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散文、评论
长城狂想曲
马嘶
         我常有机缘去瞻仰古长城,站在高大宽阔的城垣上极目远望,发思古之幽情;或者,沿着长长的城墙漫步,寻找古战场的遗迹。
         我看到的是冀东境内的长城,那只是现在的万里长城极小的一角,但它却是建筑得最宏伟坚固,而且也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一部分。这里,基本上还保留着六百年前这一段长城初建时的壮丽风采,完全可以窥见古长城的伟大形象。
         去得次数多了,我对长城便产生了一种老朋友似的眷恋之情,时间隔得久了,便撕心裂肺地想念它,就象念久不见面的故人一样。不过,虽则如此,我却丝毫没有司空见惯而情绪淡漠的感觉。每次去,都会产生新的激情,获得新的感受,增长新的力量,一种强烈的新鲜感油然而生,仿佛是初次和同它相见。为什么如此呢?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在这座地球上最长最坚固最浑厚的灰墙里,包蕴着一种神秘而幽深的东西,这就是我们这个古老而伟大民族的隐秘的灵魂。虽然,这似乎是一种无形的虚幻的东西,但我已感觉到她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了。
         曾经有过那样一次难忘的长城之行,在我的心碑上镌刻了深深的印痕。
         几年前,一个荒凉的早春,清明节过后不久,我陪同一位从远方来的友人,登上了万里长城最东的起点——山海关城楼。在寒冷的北方,春天来得较晚。那时,长城脚下,青草刚刚钻出地面,柳树枝头刚刚绽出米黄色的嫩芽,天时似乎还没有摆脱严冬的羁绊。
         那一天,风沙迷漫,寥廓的蓝天被雾蒙蒙的黄尘所遮掩,昏浊的太阳象个大蛋黄,浩大的天宇仿佛浑沌初开。站在城墙上,从塞下吹来的强悍的冷风,挟裹着粗大的砂粒,一阵又一阵地打在脸上,呛得我们无法从容地漫步,身子不由得抖索起来。这种天气,很象当时的政治气候,使人感到惆怅、气闷,思绪迷离,忧心如焚,心头如一块不长青苗的贫瘠的土地。
         我的朋友是个音乐工作者,他出差到北京,正赶上天安门前爆发了那场惊心动魂的斗争。他亲眼目睹了那一次揭开历史新帷幕的光明与黑暗力量的大搏斗,在追捕声中,怀着一腔悲愤离开北京,来凭吊古长城。
         我们的心绪都很恶劣,谁也不愿说话,只是在冷风中默默地站着。
         我们的眼前出现了苍茫壮阔的奇景;东北方,紫黛色的角山峰否指入雾需云层中,山脚下,辽东大地的茫茫沃野,伸向避远的白山黑水间。东南方向,一片波光滟潋,那是海天相连的菌蓝色波涛。蜿蜒连绵的长城雉堞,宛如一条长长的飘带,消逝在肉眼不的远天云雾中。而这一切,又仿佛都不是凝固的、僵死的。它们在动,在宇宙间不停
         地跃动。你看,海在翻滚,长城在飘舞,山在起伏。……而在我们的身旁,那几株兀立的苍松古柏,枝头颤动着,绿叶扎煞着,树干摇晃着。一群飞鸟,鸣叫着,从我们的头上掠过,向美丽的燕塞湖那边飞去,把我们的眼睛引向那如画般的青山绿水……
         这一切,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它似乎是完全与眼前的季候相悖的。于是,我心猿意马,神思恍饱,陷入了对久远历史的遐想之中,脑海里叠印着一幕幕悲壮的历史画面。我想起了修建长城的明初大将军徐达、镇守边关主持长城防务的明蓟辽总镇戚继光,石河两岸同清兵决一死战的闯王李自成……
忽然,我的朋友拉住我的胳膊:“你听到了吗?这声音……”
         我望着他,看见他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十分欣慰与自信的笑容。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他正凝视着远方,象是一位胸有雄兵百万的大将军。
         我仄耳朵,仔细倾听,仿佛呜呜的天簌声。“嗯,是山风呼啸的声音……”
         “不”,他摇摇头,“你听,这声音..…”
         “是山鸟的鸣叫声?”
