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
刘莘园
一、建校时间、地点与校园概况
        公元1912年(民国元年壬子)革命军与清朝达成和议,孙 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北洋军阀首领袁世凯窃取了政权。袁的第 一任内阁由唐绍仪任总理,段祺瑞任陆军总长,蒋作宾、徐树铮 任陆军次长,魏宗瀚任军学司司长,丁锦任军学司教育科科长 (陆军训练总监是后来设立的)。那时的各种陆军军事学校,例 如陆军军医学校、陆军军需学校、陆军马医学校、陆军宪兵学校 等,除了陆军预备大学归参谋本部管辖外(清末叫军官学堂,分 速成、深造两班,后来改称陆军预备大学,后又取消预备两字), 均归陆军部管辖。实际上是掌握在魏宗瀚、丁锦两人手中。
        陆军总长段祺瑞于1912年(民国元年)七、八月间,开办 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应为1906年始建保定陆军军官学堂, 1912年更名为陆军军官学校。一编者)通令各省区召集清河陆 军第一中学、西安陆军第二中学、武昌陆军第三中学、南京陆军 第四中学的第一期保定入伍生和陆中第二期将毕业的学生(陆中 第二期学生,因武昌革命军起义,各处响应,都没有举行毕业考 试,自然就没有凭照证书),同时到保定入校学习,就算是保定军 校第一期。原因是以陆中的第一,二两期学生程度相差只有一个 学期(半年),所以就合并了。保定军校,可以说是旧中国自清末 光绪、宣统时期起,一直到民国成立为止,开始仿效日本、法国 的军事教育,比较完善的一所军事学校。
        学校的地点,在今保定市城东北距城约三、四华里的地方,校 舍坐东向西。校园面积宽约有三、四百米,长约七、八百米,是一 个长方形的大院子。四面的围墙是砖砌的,墙外有北方常见的护 墙壕沟。南西北三面有木桥,壕沟边沿有十几米高的杨柳树。
        由学校西大门进入校内,首先看到的是四四方方的“尚武 堂”,那是校长、教育长、校副官的办公室和住室。“尚武堂”南北 两面的房屋,多半是教官、职员的宿舍。西北角有官长会客厅和 学生会客厅。“尚武堂”东面是百多米宽,三、四百米长的内操 场。场中央有十多米高黛色参天的两棵古柏树,树上还安了两盏 电灯,每当月白风清的夜晚,别有一番情趣。
        内操场的东端,有几栋连贯的长长的房子,那是骑兵科第一 连、第二连,炮兵科第一连,第二连,工兵连、辎重兵连的寝室、 讲堂、自习室和各兵科的饭厅所在地。步兵科则按照1、2、 3、4、5、6、7各连的次序驻在内操场的南北两端。北端驻 的是5、6、7三个连,南端驻的是1, 2, 3、4四个连。
        靠北边的围墙内,有官长厕所与洗脸室。东北角上,还驻有 军乐队。军乐队的人员是不在学生之列的。东南角上有劈刺场, 是教练刺枪、劈剑的小操场。转弯南行,则有官长厕所,学生厕 所、洗脸室、大洗澡池,官长住室和病院等等。由此转弯北行, 有轻.重禁闭室。这是保定军校围墙以内住所的大概情形。至于 器械体操场、马房,炮房,则在围墙外的东北边与东边。
        学校围墙外的北面有:南北宽约六百米,东西长约八百米的 操场。操场四周,都栽有杨柳树。场两边的柳树,沿着马路直到 府城东关。操场东端,有一个大约一米多高的石砌方台,称为演 武厅,是检阅军队的场所。保定驻的军队不少,操场便为学校与 驻军共同使用,每逢大检阅就在此地举行。演武厅的东、南两面,也有不少杨柳树。树林中间有军校的马场,初学骑马的学 生,就在这里练习吊马术。 .
        演武厅的南边有铁杆,双杠、浪桥、平台,跳台、天桥、木 马、秋千等器械体操场。相距不很远的地方,还有那时很少见到 的无线电台特别高的电竿耸立于树林上空。
        军校围墙外面的树林,虽然不多,但在那晴多雨少,黄尘飞 扬的华北大平原地带,春夏秋三个季节,也可以感到绿树荫浓的 味道。 .
