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仁山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冀热辽军区第十七军分区十四团属两个连和建立不久的唐滦特区(县级)的部分干部,在唐山东南侧的大北铆河村(属丰南县中北河村),遭到多股敌人的奔袭包围,经过反复冲杀,部队主力突出重围,但县委书记实践、县长张柯等三十六名干部战士,浴血奋战,在突围中壮烈牺牲。这就是日寇欠下丰南人民的又一笔血债——大北柳河惨案。
大北柳河位于路南唐山的东南侧,正是在日寇提出的要确保”的“滿洲走廊”里。日寇为了争夺、控制这块战略要地,在日寇警备队、驻电军、“天字号”治安军遍布路南各个城镇的情况下,又从伪“满洲国”调来了“满洲队”。接着,为了适应平原作战的特点,还把伪蒙骑兵调进了一个旅。这个旅为“铁石部队”所属的“铁虎”、“铁轮”“铁血”三个团。可是,我路南的抗日军民并沒有被气势汹汹的敌人吓倒,他们在党的领导下,奋勇抗战,用土枪土炮与“强大”的敌人周旋作战,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可敌人越是濒临灭亡,越是疯狂挣扎。他们经常对我军民进行“远距离奔袭”、“跟踪追击”。杀气腌胯的伪蒙骑兵在“滿洲队”和伪治安军的配合下,突然袭击、突然围庄,实行所谓“铁璧合围”,这样给我抗日军民造成很大威胁。
这时期,我唐滦县(丰南县前身一部分)刚刚组建,县委、县政府机构向未完备。只县委书记实践(王甲一)、县长张柯,带领所属办事机构公安科和政科迅速开展工作。面临敌人的频繁扫荡,县委、县政府于四月十九日下午,在爽坨召开了各区区长会议。会上,他们分析了敌我双方力量,决定县委、政府机关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县委书记实践、县长张柯率领警卫班战士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坚持与敌人斗争,给广大人民群众以希望;另一部分,宋取“轻装”、“分散”、“化整为零”等措施,让财政科、公安科和其它人员迅速转移到我县南部的渤海岸边和老王庄一带的草泊深处,保存革命力量,做大规模反扫蕩的准备工作。
夜幕降临的时候,会才散。在爽地村头,向南部沿海一带转移的同志正在和留下来坚持战斗的县委领导同志们告别。提灯里的火苗一闪一闪,映照着一张张坚、严峻的面孔。在这样恶劣环境里离别,人们的心情都是很沉重的。
转移的同志们走了。县委书记实践和县长张柯又召集几个同志开了个“碰头会”。分析了形势:沙河以东的岭坨、大北柳河、石各庄、太各庄、桥北坨和岳家河沿岸的村子都属于我政府基础较好的村庄,群众觉悟很高,有些村子还挖了“连环地道”,很适合隐蔽斗争。于是,张柯县长命道:“下一步,我们就在沙河以东和家河沿岸一带发动群众,等待时机反扫。今天晚上就出发!
“今晚我们住在哪个村呢?”通讯员岳中林问。
实践书记望了一眼张柯县长,沉思了一会说:“个晚我们住进大北柳河咋样?大北柳河距錢营八里多地,敌人在前几天刚刚把这个村“清剿”过去。敌人扫荡大都是沿沙河岸面行,如果敌人扫蕩沙河以东,我们就可很快穿过沙河,向西挺进;如果敌人扫蕩沙河以西,我们就可以向东南方向十里、五里都可。因为,我们要在这里坚持斗争嘛”,
“好,有理,就住大北柳河!”看来同志们都赞成实践书记的意见。很快,他们踏着浓重的夜色向大北柳河村出发了……
夜阑人靜,万籁俱寂。实践书记和张柯县长率领战士们很快就来到了北柳河村,秘密地住进了村南街的一家小院。由于敌人的疯狂扫荡,乡亲们大都不敢住在家里,所以村子剩的人寥寥无几。有些院里空无一人,有的人家只有一些老人看家。
与此同时,冀热辽军区第十七军分区副政委辉率领军分区政治部和两个特务连住进了大北柳河村北街。由于天已很晚,部队与县政府的同志都是各自单独行动,互相沒有联系。
拂晓时分,村子还是静得出奇。可谁會想到一場残酷的恶战即将来临……
