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革命回忆录
李一夫
一九三三年秋,日寇铁蹄践踏了华北大好河山,蒋介石不但不抵抗,反而向我根据地发动了疯狂的军事围剿。为了配合中央苏区的反围剿斗争,京东特委举行会议,决定组织民众,起来反抗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逐步开展武装斗争。
当时,丰润县有两大土豪,一是北夏庄的山大王何荣光,一是老铺的海大王李莲溪。李莲溪依仗权势,跑马为边,霸占了土地约两万八千四百亩,占有苇泊二万七千亩,方园几十里都是他李家的庄田。此外,还设有分粮庄子十三处,有当铺、烧锅、錢庄、粮行等作坊和商号共二十八处,雇长工二百五十多名,丫环、老妈子二十多名,管家、掌柜、护院、打手几十名。家中骤马成群,使奴唤婢,骄淫奢侈。他横行乡里，欺压百姓，鱼肉乡民，真可称是沿海地区的一霸。
他的势力范围,一直扩展到宣庄一带。宣庄西的八个村,长八里、宽八里都是他家的戶租地。每年秋季,李家都要派人在西八村设場收租。所有租戶,打下粮食,都要先运到場上,按产量四六分粮,即租戶得六成,地主得四成。李家的掌柜的到場收租,还要由各租戶分摊“饭錢”、“笔錢”、“墨錢”、“纸錢”,更令人气愤的是李莲溪作为地主却不负担对国家的赋稅,反而借口土地座落在各村,要种地的农民由所得的六成中摊销。农民弟兄,终日辛劳,出国稅、重租,层层盘剝,再除去籽种肥料,已经是所剩无几了,偶遇天灾,那就更加饥寒交迫了。
一九三三年初,组织上安排我到了宣庄高小。我当时是丰润县党的负责人,公开身份是学校的会计,任务是在这一带发动群众,壮大组织,首先是在教师中发展党员,逐步向农村开展工作。来到宣庄后,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了解,很快地搞清了李莲溪在这一带的削剝手段和农民的生活状况,尤其令人吃惊的是,西八村不仅贫农和中农耕种的土地是李家的,有些地主和富农的土地也是李家的。这些人,即是地主、富农,也是李家的“佃戶”。这样,真正的佃戶就要受到双重削剝,其悲惨境况更是可想而知了。为此,对海大王李莲溪的不滿,就不仅是那些基本群众,其中自然包括小地主和富农。斗争的性质,不仅局限在阶级斗争的范畴,也包含着统一战线问题。当时,我党在这一带,还沒有发展到公开领导农民群众与地主进行斗争的程度,要使广大基本群众改变贫困状况,摆脫剝削压迫,只能因势利导地动员他们,启发他们起来和地主老财斗争,并及时给予支持和指导。
秋天，李连溪家来这里设場收租之前，大翟庄的何荣臣来学校找我,商量眼前的收租事宜。何荣臣的父亲是富农,他家的土地、住房都要交租,因我这时已当了半年多的会计,经常接触些契税事务,又兼他家和我有点亲戚关系,故此乡亲们就委托他出面与我商量对策。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共产党员。我联系实际给他们讲解一些马列主义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进一步启发他们的阶级觉悟,并告诉他们团结起来就是力量的道理。对他们的正义斗争表示支持,并当即商定了开展斗争的具体方法和策略。
金风飒飒,稻谷黄熟,秋收时节到了。农民兄弟辛勤的汗水浇出了丰收的果实,通过一个时期的群众工作,西八村的民众也都动员起来了,有的还拿起武器,严密地封锁了各个路口,就是不让李莲溪家收租掌柜进村。同时,佃户们男女老幼一齐出动,昼夜抢收抢打,把粮食全部运回自己的家里。一場声势浩大的抗租斗就这样开始了。
多少年来,默默无闻的贫苦农民觉醒了,第一次起来斗争了。他们群情激奋、热气騰騰,齐心抗租,这在当时引起很大震动。
这場斗争,深深触痛了恶霸李莲溪。听了收租掌柜的报告,他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但又懾于佃戶们的声势,不敢直接出面交涉,就急忙写了一纸申文,仗着自己有錢有势,告到当时旧县政府。旧政府的利益,本来和大地主是一致,抗租不交,本以越轨,武装抗租就更是大逆不道了。他们立刻动用了军警,把组织抗租的三位骨干抓进了丰润县政府,企图以此来扑灭这場斗的烈火。
斗争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来子想的方案很难实现了。而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何荣臣等又找我商量对策。研究的结果,准备按当时的法律程序,和李莲溪打官司,把非法斗争转入合法斗等。这就叫你有一控,我就有一诉,打官司的呈文是我起草的,内容主要是指控李莲溪对农民不合理的租稅以及他们不交国税剝盘农民的罪行。我们一面通过各界舆论,敦促县政府开庭审判李莲溪,一面继续做好群众工作,坚持抗租不交,同时安顿好三戶被扣押者的家属。克服一切困难,把抗租斗争坚持下来。
一九三四年的秋收又要到了。由于旧政府的庇护,李莲溪虽始终未被审判,可是,西八村所有佃戶全部坚持了一年未交租稅。这也足以使季莲溪感到头痛。这时,我们又在筹划和安排着新的斗争,更加周密地做好布置,决心把抗租斗争进行到底。消息传到李莲溪耳朵里,他倒先顶不住了,唯恐这样相持下去,自己将承受更大的经济损失,与其让农民抗租,自己一粒不得,还不如干脆将地作价卖给佃戶。于是,他主动开始四出托人调停,后来,竟找到了我。原因可能是何荣臣常来学校找我,我也常去大翟庄一带,这些事他们已有了耳闻。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我是共产党员,更不知道这时我已是丰润县委书记了。而且西八村早已经有了敎员张建堂等共产党员在活动了。为了避免引起他们怀疑,不至于暴露身份,我们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斗争方式。
他们托了宣庄高小的高迺宾校长向我说情,高校长是当时比较有影响的先生,他找到我说:“我和李莲溪的父亲乃是挚友,据悉,西八村的抗税一事与你有些干系,想来,你定可以左右其局势,这事还需你鼎力相助哇!”
