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珊
这是一九四七年初秋的一个早上。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墨绿色的原野还笼罩在一片浓雾里。由于刮了一夜的风,地里有些柔弱的玉米和高粱做了风的“俘虏”,无力地垂下头。甚至连道旁的黄豆秧也象揉乱的头发,乱蓬蓬地趴在地上。
忽然,从南苗庄村北的一块高粱地里,传出一阵细微而有节奏的沙沙声。继而,一群鸟儿从地里腾空而起,象是受了惊,噰喳喳地飞走了……一会儿,地头探出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高个,头戴黑色礼帽,方正黑红的脸膛上挂着一幅宽边墨鏡,腰里别着一支乌光锃亮的匣子枪,越发显得庄重、威严。在他的左右两旁跟着五、六个“伙会”打扮的人,个个背着长杆大枪,晃晃悠悠地露出脑袋。
这时,只见这个戴墨的人一挥手,几个人一弓身,啪啪地蹦过一条水沟儿,走上了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
这是一些什么人呢?那个戴墨的是我县二区区小队队长马文华。别看这人长得“虎”,干起事来,却是机智过人。用老百姓的庄稼话说,是文也文得,武也武得。他率领区小队战上,战斗在我县二区,埋地雷除恶霸,破坏敌人交通,以及配合大部队作战,机智灵活地打击了敌人不用说,那跟在马队长身后的这几个“伙会”就是我区小队的战士了。他们个天一早是奉上级命合,去王盼庄一带侦察敌人的活动情况,原因是,我十三军分区四十八团部分部队要攻打王盼庄敌人据点。
可是,侦察王盼庄敌人据点的情况,并不是轻而易举的。这个据点是唐山匠军的前哨,是唐山外围一个较大的据点,除有几百个“伙会”驻守外,而且,岗楼坚固,四周布滿地雷。更气人的是,南苗庄一带有敌人的密探,常给敌人通风报信。上月初,我地方部队围攻这个据点,好不容易冲过雷区,但还是被敌人强大火力压住了,硬是攻不进。后米,身察觉敌人早有准备。打这以后,敌人自称这个据点是“铜墙壁、固若金湯”。怪了,是谁给敌人走漏的消息呢?这还是个迷!……
赐踏踢踏……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
马队长等人一惊,忙扭头,循声望去,小路拐弯处,一辆马车奔驰面来。
出马车漸漸近了。只见车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土里上气的车夫和一个中年妇。这个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鸭蛋型的脸蛋上不知擦上了多少香粉,粉哪嘟地红,那香气简直能冲人一溜跟头。但怎么也遮掩不住岁月给他那张迷人脸蛋上带来的鱼尾纹。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那白多黑少的眼睛,好象是对谁都不滿意。这女人身后,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
马队长一看,便认出这女人是南苗庄摆杂货摊的,人称外号“任白眼”。她原籍沧州人,皆因丈夫常年闹病,生活困难,便一狠心,扔下一家人,只身跑到我县,在南苗庄又结了婚。后来,做起小买卖,常常走村串巷卖些烟酒茶糖,
又常跑唐山购货……人们都知道,她不是安分人,当“野妓”不说,听说她跟敌人还有瓜葛。跟敌人有关系,这只是听说,听说归听说,谁也没有抓住把柄。马队长灵机一动,挥了挥手,命令队员们当即劫车。
沒等队员们接近马车。忽地,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传过来:
“哟,兄弟们,这是上那儿呀?”
马队长不慌不忙地回答:
“哦,我们是东头岗楼上的,要去王盼庄据点,你这是干啥呀?”
“任白眼”眨眨眼睛,咯略地笑着说:
“昨天,去唐山办了点货,咋,弟兄们就这么走着去么?”
马队长心想:这娘儿们兴许真的是敌人的奸细,我何不将计就计,要是从她嘴里弄出敌人据点的情况,也许更准确,而且,还能除掉一个奸细,一箭双雕。马队长也笑一下,上前几步凑到“任白眼”跟前,压低嗓门儿说:
“噯,我们是想顺便在四邻八庄搞点粮食,带到据点!”