         他又摇摇头,认真地说:“你听,这声音……这是宇宙间的音响,人间的音响,横亘万古的音响。这音响,是从遥远的古代流过来的,也是……从我们心中流出来的.……”
         我猜不透他的话,不解地望着他,他又自语似地说:“你听到了吗?这金戈铁马的声音,这是古战场上的角笳声,觱篥声,杀伐声,马的嘶鸣声;这是劳动号子声,抬石筑墙声,思妇的悲泣声;你听,这声音多么雄壮,这是解放大军入关的嘹亮军号,马蹄踏踏,气笛鸣鸣,还有,火红的战旗在风中扑啦啦抖动….”
         他笑了,笑得又柔和又爽朗,仿佛他根本不曾有过心头的忧郁与压抑。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我也听了那些纷繁杂沓的声音,那声音里掺杂着“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拟金伐鼓下榆关,雄旗透迤碣石间”的诗句,还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战斗召唤,和“把我用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歌声.……
         我钦佩他那音乐家的天赋。他那对自然音响的敏锐感受力和发达的形象思维,使我感到惊奇。
         “长城,这就是中国”。他缓缓地说,“长城的形象,就是我们国家的形象。她,古老而又年轻,严峻而又活跃,豪爽而又宽……他是不会垮掉的。”
         我十分赞赏他的话,他的话把诗情和哲融合为一体,表达了对真理的坚强信念。他的话里,我忽然品味出了包蕴在长城内的我们民族的灵魂究竟是什么了。
         “我要写一部长城狂想曲……”他的脸红的,眼里有火光在闪动。他陷入了亢奋的情绪之中了。
         同他离别之后,我一直记着他的话,等着这部《长城狂想曲》的诞生。我时常根自己的理解,想象着那部狂想曲的样子。我想,这部雄浑博大的乐曲,定是通过对长发伟大形象的描绘,概括了我们伟大民族精神,表现出我们民族的幽邃的灵魂。
是的,长城是一个伟大的形象,在我们的心上,她是一个不可摧毁的伟大精神支。在黑暗的年代,看见了长城,就看见了明。在历史凝固了的年代,看见了长城,我们就听见了历史前进的脚步声。在我们被沧为奴隶的年代,我们想起长城,便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当我们在征途上奋勇前进的时候,想起长城,就志不可……我们多么需要有《长城狂想曲》啊!
         一几年过去了,我没有再同这位朋友见面,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写出了《长城狂想曲》。我想,创作这样一部博大精深的乐曲,一定是不容易的,它应该是概括了我们古老的历史,也囊括了现在和未来………。
         我天天希望着这部狂想曲的诞生,不管是我的朋友写的,还是别人写的。也许,这样一个古老而伟大的主题,应该有更多的人
         去写。在我们这样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民族里,出现几十部《长城狂想曲》也不为多吧!