当时，我既不能承认这事是我组织的,也不能放手不管，坐失把斗争引向胜利的良机。因道：西八村的抗租，是农民们不堪忍受,自发起来斗争的,他们找我,不过是因为我当过会计(当时,我已担任国文敎员)懂些契税事务而已,不过,这事既然校长愿意从中插手,我出面跑跑腿还是义不容辞的”。此后,我就反复奔走,与佃戶们切磋,终于达成了协议。迫使李莲溪把土地做价卖给了佃戶,每亩二十元(一地养二民的戶租地作半价)。从此,这一片上地就成了佃戶们的产业了。过戶的手续就是在宣庄高小办理的。按照条文协议,被扣押的三位为首人物,也无条件释放回来,这次斗争,以非法开始,以合法告终,取得很大胜利,对当时的封设势力是一次有力的打击。
农民们不但免了租稅,而且有了自己的土地,大家欢欣鼓舞,庆贺胜利,准备迎接又一个秋收。更有趣的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共产觉员,认为我出于热心帮助他们打赢了官司,按旧社会的习俗,非对我进行酬谢不可。有一天,何荣臣带着两名戶代表,拿上猪腿一大只,香烟四条,好酒一罈,到学校找我致谢送礼,弄得我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作为共产党员,收礼是不对的,但若不收,又沒法向他们解释。无奈只好留下这些东西,又拿出我的部分工资,置办了两桌酒席,请上学校同事,连同来人一起大吃一顿,算是共同庆贺这次抗租斗争的胜利吧！
当时,丰润县有两大土豪,一是北夏庄的山大王何荣光,一是老铺的海大王李莲溪。李莲溪依仗权势,跑马为边,霸占了土地约两万八千四百亩,占有苇泊二万七千亩,方园几十里都是他李家的庄田。此外,还设有分粮庄子十三处,有当铺、烧锅、錢庄、粮行等作坊和商号共二十八处,雇长工二百五十多名,丫环、老妈子二十多名,管家、掌柜、护院、打手几十名。家中骤马成群,使奴唤婢,骄淫奢侈。他横行乡里，欺压百姓，鱼肉乡民，真可称是沿海地区的一霸。
他的势力范围,一直扩展到宣庄一带。宣庄西的八个村,长八里、宽八里都是他家的戶租地。每年秋季,李家都要派人在西八村设場收租。所有租戶,打下粮食,都要先运到場上,按产量四六分粮,即租戶得六成,地主得四成。李家的掌柜的到場收租,还要由各租戶分摊“饭錢”、“笔錢”、“墨錢”、“纸錢”,更令人气愤的是李莲溪作为地主却不负担对国家的赋稅,反而借口土地座落在各村,要种地的农民由所得的六成中摊销。农民弟兄,终日辛劳,出国稅、重租,层层盘剝,再除去籽种肥料,已经是所剩无几了,偶遇天灾,那就更加饥寒交迫了。
一九三三年初,组织上安排我到了宣庄高小。我当时是丰润县党的负责人,公开身份是学校的会计,任务是在这一带发动群众,壮大组织,首先是在教师中发展党员,逐步向农村开展工作。来到宣庄后,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了解,很快地搞清了李莲溪在这一带的削剝手段和农民的生活状况,尤其令人吃惊的是,西八村不仅贫农和中农耕种的土地是李家的,有些地主和富农的土地也是李家的。这些人,即是地主、富农,也是李家的“佃戶”。这样,真正的佃戶就要受到双重削剝,其悲惨境况更是可想而知了。为此,对海大王李莲溪的不滿,就不仅是那些基本群众,其中自然包括小地主和富农。斗争的性质,不仅局限在阶级斗争的范畴,也包含着统一战线问题。当时,我党在这一带,还沒有发展到公开领导农民群众与地主进行斗争的程度,要使广大基本群众改变贫困状况,摆脫剝削压迫,只能因势利导地动员他们,启发他们起来和地主老财斗争,并及时给予支持和指导。
秋天，李连溪家来这里设場收租之前，大翟庄的何荣臣来学校找我,商量眼前的收租事宜。何荣臣的父亲是富农,他家的土地、住房都要交租,因我这时已当了半年多的会计,经常接触些契税事务,又兼他家和我有点亲戚关系,故此乡亲们就委托他出面与我商量对策。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共产党员。我联系实际给他们讲解一些马列主义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进一步启发他们的阶级觉悟,并告诉他们团结起来就是力量的道理。对他们的正义斗争表示支持,并当即商定了开展斗争的具体方法和策略。