就在战士们熟睡的时候,敌人的大队人马分别从錢营、开平、唐山、小集等地出动,向这一带奔袭而来。他们合击的中心是西纪各庄。不大工夫,敌人杀气騰騰地把西纪各庄围了个水泄不通。“轰轰”几声炮响后,敌人开始进攻,村子里除了鸡飞狗跳墙,连个人影都少见,这时他们才知扑了个空。正在这时,从錢营方向奔袭过来的敌人正沿沙河岸行进,听见“停止前进”的命令后,就在沙河东岸、大北柳河村西北方向待命。
这时,天气又骤变,刮起了猛烈的西南风。天气越是恶劣,我们越是不能放松警惕。军分区政委會辉又下令各连增加岗哨,严防敌人的偷袭。
这时,住在村南街的县政府机关同志们被“呼呼”山响的黄风惊醒,也都早早起了床,收拾收拾准备出去活动。可是已经晚了,不知是敌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迹还是叛徒告密,敌人的马队和“天字治安军”已从河套里向大北柳河包围过来,同时,日本鬼子和伪军又从村南、村西、村东包抄过来,黑压压的敌人端着枪,抬着小炮,向村子步步逼进。“叭叭叭!…”脆亮的枪声划破了黎明的沉寂。值班的警卫战士发现了河套里的敌人,紧急报警。
副政委會辉同志指挥军分区政治部的同志们整理好文件,然后命令两个特务连掩护政治部的同志突围,特别要保护好电台设备。于是,一場激烈的战斗首先在村北打响了。
村南街的县政府的同志们一听见枪声,知道情况不妙。县委书记实践说:“同志们,肯定敌人围庄来了,我们要做好马上突围的准备!”
“报告,我们的部队在村北与敌人接火!”一个警卫班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说。
张柯县长忙说:“哦,昨晚部队也住在村里啦,小李,你马上去和部队取得联系,再去三个同志到村南看看情况。”
警卫班战士小李答应一声,扭头冲出小院,向村北街跑去。可是当他跑到村西北的一间土房跟前,不料,被村头飞来的一颗子弹打中,牺牲了。
南街的实践书记和张柯县长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跟部队联系的消息,可是小李却象泥牛人海。这时,有两个战上跑来报告说,敌人的大队人马已经把村子紧紧地包围了,而且村西北方向敌人已进了村子。这说明,敌人的合击点已由西纪各庄移到了大北柳河村。
实践书记和张柯县长的日光对视了一下,在的每个同志都预感到一生与死的恶战不可避免了。实践书记沉思了片刻,果断地说:
“同志们,我先找个大院,靠村边观察一下,然后再定是守是冲:”
张柯县长说:“我看对面南院儿的榨油房,是个有力地势,南门口正对着村外的开阔地,再说里头可能有通向野外的地道……”
这时,天已大白大亮了,黄风还在吼叫个不停,村北头的枪声更加密集了,过了一会就渐渐稀落下来……突然,“咴咴”一声马嘶,一匹枣红色战马沿南街街道奔驰而过。紧接着,枪声越来越近,县政府的同志们透过灰滾滾黄烟,看见十几个部队战士一边打枪还击,一边向这边退来。原来是我主力部队向外突围过程中,留下一个排做掩护。部队在这排战士猛烈火力的掩护下,冲杀几个回合终于冲出重围。可是,敌人加强了北侧的攻势,凶猛地向村北口扑来!这排战士奋勇还击,终因敌众我寡,才向街里退来。正巧,部队的战士们与我县政府的同志们在此汇合。
实践书记一看,原来是我部队战士们,就大喊道:“同志们,快进那个高门楼的大院儿:”
就这样,县政府警卫班的同志和部队战士们相继冲进那有榨油房的院子。这个院子很大,四周是二米多高厚厚的砖墙,南北各有两包着铁皮的木门,上面着密密的蘑菇。院里的大墙根儿下,堆着一些柴草和刚从炕洞里拆下的黑土坯。正是防守的有利地势。
战士们刚把大门关紧,敌人就鸣哩哇啦地追上来,把大院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县委书记实践和县长张柯召集部队的几个战士围在院内的一个右旁,研究了一下形势。最后,县长张柯命令道:“同志们,把守好两个大门和四周墙头,不许敌人接近一步!”说着,他又详细地进行了战斗布署,由部队的战士把守东侧院墙,由警卫班战士把守西侧院墙。
实践书记接着张柯的话头,又坚定地说:“我们现在是孤军作战,主力部队撤出,我们这个院子已吸引了敌人的全部火力,敌众我寡。但我们一定要坚守,不让二个敌人接近院子,等候主力部队的接迎。如果沒有部队增援,我们就与大院儿共存亡!”