         我还想,不管由谁去写这部狂想曲,都应该把我们向四化进军的壮美旋律加进去。因为,这个壮丽的事业正是我们民族灵魂的体现,它同我们祖先建造万里长城那样的气魄和坚毅精神,是来自一个源头。
〔原载《散文》月刊〕
 
雨中行
关仁山
         大清早儿,我就冒着蒙蒙细雨,来到紫霞河渡口,河滩上站着许多提包举伞的等船的人。人们焦急地翘盼着水面上那穿梭而来的一叶小舟。小船儿近了,我一眼便认出划船的冬菊姑娘。她是河对岸芦花滩村人,我中学时的同学。高考落榜后,回乡务农,正巧赶上紫霞河岸也修水电站,行人繁多,但要绕上几里的路才能过河,于是,冬菊姑娘便在这里开了个渡口。
         哧,小船儿穿过岸边嫩绿的苇芽丛,调了一个直角儿,划出一缕雪白的浪花,象山润流淌的一弯小溪。冬菊手擎竹竿儿,身披袭衣,细密的雨丝淋透了她的裤腿儿,她那纤巧的情影显得更加苗条、健美。“水流太急,对不起,让大家久等啦!”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惊起一群水鸟儿、野鸭……
船一靠岸,人们发现在船上才八九个座位,都“呼拉”一下子围过去,我也扯起嗓门喊冬菊,可是冬菊没有理我,而是把竹竿儿在人们的头顶划了一道弧线,人们这才心领神会地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颤颤巍巍地向船上走去。忽然,一位穿中山装的小伙子斜楞着膀子抢先上船,把大娘撞了个趔趄,险些栽进水里,手里的包儿“唰”地甩进苇花丛。人们心里一急,却见冬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大娘,搀土船,然后象紫燕一样轻盈地扭身儿挑起架在苇丛的包裹。人们一阵惊叹!
         当冬菊扭过头来来,脸色陡然地变了:“王助理,请你自觉下去!”
         冬菊认出“中山装”,他是乡民政助理。“中山装”嘿嘿一笑:“冬菊,我急着上来,是想跟你说,你要的自行车票搞到手啦!”
         冬菊把竹竿往水里一戳:“别啰嗦,现在我不希罕那个!下去!”
         “中山装”不快地说:“冬菊,别来这套,别的不说,排队我也是在前边的!”
         冬菊火了,亮起嗓门儿嚷道:“你两眼长的是泥蛋子吗?没看大娘在上船?你不下去,咱就不开船啦……”
         “中山装”急了:“暖……误了公事你负责啊?”
         在场的人看不过眼,斥声哗然。“中山装”到底是个干部,有些“涵养”,迟疑了半天才下船。等人们都上船,冬菊才让他上来,已没有座位了。
         雨势大了些,雨丝飘酒着,凉丝丝的……
         冬菊弯腰,大大方方地将裤管儿捋到膝盖上把鞋一蹬,赤足稳稳地立在船头。竹竿一点,小船穿行在碧波绿浪之上。
         这当儿,老大娘看见“中山装”斜腰拉胯地站在雨头儿上低头不语,心里一热,反倒不安了,忙站起身来对“中山装”说:“王助理,你穿的太少,会着凉的,到我座位上……”
         “中山装”呆愣愣地望着被自己撞过的老大娘,小白脸儿“腾”地红了……
         冬菊看了他一眼,狡黠地一笑。
         雨势更大了,亮晶晶的雨丝儿,扑打着苇叶儿,洗涤着上面的尘垢,灌溉着久早的土地……哦,春雨,这透明的雨。
(载《唐山劳动日报》1985年6月5日
当代文学中的流派问题
马嘶
         在建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学流派只是文学史家研究的课题,一些文艺理论著作虽也都各辟专章讨论流派问题,但那只是理论上的阐释,谈的都是文学史上曾经存在过的诸流派,从不涉及当代文学的。虽然我们党早在五十年代中期就制定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个发展文学艺术和科学的方针,而且在当代文学现实中确也存在着属于文学流派性质的某些作家群,或者是在三、四十年代就已经形成流派,现在仍活跃于文坛的作家群,然而却从未有人将它们冠之以文学流派的名称加以肯定和总结。在那些实际上已经具备了形成一个独特文学流派的作家群中,即使是事实上已经居于主帅地位的大师式的作家,也从来不曾明确地提出对流派的倡导,好象那样做是一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这不能说不是在“左”的路线禁铜下一种不正常的现象。