金风飒飒,稻谷黄熟,秋收时节到了。农民兄弟辛勤的汗水浇出了丰收的果实,通过一个时期的群众工作,西八村的民众也都动员起来了,有的还拿起武器,严密地封锁了各个路口,就是不让李莲溪家收租掌柜进村。同时,佃户们男女老幼一齐出动,昼夜抢收抢打,把粮食全部运回自己的家里。一場声势浩大的抗租斗就这样开始了。
多少年来,默默无闻的贫苦农民觉醒了,第一次起来斗争了。他们群情激奋、热气騰騰,齐心抗租,这在当时引起很大震动。
这場斗争,深深触痛了恶霸李莲溪。听了收租掌柜的报告,他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但又懾于佃戶们的声势,不敢直接出面交涉,就急忙写了一纸申文,仗着自己有錢有势,告到当时旧县政府。旧政府的利益,本来和大地主是一致,抗租不交,本以越轨,武装抗租就更是大逆不道了。他们立刻动用了军警,把组织抗租的三位骨干抓进了丰润县政府,企图以此来扑灭这場斗的烈火。
斗争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来子想的方案很难实现了。而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何荣臣等又找我商量对策。研究的结果,准备按当时的法律程序,和李莲溪打官司,把非法斗争转入合法斗等。这就叫你有一控,我就有一诉,打官司的呈文是我起草的,内容主要是指控李莲溪对农民不合理的租稅以及他们不交国税剝盘农民的罪行。我们一面通过各界舆论,敦促县政府开庭审判李莲溪,一面继续做好群众工作,坚持抗租不交,同时安顿好三戶被扣押者的家属。克服一切困难,把抗租斗争坚持下来。
一九三四年的秋收又要到了。由于旧政府的庇护,李莲溪虽始终未被审判,可是,西八村所有佃戶全部坚持了一年未交租稅。这也足以使季莲溪感到头痛。这时,我们又在筹划和安排着新的斗争,更加周密地做好布置,决心把抗租斗争进行到底。消息传到李莲溪耳朵里,他倒先顶不住了,唯恐这样相持下去,自己将承受更大的经济损失,与其让农民抗租,自己一粒不得,还不如干脆将地作价卖给佃戶。于是,他主动开始四出托人调停,后来,竟找到了我。原因可能是何荣臣常来学校找我,我也常去大翟庄一带,这些事他们已有了耳闻。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我是共产党员,更不知道这时我已是丰润县委书记了。而且西八村早已经有了敎员张建堂等共产党员在活动了。为了避免引起他们怀疑,不至于暴露身份,我们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斗争方式。
他们托了宣庄高小的高迺宾校长向我说情,高校长是当时比较有影响的先生,他找到我说:“我和李莲溪的父亲乃是挚友,据悉,西八村的抗税一事与你有些干系,想来,你定可以左右其局势,这事还需你鼎力相助哇!”
当时，我既不能承认这事是我组织的,也不能放手不管，坐失把斗争引向胜利的良机。因道：西八村的抗租，是农民们不堪忍受,自发起来斗争的,他们找我,不过是因为我当过会计(当时,我已担任国文敎员)懂些契税事务而已,不过,这事既然校长愿意从中插手,我出面跑跑腿还是义不容辞的”。此后,我就反复奔走,与佃戶们切磋,终于达成了协议。迫使李莲溪把土地做价卖给了佃戶,每亩二十元(一地养二民的戶租地作半价)。从此,这一片上地就成了佃戶们的产业了。过戶的手续就是在宣庄高小办理的。按照条文协议,被扣押的三位为首人物,也无条件释放回来,这次斗争,以非法开始,以合法告终,取得很大胜利,对当时的封设势力是一次有力的打击。
农民们不但免了租稅,而且有了自己的土地,大家欢欣鼓舞,庆贺胜利,准备迎接又一个秋收。更有趣的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共产觉员,认为我出于热心帮助他们打赢了官司,按旧社会的习俗,非对我进行酬谢不可。有一天,何荣臣带着两名戶代表,拿上猪腿一大只,香烟四条,好酒一罈,到学校找我致谢送礼,弄得我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作为共产党员,收礼是不对的,但若不收,又沒法向他们解释。无奈只好留下这些东西,又拿出我的部分工资,置办了两桌酒席,请上学校同事,连同来人一起大吃一顿,算是共同庆贺这次抗租斗争的胜利吧！
注:李一夫,现任国家外贸部副部长,全国政协委员。
(王俊忠 整理）
(王俊忠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