战士们齐声回答:“坚决守住大院!”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枪声、炮弹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象火山喷发一样,把大北柳河村南街、东街和北街变成一片火海。这时,在这片土地上,有三处发生战斗。其一就是南街的大院内外;其二是村东头黄沙飞,烟雾冲天,沙河套里的“天字治安军”与滿洲队对打起来,这是二場狗咬狗的战斗;其三是张同志率海川部队为接迎大部队全部突围,从石各庄侯家坟方向向敌人背后迂回,给敌人以突然袭击,日寇损失惨重。过了一会,村北、村东的枪声慢慢变得稀疏起来,唯有南街这个大院内外战斗进入白热化程度。
县委书记实践忽然想起这院子里有地道口,立即招呼通讯员岳中林和永胜二位同志说:“你们抓紧时间找地道口,一定要弄清出口处的距离和方向。”
“是!”岳中林和永胜分头行动了。
岳中林来到院后一层房里,看见一间套子星里有一位老大娘蜷缩着身子,靠在被垛上浑身发抖。见有人进来,干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呜呜哪哪地说不出话来。岳中林焦急地问:
“大娘,这院里的地道口在哪儿?”
“呜……哪,哪……”
“家里还有别人么?”
“呜……没……”
“您能告诉我们哪个方向么?”
“……,……”
岳中林这才看清老大娘被吓糊涂了。怎么办?这么大的院子上哪儿找那一个小小的洞口?再说地道口一般都是掩盖得很巧妙的,很难发现。但他还是翻翻锅底,打开炕席,瞅瞅炕洞儿,还是不见地道口的影子。最后他跟永胜一起把大院的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地道口。
这时,墙头上的战斗在紧张地进行着。我们的战士倚在墙头的隐蔽处,一会儿向敌人射击,一会儿向敌群投掷手榴。几次围攻都被打退了。敌人望着扔在大墙底下的一片尸体,有些胆战心惊了,他们钻进一些土厢房和棚子里,架起了“小钢炮”,向大院里一阵猛轰,一群敌人着炮弹的浓重硝烟,抬着一人多粗的大枣木桩子,向大院的北门撞来。咚!昸!咚!……撞了几下大门还是纹絲不动。敌人的这一举动被守护在门口的警卫班战士发现,他们爬上墙头,端起枪向敌人一阵猛扫,几个伪军应声倒下,剩下几个敌人扔下木桩子,抱着脑袋仓惶逃命了。大门沒有撞开,疯狂的炮弹也沒有把我们英雄的战士吓倒,尽管有几名战士倒在血泊里,可战士们前仆后继,把一个个愤怒的枪口对准敌人,准备着再次打退敌人的进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上午十一点钟左右,敌人不但没有进攻,而且在北门外撤走了兵力。不知狡猾的敌人又要要什么花招儿。这时,县委书记实践悄悄爬上墙头,向四周观察一下,然后又举起望远鏡向远处望一阵儿,沒有发现别的动静,只发现几挺机枪正对着南大门。忽然,从北门外和南门外分别传来一阵“唰啦唰啦”的声音。再一细看,发现一群鬼子和治安军正偷偷地往大门跟前抱柴禾。不一会儿,一捆捆秫秸和一堆堆茬子头儿被推到大门跟前。原来敌人是想用火烧开大门,尽管门是用铁皮包着的,但是门框是木头的,铁皮烧红,门也就倒了。实践书记又把望远鏡对着南门外,详细地观察了一下敌人的阵势。门口外二十五米远的地方,左右两侧有两挺机枪正对着门口。于是,他跳下土坯堆,把情况跟县长张柯说了一遍。院内的几个战士也呼啦啦地围上来,觉得敌人在使新的花招儿,我们的每一个战士都将面临着一場生与死的严考验!
实践书记严肃地说:“同志们,现在快晌午了,我们的部队也许就来不了啦,敌我众寡悬殊,我们守必是个死路子,要是突围,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沒等实践书记说完,一个警卫班战士插嘴说:
“对!反正都是一个死,我们死也要死出个样儿来,让狗日的看看,我们抗日军队不是白吃干饭的!”
“对,冲出去打死一个够本儿,打死俩赚一个!”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
张柯县长一挥手,果断地命令道:“好,轻装!”