         我国的当代文学史上走过了长长的一段曲折发展的艰苦历程,正象经济建设一样,并没有达到本来应该达到的成就。直到党的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新时期文学出现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局面,这才使社会主义文学有怎共健康发展的丰腴土壤。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理直气壮地提出发展社会主义文学流派的问题了。
         社会主义时代的文学流派以什么为标志?它同文学史上存在过的那些流派有何异同。我国当代文学史中存在着哪些已经形成的流派和能够构成流派的作家群?形成和发展社会主义文学流派的条件和途径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认真地加以研究和探讨的。
         中外文学史上曾经有过许多重要的文学流派,这些流派不仅繁荣了当时的文学创作,推动了文学事业的发展,而且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文学流派是在许多复杂的条件下逐步形成的,它是文学的高度发展和艺术上成熟的体现。关于文学流派形成的诸种因素,在文学理论与文学史著作中已有很多论述,这里不再赘言。
         纵观文学史上的各个流派,大抵有两种类型。
         一类是直接同风靡一时的文艺思潮、创方法相关联着,他们的作品便是此种文艺思潮和创作方法的直接体现。这种文学流派常常是以一个文学社团、报刊或出版社为主要阵地,形成一个有组织有纲领的作家集员。正如许多论者所指出的,在阶级对抗的社会里,此类文学流派有着一定的阶级性。这是因为,它们总是以某种哲学思想作为其文学主张的理论基础,从而代表着某个阶级或社会集团的利益、意识和要求的,因此它是为政治斗争服务的。此类文学流派,大家是在同其他文艺思潮、文学流派、文学现象或社会风尚的斗争中存在着、发展着的。我国文学史上的公安派、桐城派、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甲寅派、新月派等均属此类。
         此类文学流派,大多注重于理论上的建树,在文艺理论、文艺批评和创作等方面同时发展。因此,它们是文学史上的重要流派。
         另一类文学流派是一些风格相近的作家群,他们的作品表现了共同的追求,共同的美学理想和情趣,从而形成一个流派。他们一般并不直接与那些带着鲜明阶级烙印的哲学思想、文艺思潮相关联。虽然他们有的打起一个旗号,提出一些创作主张,但它并不带有文艺思潮和创作方法上的特别性。此种流派有的是以地域为中心而形成,有的又打破地域的界限,以共同的创作题材、风格和其他艺术特色为标志而形成。此类流派,主要是以他们的作品,而不是以他们的理论和文学主张来构成一个独特的文学流派。盛唐时代描写退隐生活、田园山水的王孟诗派与描写战争生活、边塞风光的岑高诗派,是以作品题材和诗人对生活的态度为分野形成的两个不同的流派。宋词中以苏轼为代表的豪放派与周邦彦为代表的婉约派,主要是艺术手法和风格上的差异(当然也包含有诗人世界观的不同),当代文学中的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也主要是作家审美情趣与艺术风格的不同。
此类流派,一般并不注重于理论上的阐述,主要是以他们独树一帜的作品来显示自己的艺术特色,从而为世人所承认。他们的作品为人们所喜爱,所称道,为艺术发展史作出特有的贡献。
         在我国长期封建的社会里,虽然孔孟的儒家思想成为统治一切的思想,影响着整个社会意识,但其他各种不同的哲学思想也在同时传播着,发展着。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文学流派大多属于这一类,因而它们在历代的政治斗争中各自发挥着特殊的作用。而在今天的社会主义时代,我们有了一个统一的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是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社会主义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它的指导。