“任白眼”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着马队长。
“嘿嘿,这是王盼庄据点孟队长的意思……”马队长故意这样说。
“任白眼”迟疑了一下。
“喂,你知道哪庄粮食多么?”一个队员插嘴说。
“任白眼”听了,心头一喜,两眼登时笑成一条线儿,
诡秘地说:
“喂,我们南苗庄的麦子可多啦,谁家粮食藏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你们去呗?”
马队长说:
“听说,你们村儿常有区小队和区干部活动!”
“任白眼”急了,忙解释说:
“嗨!区小队前天就走啦,现在可能是苗云龙在村里…
“苗云龙?”
“啊啊:”“任白眼”点着头,现出非常气愤的样子“就是那个区里的干部。……唉,这个挨千刀的,害的我好苦哇,我的儿子硬是叫这小子给鼓捣走了,当了八路军……
这回,马队长心里有了八谱儿。他琢磨一阵儿,一个完完美美的计划形成了……于是,他一拍匣子枪,吼道:
“妈的,好小子苗云龙,抓起来,埋了他!”
“任白眼”高兴地拍着手,嚷嚷道:
“那敢情好,要是把他杀了,我们这块土儿上算是除了一霸”,再说啦,也为我解解心头之恨那!”
“那好,我们给你做主!”几名队员也嚷嚷起来。
“任白眼”一扬手,露出买卖人巴结顾客的那种笑,好吃的,然后动手也不迟哩!……”
马车一阵紧跑。工夫不大,马队长和儿名队员就来到了南苗庄。
“任白眼”的小杂货铺就设在村口。
车一停。几名队员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任白眼”还沒来的急让“弟兄们在星里坐坐”,心里就稳不住劲儿了。她騰騰几步跑到马队长跟前,急切地说:“曖,大白天,我行动有些不便,本来他们对我就是疑神疑鬼的。这样吧,你用本记着,我把各家粮食,藏放地点告诉你,行不?”
为了不打草惊蛇,稳住“任白眼”,马队长点点头:可以!可以!”
就这样,马队长拿着笔,把各家存放粮食情况勾勾抹抹地记下来。其实,他哪有心思记这个,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任白眼”说完,忙把“弟兄们”让进屋里递烟沏茶。然后,扭动着身子,到外屋忙活饭去了。
马队长机警地拉过身边的矮个子黄凯,悄悄地咬了一阵耳朵。
恰在这当口,门帘一挑,“任白眼”进了屋,找了袋大米,又出去了。
马队长一惊,忙高声大嗓地吩咐道:
“小黄,去到各家看看,摸摸底数,吃罢饭就行动!”
小黄答应一声,匆匆走出。
“任白眼”急了,忙把身子横在门口,阻拦说:“哟,饭就熟了,先别去哩……”
马队长忙奔出屋,解释说:“就让他先探一下底,粮食要多,我们还要大队人马出发呢:噯,小黄,快去快回!”
任白眼”无奈,放小黄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任白眼”把一一碗热騰騰、香喷喷的饭荣端上了桌子。可就在这时,那个小黄还是沒有回来。马队长忙闹闹哄哄地遮掩着:“熨酒、熨酒!……啊!这位大嫂是太热情了:可他心里却是几根绳子打吊桶、七上八下的。小黄干什么去了呢:只有马队长清楚。
“哟,我说咱们那个兄弟咋还沒回来呀?”“任白眼”手里攥着一把酒壶,不安地问马队长。
“唉!也是的,咋还回来,稍等等,他再不来,咱就喝,有我在,他不敢跟你闹屁!”马队长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哄笑声掺进了“咚咚”的脚步声,小黄气喘吁吁地闯进屋来,说:“妈的,有个婆娘跟我耍赖,叫我狠揍了一顿:”说着,他一边汗,一边朝马队长了个眼色,意思是事已办成。
“惹事鬼,快吃饭吧:”马队长装做不耐烦地说。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颖心,叭囈幌�,落在实处。“任白眼”脸上的那块疑云也给吹散了。
叮叮当当,马队长和队员们举杯痛饮。
“任白眼”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什么苗云龙如何坏,如何为共产党卖命……“任白眼”为什么对苗云龙恨之人骨呢?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因为苗云龙当时是脱产的分区干部,是区里的青联会主任,八个庄的工人连队长,而且还要帮助区时粮助理做工作。他动员“任白眼”儿子参军不说,他对“任白眼”也十分警惕,对她来往运货,都是严加盘查再有苗龙是当地有名的除奸能手,他连续除掉三个敌人的奸细……一次,苗云龙和几个区干部住在南苗庄村东的一间简陋的草房里,不料被“任白眼”发现,她当夜向敌人了密,敌人在半夜包围了这间草房,由于苗云龙早有准备才逃出虎口……敌人放火烧了草……
马队长吃饱喝足,把筷子一扔了抹了抹油,拍着桌子喊道:
“弟兄们听着,快把苗云危给我抓来!”