        军校正门旁边,还有一个第1期步兵科和工兵科的学生联合 劳动,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构筑的一个半永久的野堡。野堡 内,交通沟壕纵横联络,好象蜘蛛网。交通壕内,到处都是掩蔽、部 与横墙。紧要地点,有炮兵掩体和机关枪掩体。野堡地面上,•积 土成山,山上下,栽了一些树木花草'作为伪装。.高处建有瞭望 台。登台一望,可以看到二三十里内的人马动静。野堡建成后., 用杨柳树的杆、枝,修了一座大门,上方悬一横匾,字为“陆军 军官学校公园”。
        军校的房屋,绝大多数是平房,而且过于陈旧,光线又不大 好,说不上什么壮丽雄伟。但是那个地点,据说自晚清以来,袁 世凯所办的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第一、二期,陆军部所办的陆军 速成学堂一,二、三期以及老军官学堂,即陆军预备大学(陆军 大学的前身)都在那里,当地人统称为“大学堂”。在这里培育出 来的旧中国的军官不少,很多军阀,就是在这所大院里培养出来 的。
二、学生编制与学科设置
        袁世凯虽然自负很能治军,但对于那个时候的世界情形,军 事趋势,’他是不大了解的,还是继承了淮军李鸿章的老一套,也 就是培养“家奴式”的小站练兵的方法。所练的兵,是给当时最 高封建阶层统治者——皇太后,皇帝来看的,谈不到什么军事政 策.方针。而且当时袁世凯初得政权,日日夜夜想法巩固它,也 没有工夫考虑这些事。
        段祺瑞呢,据说曾到过德国,督办过北洋陆军的各级学堂, 自负内行,其实不然。他暮气沉沉,听任魏宗瀚、丁锦那些家 伙讲派系,组成小集团,任用私人,排除异己。
        领导机构:校本部设校长一人,总理一切事务,以少将级军 官充任。教育长一人,专司教育训练事宜,由少将级军官充任。 校副官数人,办理总务、庶务,由校级、尉级军官充任。校本部以 下,分为五个专科,即: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工兵科、辎 重科。步兵科设科长一人,骑兵科设教务长一人,工兵科设科长 一人,辎重兵科设教务长一人。以上职务都由上校级军官充任。 步兵科分为七个连,每连设连长一人,由少校级军官充任3每连 分为三个排,由上尉级军官充任排长。骑兵科分为两个连,每连 设连长一人,由少校级军官充任3连以下分为四个排,由上尉级 军官充任排长。炮兵科分为两个连,每连设连长一人,由少校级军 官充任;连以下分为三个排,排长由上尉级军官充任。工兵连设 连长一人,由少校级军官充任;连以下分为三个排,排长由上尉 级军官充任。辎重兵设连长一人,由少校级军官充任;连以下分 为三个排,排长由上尉级军官充任。
        至于课程设置方面,学科则设有战术、地形、筑城、兵器四 门,这四大教程均有中校级专门教官若干人。每连平均分配三、四 个教官。术科则有专教器械体操、刺枪、劈剑、马术等专业人员负 责。助教多半是由北洋陆军各师中挑选技术较好、略识文字的军 士充任。
        另外,还设有日文,俄文、法文、德文,英文等外文课,设 普通教官若干人.并有军医一入,教卫生学;马医一人,教马 学。那时,学生对这两种学科,都不大重视。
        学校的大门,侧门,均由校中的卫兵站岗,重禁闭室和轻禁 闭室,各由工友看守。
三、教材、教具和教授法
        学科上需用的教科书为战术、地形、筑城、兵器等,多半 是翻译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最新岀版的。教科书还有军制、卫生、 马学、外国语文和各兵科的操典、教范,野外勤务令等。学习用 的练习本、纸张,钢笔,铅笔、毛笔、墨水、图板、图囊、仪 器、米尺,三角板等,甚至针线包均由校方发给。
        术科上需用的器械体操器具,前面巳经说过,这里不谈。至 于劈刺场的护面、护手、木枪,竹剑等,应有尽有。