这样,社会主义流派就大多是第二类了。虽然,在现在复杂的社会条件下,各个流派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各种社会思潮(文艺思潮也是社会思潮的表现)的影响,但它一般又并不以标榜文艺思潮为特点。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都是以表现农村现实生活为主要的社会主义文学流派,他们在审美观点、艺术手法、语言风格等许方面各不相同,但他们却是共同恪守着革命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他们虽然在选材、表现生活的角度、典型化方法等方面存在着差异,因而在反映生活的深度、广度方面也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是以党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农村政策为指针去反映农村的矛盾斗争的,他们也就都能正确地揭示了我国农村革命斗争的进程。
         社会主义的文学流派,大多是以一个地域为中心而形成的。这是因为,社会主义的文学创作是有组织的活动,各级文联、作家协会和其他学术组织所进行的工作,对形成文学流派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地方的文学报刊,作为本地区作者发表作品的阵地,强调和坚持了地方特色。另外,从作家的知识结构和艺术素养方面去分析,生活在同一个地域的作家,尽管他们的生活经历、文化素养、美学情趣各不相同,但由于他们扎根在同一块深厚的土壤里,他们所接触到的人民生活,所呼吸到的社会空气,所接受和继承到的本地区历史文化渊源和民间艺术的营养,又具有很多共性。因此,在他们创作的作品中,除去属于“这一个”的个人独特风格之外,又总带着一些共同的特征,这往往表现为浓郁的地方色彩。而这些,便是一个文学流派必不可少的条件和因素。
每一个在文学史上有过较大影响的文学流派,几乎都是以两位大师式的文学巨匠为主帅的,许多师承于他,形成一个政治倾向、创作方法、艺术见解、艺术风格相近似的结合体。有些流派虽没有为晚进作家所承袭的主帅,但也必定有一两位杰出作家为其代表,许多人竞相效法,团结在他的周围。唐代的边塞诗派的代表人物是岑参、高适这样的大诗人,具有这种雄放风格,以写乐府歌行为主的此派诗人,尚有李欣、崔颢、王昌龄、王之换、王翰这样一些写出过千古绝唱的诗坛宿将,但他们的成就似又都不能同岑、高相比。我国现代文学史上那些有影响的文学团体和文学流派,如文学研究会、创造社、太阳社、新月派、现代派等,其代表人物都是声名显赫的作家诗人。特别是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这两个重要流派,简直可以说是群星灿烂,众峰并峙。当代文学中早期形成的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其主帅赵树理、孙犁,都是蜚声文坛的语言艺术大师。
         今天,我们的文学已经出现了建国以来最繁荣兴旺的大好局面,这种景象也是几于年的文学史上所罕见的。我们这个时代,是老中青年作家“五世同堂”、携手并进的时代,一些五四时期就开始写作,成就要然的的艺术大师,还在继续着他们的创作活动,新一代独县风格的大手笔正在涌现。有一些正被人效法,有一些正以自己的艺术成就影响、团结着一批青年作家,这些,就是形成新文学流派的基础。
         戏曲流派是有着严格的继承性的,这种继承性首先表现为直接的师徒相承关系,京剧中的梅、程、苟、尚、谭、麒、余、马,越剧中的袁、尹、范、徐,都是以师承传宗接代,历久不衰,流派创始人死后,此派艺东仍在继续发展着,丰富着。古代文学史上的文学流派也每有此种情况。清代的桐城派。从开山祖方苞开始,经刘大櫆、姚鼐,真到他的旁支阳湖派的领袖恽敬,其间绵延百余年,追随者基众。咸半八年(1858方宗诚编选的《桐城文录》七十六卷,就收集桐城派作家八十三人的文章。
