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 鱼
扳鱼,顾名思义,就是用渔网把鱼从水里扳上来。这个渔网,叫作扳网,做起来并不复杂。我们先用四根木杆撑开一个网兜,在上面绑一根长杆,拴一条绳子,长杆做支撑,每隔一段时间就用绳子把网兜拉起来,来不及跑的鱼虾就会聚在网兜的中央,拿勺子舀出来就可以了。别看说得简单,这可是个力气活儿,尤其是有风的天气,人单力薄,稍不留神就会人仰网翻,弄得浑身连泥带水。尤其是赶上鱼少的时候,时常放空,那个新鲜劲儿一过,也没啥意思。
但凡事儿不能一概而论。有一次扳鱼,就有意思,特别有意思。
五一放假,老张来了,骑着自行车,毫无征兆地跑到我家来了。我俩虽然离得不远,可没电话,写信也不方便,互相联系就成了大问题。按农村的老例儿,我们已经定了亲,过了大盒小礼,但老张主动上门,我妈还是挺高兴,张罗着让我爸去打肉,自己去园子里割头茬韭菜,包饺子款待这个准儿媳。当然了,最高兴的还是我,一会儿抱柴烧火,一会儿择葱剥蒜,放桌子拿碗筷,忙个不亦乐乎。
吃饭的时候,我妈对老张说:“难得放个假,这回,你住一宿再走!”老张一边拿眼瞄我,一边推辞。我一看,赶紧抢过话茬儿:“妈说了,你就明天回去!正好帮我收拾收拾屋子,都成了猪圈了。”老张不说话,算是默许。
傍晚的时候,我二哥从地里回来,说:“从津唐运河拉水呢,我方才从庄南的卢家地回来,看见水管子口儿上有鱼,你有空了可以去扳几网试试,说不定有货。”我一边答应,一边动手收拾扳网,低声和老张商量:“晚上我去庄南扳鱼,你跟我做个伴儿去吧!”老张一扬下巴,往屋里看了看。我明白她的意思,便走到门口,对堂屋做饭的我妈喊:“妈,饭熟了吗?熟了就开吃吧,吃完了我俩扳鱼去!”
掌灯的时候,我扛着扳网,老张一手拎着洗衣服的大铁盆,一手拿着勺子,开始往外走。我妈从后边追上来,递给老张一件厚夹袄:“啥好看赖看的,披上点儿,夜深了凉。”又问我,“你不穿件厚衣裳吗?”我说:“不冷,一点儿不冷!”
那时候的人,还比较封建。即使是正经八百搞对象,也有很多的顾忌。逢年过节,彼此走动走动,骑个车子也是一前一后,相隔几十米,过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跟近了怕人家笑话,太远了又怕走散了,真是左右为难。就连下地干活,也要刻意保持距离。这一次,能有一次独处的机会,你想想,这是多么难得。我的心咕咚咕咚的,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边带路。
到了地方,选好窝子,下好网,等鱼来。过了几分钟,扳起一网试试,嗬,你还别说,鱼还真不少。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有用没用的闲话淡话,每隔几分钟就扳起一网。我负责起网,她负责舀鱼,既有分工,又有合作,配合得十分默契。黄梅戏《天仙配》里有一段唱词,我一说你就知道,嘿嘿,就是那个感觉。
照这样下去,一个大盆肯定不够用,再说了,今天扳上来的主要是鞭杆子泥鳅和大青虾,不分开也不行。“你怕不怕黑?”我问老张,“回去一趟,挑一副水桶过来!”老张很听话,转身走了。这个地方离庄有一里多地,不大工夫,她挑着水桶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手电筒,这家伙!
月亮升起来,银辉笼罩着大地。赶上小满时节,四周一望无际的麦田,正是拔节抽穗的时候,没有风,也没有行人。村庄睡着了,大地也睡着了,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显得周遭更加寂静。这个世界,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打扰。此时无声胜有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苍天在上,月朗星稀,见证了一个多情而劳碌的夜晚,美妙至极,不可言说。
天亮的时候,边各寨收鱼的小贩来了。一百二十五斤泥鳅,卖了十块钱;二十多斤大青虾,卖了五块钱。一宿的工夫,赚了十五块钱。回到家里,我跟我妈说了,把它分成三份,笑嘻嘻地说:“妈,给你五块打肉吃;喏,给你五块买纱巾;这五块,对不起,归我啦!”老张一伸手,唰唰敛在一起,一把塞到我妈手里,白了我一眼:“对不起就对不起,都归老太太!”
打鱼捞虾,胜过花前月下。后来有人说,再好的香水,也干不过韭菜盒子。我说对着哩对着哩,就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