通讯员岳中林和永胜分别从自己背的皮包里取出资料,县长和县委书记也从自己的背兜里取出文件和书籍,堆放在地上,其它同志也有的掏出一些东西。岳中林“哧”地划一根火柴,顿时,黄蓝色的火苗儿突突地跳动起来,火光照着战士们那坚毅、严峻的面孔。这一时刻,院子里极了,谁也沒有说话。战士们只是悄然无声地把自己身上该扔的东西全部扔掉,仅剩枪支和手榴弹。
实践书记和张柯县长在紧张地制定着突围方案。实践书记说:“我们往北冲还是出不了村子,唯一的方向就是向南因为那边是一片子地和壕沟,能出村。咱们分两组冲出南大门,要奔敌人的两挺机枪口冲。老张带一组向左侧冲,我带一组人向右侧冲,要边冲边喊边射击,速度要快,迷惑敌人,在敌人愣神儿的,一刹那间冲出去…”实践书记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
战士们都同意这一行动,在这种場合,他们都想死得壮烈些。
张柯县长下了命合:“开门!”
两个战士,手脚地摸到南大门下,战士们分两队分别紧跟在实践书记和张柯县长后面。一个战士轻轻地拉开门挂,然后一个战士拽着一扇门向墙里一拉,门开了。
实践书记一声:“冲啊!”
门左侧是县长张柯和通讯员岳中林开路;右侧是县委书记实践和通讯员永胜开路。这两股队伍象两支利箭,如天外来客,向敌阵地射去。战士们边喊“杀呀!”边开枪射击。
敌阵地上左右两边的机枪手,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得呆愣了片刻。当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我们战士已冲到跟前。其中一个机枪射手当場被击毙,另一个抱着枪滾到了一边。其它敌人也懵了,不知院里我们有多少兵力,又以为是先头部队抢机枪来了呢!
就这一刹那,我们两股队伍已冲出一百米了。在奔跑着的时候,战士们自觉地分散开。可是,身后敌人明白过来了,一边派人追来,一边架起机枪向我们的战士一阵猛扫。有几个战士当場牺牲了。
过了一会儿,县委书记和县长带的两股队伍分别冲出一里多地远了。快要接近檀庄的时候,西南方向的檀庄和东纪各庄,冲出一片敌人,向这边开炮开枪射击。敌人越集越多,嚎叫着向我战士们奔跑着的荒地上扑来。
实践书记忙向不远处的张柯县长喊:“老张,快向岳家河岸上冲,那边有一片坟头……”
两股队伍很快被压到一起了。
战士们拼命地向岳家河岸边的一片坟地方向跑,快要接近坟地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在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坟包儿后面,在那片密匝匝的灌木枝和草底下有敌人的重兵埋伏。敌人在我战士们快接近坟地时,开火了。子弹象雨点般泼来,罪恶的炮弹在我们的战士中间爆炸了。县委书记实践无声地倒下了,前面的战士也跟着向后一卷,相继倒在血泊里……紧接着,张柯县长也倒下了,他的通讯员岳中林拖着受伤的大腿,跑到张柯跟前,哭喊道:“县长县长!”
又是一排子弹从岳中林耳边呼啸而过,就在这时,一个部队上的战士跑过来,一把拽倒岳中林,把他推到沟河里,自己也就势下河坡。这就是这次惨案的两位幸存者。
太阳正当午。在正午这短短的一瞬间,我们县委书记、县长和英勇的战士无声地倒下了,这一瞬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躺着我们的坚强战士,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遗体上犹如镀上一层金。
敌人沒有料到,三十几名战士就将他们打得尸横逼野,胆战心惊。第二天上午,敌人把自己人的尸首收集装上大车运回据点。可是,惨无人道的敌人,却把我们烈士的遗体,一个个拉到谷草和茬子堆上,点火烧。
敌人一撤,北柳河和檀庄的乡亲们,纷纷赶到,怀着崇敬而悲愤的心情,把烈士们的遗体安葬在村东并立了石碑。烈士的墓群至今向在,乡亲们叫它“光荣坟”。
大北柳河惨案发生至,已将近四十年了,历史的尘埃已将它厚厚覆盖。可是,革命先烈的那种前仆后继的献身精神,已在人民心中立下了不朽的丰碑!它将永远激励着人民,在这片酒满烈士鲜血的土地上进行新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