         社会主义的文学流派,虽也有一定的师关系,但并不一定表现为代代相袭,往往只是在一代作家中起作用。这是因为,各个代的文学都是以反映当代社会生活为主,当社会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文学的风格也必然会随着发生变化。我国的封建社公延续了两三千年,但生活的节奏一直很缓慢。而在社会主义时代,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其变化之速是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的。随生活节奏的变化,文学的手法、风格、韵味诸方面也将发生较大的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形成的文学流派也往往会失去了原来的特征而发生变化,甚至会解体。荷花淀派的情形就是如此,现在,只有韩映山还在守着这一派最初形成时的那种手法去写作,保持着原来的风格。刘绍棠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似有形成另一支派的趋势。而从维熙等人,则已经远离开这一流派去做新的探求了。
         近几年来,我们的文学走上了广阔发展的坦途,当代文学出现了一个百花竞放热闹面,作家作品之多,创作思想之活跃,文学品在人民生活中影响之大,都是空前的。而且,我们十分欣喜地看到,文坛上已经显出了多种文学流派竞相争妍的端倪。现在,除去出现的较早,并已为人们所承认的山药蛋派、荷花淀派、新边塞诗派、岭南散文流派等文学流派之外,还有一些正在形成着的,并且已经受到人们注意的新流派,如高原派、敦煌文艺流派等等。
         当前,我国文坛上有几个惹人注目的作家群,这是有着旺盛的创作力并且受到广大读者喜爱的文学生力军。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具备了形成文学流派的基础,或者可望发为一个独立的流派;有的是生活在同一个地域里的多种流派的混合体,可望发展成为几个不同的文学流派的。
         首先应该提及的是北京中、青年作家群。这是当前我国文坛上最活跃、最有生气、最有成绩的创作力量,是新时期文学界的一支劲旅。他们是隶属于作家协会北京分会的那些中、青年专业作家和业余作家,大部分为小说和报告文学作者。有一些是建国初期就开始创作,并且初露才华,后来经历了长长的一段坎坷路途,粉碎“四人常”后才重返文坛,有一些则是最近几年涌现出来的文学新秀。几年来,他们一个个文思如泉涌,创作了大量的短、中、长篇和报告文学。这些作家,许多荣获过国家级的创作奖,在历国的中、短篇和报告文学评奖中,他们算得上得分最多的先进集体。王蒙、刘宾雁、刘绍棠、从维熙、林斤澜、邓友梅、汪曾祺、浩然、李国文、刘心武、宗璞、张洁、谌容、葛翠林、理由、母国政、陈建功、肖复兴、郑万隆、毛志成、梁晓声、韩蔼丽等,都是这个作家中群令人瞩目的人物。
         陕西青年作家群也是一支十分活跃的创作力量。他们沿着柳青发展的道路,追随着老一辈卓有成就的作家王汶石、杜鹏程等,把生活的根深扎在西北黄土高原的土壤里,写出了带着浓郁乡土气息的作品,篇篇作品喷发着渭河两岸大地的芳香。他们特别善于表现新时期农村的崭新生活,善于塑造新的人物。路遥、陈忠实、京夫、贾平凹、莫伸、赵熙、李凤杰、李天芳是他们的代表。
         遍布于大江南北的风华正践的知青作家群,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叶辛、张抗抗、王安忆、梁晓声、孔捷生、史铁生、矫健、铁凝、张承志等人,可以说是这个作家群中的佼佼者。这是一批当过下乡知青义以写知青生活和青年题材为主的青年作家,他们有着比同龄人丰富得多的生活积累,真正在生活的底层浮沉过多年,亲身经过爱与恨交织的生活,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因此,在他们的作品中能提出或者回答当代青年最关心的问题,反映了当代青年的心声从而引起了广大青年读者的共鸣。
         此外,湖南的一批以写农村题材为主的青年作家和天津的一些以写城市生活和工业题材为主的中青年作家,也是工作得极有成效,受到全国读者的广泛注意的。
         具有能够形成一个文学流派基础的作家群当然不止这些,这只是比较明显又为人瞩目的几个。在这当中,有的已具备了一个文学流派的雏形,有的则情况较为复杂,似乎不单单只是一个流派的基础,而是更多些。
