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
三 爷
 
              老家有个三爷,不是死得早,而是早死了。老人家身后无嗣,生性风趣,老两口子却也落得清闲乐呵。他们的故事,足以装满一口八印锅,不用加任何作料,盛出来就有味儿。
             一天,丰润中门庄来人送信儿,说是三爷的丈母娘驾鹤西去。三爷不慌不忙,吃完饭,喂完牛,套上车,把车上垫了厚厚的一层麦秸,这才进屋把三奶抱出来放在车上。三奶眼神儿不济,不知就里,问他:“你这是要把我拉哪儿去?”三爷说:“吃干饭去!”吃干饭是土话,就是发丧人的意思。三奶忙问:“去哪儿吃干饭?”三爷甩着鞭子,慢悠悠地说:“吃你妈的干饭!”三奶一听就哭了,咿咿呀呀,没完没了。
                按照老家的风俗,娘家的妈死了,闺女要从庄头一直哭到灵前。三奶哭着哭着,说:“老头子,等头进庄的时候,你可想着告诉我一声啊!”三爷一口应承。一会儿到了前面的庄子,三爷扭头招呼:“我说,进庄了啊!”三奶一听,连忙号啕大哭,边哭边说,无非是妈苦命我可怜之类的话,惹得不少人跑出来看热闹。哭了半天,车子又出了庄,然后继续往前走。三爷说:“你快歇会儿吧,还没到呢!”三奶一听:“没到你咋说到了?”三爷说:“你说进庄让我告诉你,也没说进哪个庄啊!”三奶一听,破口大骂,说你个大花子老花子,缺八辈子德的玩意儿,我妈人都死了,你还戏耍我,不得好死的东西。三爷自知理亏,不敢强辩,小声嘀咕:“我不得好死,你妈得好死,哼!”
              一连过了十多个庄子,牛车就进了中门庄。三爷手摸着牛屁股,也不言语,一直把车停在门口的丧榜底下,这才说:“到了,下车吧!”三奶顾不得再骂,连滚带爬,下车吊孝,免不得要秋后算账。
             等过了几年,正是高粱红米的季节,掌灯时分,三奶在堂屋烧火做饭,头一侧歪,撇下三爷,急慌慌地奔奈何桥去了。我们哥儿几个前去吊孝,在院子外边商量好了,排好队,不吊三奶,专哭三爷。等进到屋,依旧长声短尾(yǐ),哭号不绝。三爷盘腿坐在炕上,白胡子气得直翘,说:“混账小子们,倒是瞅好了啊!是你们的三奶死了,三爷我还活着呢!”我们继续哭道:“哎哟喂,好人没长寿啊,祸害一千年呀!我那老不死的三爷啊,你咋不替我那三奶死了去呀!”
            三爷听明白了,从屁股底下抽出大烟袋,抡圆了就要打。我们几个把脸一板:“三爷,你要是敢动手,我们就全撤了,让你自个儿把三奶背出门去!”三爷哭笑不得,只得散发烟卷儿,不敢再骂。
            等到转年天暖和了,三爷正爬着梯子上树采榆钱儿,让村里的工作组长老李看见了,远远地喊了一声:“嗨!我说老爷子,您老可加小心啊!”三爷一惊,失足跌下,嘴里嚷着:“哎呀,都说八十八还结瓜。这回,我还结个倭瓜呀!”三爷不瞅老李,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三爷一命呜呼。因为过了生日,丧榜上写的是八十九。三爷不是高人,也算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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