“任白眼”把苗云龙的住处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几名队员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五花大地推到马队长和“任白眼”的跟前。
“你就是苗云龙吗?”马队长厉声厉色地问道。
“是,又咋样?”苗云龙挺挺胸脯儿。
“噢——口气不小哇,给我跪下!”马队长说。
苗云龙仍是一动不动,几名队员蜂捅而上,“叭”下,把苗云龙按倒在地。
“哼哼!”“任白眼”从鼻孔里发出一阵得意的奸笑“你到是站着呀,往日的扬气劲儿呢?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几个呀,……说,你都替共产党干了啥事?
苗云龙迟疑一下,却说:
“我,我沒干什么。”
“胡说,我儿子是咋走的?!”
“不知道!”
“好哇,你转眼不认帐”“任白眼”挪动一下胖胖的身子,直气得呼呼哧哧地喘,她沉吟片刻,刚欲开口,忽然,她的两只黑多白少的猫眼,直勾勾地盯着苗云龙的后脊骨。
“任白眼”毕竟是个鬼奸、鬼滑的奸细,她突然发觉苗云龙身上的绳子沒哪紧。她刚要说什么,马队长急中生智,他嗖地拔出匣子枪,往桌上一摔,用闷雪似的声音吼道:
“妈的,还敢嘴硬,再不说,拉出去,挑了他!”
这时,几名队员架起苗云龙就要往外拖。
“慢着,让他多活一会儿!”“任白眼”这下踏实了,她笑嘻嘻地走到马队长跟前,踮起脚尖儿,咬了阵耳朵,这才扭回头说:
“好吧,我儿子的事暂且不提,那么上月初,你和区小队的人,围攻王盼庄据点,有沒这事儿?”
苗云龙吱唔着,不肯做答。
“啊!原来是他们攻的据点!”马文华说。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我消息灵给弟兄们递个信儿,他们可是冲过雷区了,好玄那!……”“任白眼”得意洋洋地向马队长报功。
不知为什么,苗云龙却苦笑一下,哭丧着脸说:“大妈,我认罪啦……是,是攻过据点,不过,沒拿下来呀!”
“呸!”“任白眼”更来劲儿了,咬牙切齿地说,“想的到美,瘢蛤蟆想吃天鹅肉,国军加上自卫队三百来号人马,就凭你们几条破枪……哼,现在据点四周除了吊桥小道,其它地方又都埋滿地雷。……咯咯咯……咯咯咯”“任白眼”说着竞仰脸大笑起来。真具相已败露,情况已捞到。这时,马队长向队员小黃递了个眼色,小黄用脚踢了一下苗云龙。
说时迟,那时快。苗云龙吱地抖掉身上的绳子,猛地朝“任白眼”的头上套去。
马队长也把墨一摘,笑駕道:
“狗奸细,你该收場了!”
苗云龙大声说:“你看看,这是区小队的马队长!你还有什么话说?”
“任白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惊呆了,沮丧地“哦”了声,象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她忽地明白了,饭前,小黄出去久久不归,原来,是和苗云龙串通好了,好顺坡下驴,翻她的老底儿。唉!她后悔死了!
这当口,几名队员架起“任白眼”,把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由苗云龙押送区里进行管制。
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