         我以为,北京中、青年作家群并不如有些文章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文学流派的基础,而是居住在同一个地域里的不同流派作家的群体。他们共生的现象,但又各自谨着自己的文学主张和风格。试看,王蒙与刘绍棠,邓友梅与刘心武,他们之间是多么不同!因此,把北京作家群看成是一个文学流派,这是不恰当的。今日的北京作家群与抗战期间的东北作家群情况不同。当年东北作家群中的那一群青年作家,如肖红、肖军、端木蕻良、骆宾基、舒群、罗烽、白朗等,他们都有着流亡的共同经历,怀着对失去了的故土的深切爱恋之情,饱含血泪写出了反映东北人民抗日斗争的作品,他们虽各自有着自己的风格,但却又有着一个共同的基调和色彩。这样,把他们看做是抗战初期的一个流派也未尝不可,今日的北京作家群则是个比较复杂的文学现象。他们虽交往频繁,而且常常结伴去各地讲学,但都是自己讲自己的主张他们虽各自有其美学观点和艺术通求,他们的作品表现出异彩纷呈的丰富性和多样性,那是绝不相同的。从目前的情况,打起“乡上文学”大旗,写着田园牧歌式小说的刘绍棠,和近年来有着新的追求和开拓,被人称为“市井小说”作家的邓友梅,很有可能发展成为两个不同的流派。刘绍棠所竭力倡导并且进行着不他的实践和探索的乡土文学,可能会发展成为他早期曾经追随的荷花淀派的一个旁支,这是以描绘带着浓郁冀东风情的京郊农村生活为特色的现代田园诗,我们姑且以他早年曾戏言过的“运河滩派”名之。邓友梅在他的《话说陶然亭》、《那五》、《寻访面儿韩》、《双猫图》等新作中所表现的北京风味的“市井小说”,可能会沿着老舍所擅长的以描绘北京特殊的风土人情和市民生活为主的那条创作道路发展下去,成为一种风俗画式的具有地方志意义的独特的文学。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却对老北京的风俗习惯和别具一格的市民生活有着极其丰富的知识。如果他们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不断的追求探索、开拓,并且有一批青年作家追随其后,便有可能发展成为两个地域为主的文学流派,一个是以描写京郊农村生活为主的,“乡土文学”一个是表现北京各阶层市民独特生活的“市井文学”。
         朱文华同志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趋势和前景的预测》(《当代文艺思潮》一九八三年第二期)一文中提出,当代文学有三个已略现萌芽状态的文学流派,即“告别文学”流派、“探索文学”流派和“历史文学”流派。单纯以创作题材作为划分文学流派的标志,我以为是不合适的。文学流派不能单纯从创作题材来划分,因为,写同一题材的作家,他们的美学观点、遵循的创作方法以及个人的艺术风格,都不一定相同或相近,而流派的形成却是以这些方面为主要因素的。因此,未来的文学也不可能如朱文华同志所预测的那样,是这三种文学流派“很有可能进一步发展,乃至完全意义上的形成”。这是把复杂的文学现象简单化的一种表现。而结论应该是:风格迥异的多种流派争奇斗妍,社会主义文学更加斑斓多姿。
         文学流派的形成和发展,一方面是受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诸种因素的制约,同时也是许多作家惨淡经营和不懈探索结果。文学史上的一些著名的文学流派,是往是经过创始者的倡导,追随者的效法,鼓吹与探求,在艺术上不断创新,才逐渐得“社会上承认,而后才被人冠以流派的称号。
         文学流派的形成,常常是以一个团体或刊物为阵地,逐步发展起来的,这正如一个戏曲艺术流派必须以班社和剧团为阵地一地。在没有刊物的的古代,文学流派的形成往往是以文会友的结果。或朋辈交游,诗文唱和;或集会结社,开院讲学;或远游从主师,慕贤求学。由此而慢慢形成一个艺术形势与风格相近的流派。到了科学昌明的近代,印刷事业发达,报刊出版业勃兴,便转而为以一个刊物和出版社为中心来发展流派了。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几个著名流派大都是这种情况。文学研究会是以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和郑振铎主编的《时事新报》附刊《文学旬刊》为主要阵地,来发表他们的作品和文学主张的。这正如郑振铎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导言》中所说,“这两个刊物都是以鼓吹着为人生的艺术,标示着写实主义文学的,他们反抗无病呻吟的旧文学,反对以文学为游戏的鸳鸯蝴蝶派的“海派’文人们”。创造社是以《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和《中华日报》上的《创造日》为主要阵地,来宣传他们的政治观点和  文学主张,发表他们那些火辣辣地直抒写臆的作品的。新月派是以他们主办的《新月月刊》、《诗刊》等刊物来发表自己的作品的。
