐了,只有穷人拖不过去了才过来踅摸,捡点便宜和剩落儿,因此又叫“花子集”。我头一天就借好了车子,打足了气,第二天刚亮,就跟着父亲走了。到了津唐运河么家泊大桥的时候,因为是震后的危桥,两头有个限宽的隔离墩,正赶上对面来个推排子车的妇女,一个劲地往前闯。我一着急,车子过去了,后边的小铁筐在隔离墩上狠狠地刮了一下。我回头瞥了一眼,好在没掉下来,就径直向前追父亲去了。
            那时候的河头集,还顺着南北大街跑呢!我从五街大裤衩胡同往北走,找了个空地,把车子靠在电线杆上。父亲嘱咐我两句,转着圈儿买东西去了。我也不吆喝,戳在那儿傻等。人来人往的,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直到快晌午了,才过来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蹲下来和我聊天,自称是边各寨的。边各寨我有亲戚,本家的一个老姑就嫁在那里了,一说他还认得,二厘五也算沾亲带故。他问我鸭子怎么卖,我也不知道怎么卖,要价低了怕吃亏,要价高了又怕要跑了,犹豫了一下,说:“包圆儿的话,您老就给十块钱吧!”老头搬过筐子:“哎呀,你这死鸭子咋也卖钱呢?”我低头一看,可不是,果真死了一个,血都干了,一摸都硬了。我想起来了,肯定是临来过桥的时候,鸭子脑袋在铁筐外面伸着,那一撞给挤死了,这事儿闹的。我一边摆弄,一边说:“那个算半价。”老头儿说:“那可不行,要是病死的咋整?再说了,大过年的,买个死鸭子回去多不吉利。”说完,背着手走了。
            快散集了,父亲还没有回来。风挟着树叶子纸片子,弄得我浑身上下都是土。我不停地跺着脚,又饥又渴,肚子咕咕直叫。这时候,那个老头儿扛着一堆笤帚簸箕蒜辫子啥的,又走了过来,看来真是捡到了便宜。到了我这儿,笑呵呵地说:“我说小伙子,还没人买呀?这可咋整,要么驮回去,要么贱点儿出手,一会儿街上就没人啦!”他顿了顿,“要不,你把那三个活的卖给我吧!我也不少给你,统共五块钱,中不?”我打不定主意,讷讷地说:“我可是养了快一年了。”他说:“可你要是再养一年,连三块也卖不了啦!”我狠狠心,算了,卖吧!拿绳子绑好了递给他,他不接,说:“亲戚里道的,把那个死的也贴给我吧!你还拿回去干啥?与其扔在运河里头,还不如给我,我还知你个人情!”我想了想,给他就给他吧,银货两讫,倒也静心。
            过了一会儿,父亲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原来是他的车子坏了,从北到南,一直过了五交化商场,到了煤河边,才找到一个修车铺,修车的老翟还赶集去了。父亲转一圈儿过去看看,隔一会儿又去看看,一直等到大晌午,老翟回来了,好说歹说才给修上了。
            我对父亲说:“我妈养了大半年,才卖了五块钱。”父亲一摆手:“不能那么算账!家里那两只麻鸭子,过了年就该下蛋了,这几个算是赚的!”
            转过年来,那两只鸭子果然下了蛋,比着赛着的,都是一天一个,很少空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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