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儿
送信儿,不是送信,加了儿化韵,就特指报丧。
那一年,三奶奶走了,操持事儿的老叔把我们几个叫在一起,每人手里拍了一张纸条,说:“你们哥儿几个,今儿个练练腿儿。听天由命,远近就是它了!”我接过来一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某某庄谁谁谁,什么亲戚,发丧几天,何时出殡……我分到的是一门表亲和一个干亲。
这门表亲不远也不近,满打满算三十里地,上午去,下午回,倒也累不着。我问清楚了,拔腿就走,又怕走错了,过一个村问一回道,傍晌午的时候,就到了村跟前。
按着老叔的吩咐,在村头的树林子撅了一根柳树棍儿拿在手里,打听好了,站在一个青砖灰瓦的门楼子底下,大声吆喝:“有人吗?来客啦!”喊了两声,里面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头上扎着小纂儿,手搭凉棚看我,问:“哎呀,哪儿的客呀?”我自报家门,说:“手里拿着棍儿,不是要饭就是送信儿。我是送信儿来的!”老太太俩手一奓,问:“这话说的,莫不是我们家他二表姑过去了?”不等我回话,扭头朝里喊,“我说老头子,你快出来,唉呀呀,谁承想她走了呢!”这时候,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声说:“你嚷啥呢?你嚷啥我这耳朵也是听不着啊!”抬头看见我举着棍子,愣了一下,“咋着啦?你是哪儿的客呀?”不等我说,老太太哭了,说:“咱那个苦命的表妹呀,比我还小一岁呢,说走就走啦,走啦!”老头儿一跺脚,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她还是闹鬼子跑敌情儿那年头儿坐下的病根儿呢。唉!别说了,赶紧抱柴火做饭,留客吃了去。”
按着老例儿,送信儿报丧的人不能饿着肚子回去。老两口把我让到屋里,点火做饭。说是做饭,其实也简单。早上剩的高粱米白豆粥,烙了一张白面饼,四碟小菜,油炸辣椒碎、芝麻盐儿、臭豆腐和酱瓜咸菜。现在说不算啥,那年头儿能拿出这个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家,相当于现在的五星级酒店招待生猛海鲜啊!俗话说,要解馋,辣和咸。我饱餐一顿,打听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去吊丧,几个人,套不套车,然后告辞出来。
回来的时候,拐了个弯儿,去那家老干亲。进了门,说完事,倒杯水,等了半天,东家从外边拿着个纸包进来,打开一看,是两块牛舌饼。东家说话也不客气:“我们以为这么多年了也没个走动,死了不能给我们信儿了。这么的吧,按说你送信儿,不能空着嘴走,可这个点儿过来,一准是吃过饭了,那你就吃块牛舌饼,是那么个乡习儿吧!”我一边吃,一边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呢?”东家说:“哎呀,伙儿里的亲戚,又不是我们一支一脉,南屋北院的,也得商量商量,再说吧!”我觉得无趣,站起身就走,说:“干亲就是嘴换嘴,换不值了两后悔。早晚得断,你们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