         社会主义社会和那时不同,我们的文学物一般是由文联或其他有关机构主办的,报刊编辑部是在党领导下的一个事业单位,而不是象过去一样,由一些人自由结合起来的社会组织。有人由此认为这样的刊物是与发展文学流派相矛盾的,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社会主义的文学刊物应该而且能够承担起发展社会主义文学流派的任务,千方百计为发展流派尽力,省级以下刊物更应如此。因为,地方刊物都联系着一个以本地区作者为主的作家群,这个作家群在他们的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某些艺术上的共同特色,一般表现为浓郁的地方色彩,而这正是形成社会主义文学流派的重要因素。地方刊物最好由一两位具有鲜明的艺术风格和特色,并且有志于建立文学流派的作家担任主编,他要担负起培养新秀,倡导发展文学流派的重任。他不仅要把那些风格相近的作者团结在刊物的周围,而且要寻找并团结愿为建立这个流派执言开路的评论家。建国初期,孙犁同志主持《天津日报》文艺周刊时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他在《关于编辑和投稿》一文中说:“刊物要有地方特点,地方色彩。要有个性。要敢比形成一个流派,与兄弟刊物竞争比赛。”(《秀露集》)190页)总之,我们的文学刊物要为发展流派开路,而不应该禁铜它。
         还有一些非地域性的文学流派,作家们是在信奉同一种文艺思潮,坚持同一种创作方法,因而形成一种手法与风格相近的作品,在文坛上独树一帜,令读者瞩目。文学刊物应重视此类文学现象,给它们以一定篇幅,促使它们成长,发展,一般地说,全国性的文学刊物或是以提倡某种单一题材和体裁的刊物(如青年的,城市的,军事的,小说的,诗歌的,散文的),尤应对此流派给予更多的关注。
         甘肃省酒泉地区的《阳关》文学双月刊,在扶植文学流派方面所做的大胆尝试和有益工作,是很值得称道的。它大力倡导和探索创立敦煌文艺流派,组织了“探索、创立敦煌文艺流派”的专题讨论,并设立“敦煌文艺流派奖”,愿为这个流派的形成和发展进行艺术实践。它还扶持着一种继承了我国古典诗歌中边塞诗优良传统的新边塞诗派。这个刊物从一九八二年第一期开辟专栏讨论,已经发表了许多文章,引起了广大读者和文艺界的极大兴趣。此外,《山西文学》之为发展山药蛋派,《飞天》之为发展高原派文学所作的努力,也是值得欢迎的。如果全国有更多的刊物具有《阳关》这样的气魄和扎扎实实的工作作风,对繁荣社会主义的文学流派是极为有利的。
         为了促进一个流派的形成发展,文学刊物应对某些作家另眼相看,可以打破种种限制,连续地或以显著地位发表这些作家的作品,并对他们的作品进行研究、评论,探讨他们的艺术特色与创作道路。
         文联、作家协会和文学研究组织,应该对当代文学流派给予更多的关注,及时地研究、探讨该代文学中的流派问题,以促进文学事业流派的繁荣发展。而过去和现在,对这问题的注意是很不够的,在当代文学研究中,这是个极为薄弱的领域。在一些作家协会的地方分会中,对此种文学现象往往是视而不见,或者冷眼旁观,置之不顾。这种状况,是急需改变的。
         社会主义制度为文学的繁荣发展提供了最有利的社会环境。今天,在禁锢文学发展的枷锁已经被粉碎,极“左”路线的阴影正在消散的条件下,更多地去注意一下发展社会主义文学流派的问题,对繁荣社会主义文学造作,发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大有益处的。
         我们呼唤着:一个超过文学史上任何时代的流派竞秀、文学繁盛的新局面早日到来。
原载《当代文艺思潮》198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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