        从各兵种方面来说:步兵的步枪、子弹盒、背包、饭盒、水 瓶,鹤嘴、园匙、铁锯、十字锹、斧头等等都有。步兵所用的步 枪,是本国上海兵工厂造的68 口备(是那时规定的步、马枪口 径)的枪。
        骑兵有军马和鞍子、马枪、马刀等等。那时所有的军马,大 多数是蒙古马,也有少数是新疆的伊犁马。
        炮兵需用的各种野战炮,为山炮、野炮以及驮载山炮。拉运 野炮的马匹,军校都有。有德国克虏伯厂造的管退式野炮几门, 法国克鲁苏厂造的野炮几门,日本造的速射炮几门,还有管退式 山炮几门,是我国上海兵工厂仿造的。那时,我国的兵工厂,还 不能造野炮。
        工兵科的定式架桥材料和木船,帆布船,通讯器具如电报 机、电话机.电线,以及爆破用的炸药、雷管等等也都有。
        辎重兵科的大车、挽马、绳索、口袋等运输器具,大致都有。
        上面所说的,仅就我个人所知以及我能回忆起来的情况简略 地谈谈。因为当时我学的是步兵,对于其他兵种知道的很少。
        教授方法,由教官口讲指画,或用实际动作一点一滴地来注 入学生的头脑中。教授分为内场、外场。内场就是在讲堂中讲教 科书,外场就是在操场上实地示范。例如教战术,教官先就课本 上讲了一些原则,如行军、宿营、战斗应当如何,攻击、防御应 当如何,追击、退却应当如何,平原作战应当如何,山地、河川 作战应当如何等等,大体上不外因敌情、我军的任务、地形来详 细考虑才下决心的。最初的战术作业,是由一个步兵连的兵力, 假想一种敌情来研究当时应当攻击呢,还是应当防御。学生们下 决心如何处置后,就用军队符号,配置在地图上绘制成图,呈交 教官评改。逐渐地增加使用的兵力到一菅、一团,一旅。还由单 纯的步兵逐渐增加骑兵、炮兵、工兵等等成为混成支队,直到1 个师为止。随后再定期到野外去作几星期或者几月的战术实施演 习。可是当教官拟定一个想定时,必须有一个比较完善的原案比 学生们的较好一点才行,因为在讲评时,是以教官的原案作标 准的。教授地形和筑城时,是教官先将课本中的原理与附图讲解 一番。学生弄懂以后,大家才拿起标杆、测尺、三脚架,水准仪 到野外去测量实习,绘制出地形图来。随后还有几个星期的野外 测图实施,用各种方法绘制成图,如目标、记忆等等。筑城的教 法,也大体如此。前面所说军校大门外的野堡,就是步科、工科 学生在筑城实习中修筑起来的。兵器的教法,是在课本上讲原理 看图形的时候多,看实物的时候少。另外还有教战术时,只教第 一、第二、第三卷。至于第四卷,因为内容是要塞战术,只将课 本发给学生,拿些要塞模形来看看就算了,.教官是不教的。因为 大多数教官是留学日本的士官学生,日本军阀,一贯敌视中国,、所 以对留学的中国学生,不教要塞战术,更谈不到参观实习。教官 也没有学过见过,拿什么来教学生呢?战术、筑城,地形、兵器等四大教程,是军校的主要课程。 教官与学生都是集中精力来教与学的。但是,那时有一个不成文 的惯例,就是战术多由步科、骑科出身的教官来教,这样就在学 生中发生了一种影响,就是学步科、骑科的学生注重学战术,学 炮科的学生注重学兵器,学工科的学生注重学地形和筑城。于是 在主要学科中又有了主要,而放松了自己认为非主学学科的学 习。至于卫生,马学课程与连长排长所教的操典、教范、勤务 令,学生们更是以大而化之,满不在乎”的学习态度来应付 的。
        在外文方面,每周的钟点不少,但学生学习的态度,也是马 马虎虎。照陆军部的定章,军校的外文,应该从第二学期起,用 外语直接教授,不许用中国话。但是试教结果,就我们学日语那 J班来说,听得懂七成的大约一百人中仅有山东刘孝成,四川饶 光裕和我共计三个人。因为试教结果不佳,才又改用中国话来 教。
        在外场操场上的功课,器械体操、刺枪、劈剑、乘马等有专业 教官、助教来教,还说得下去。制式教练由单人、一班、一排,一 连的战斗教练、野外演习,由一个兵的动作直到连长的动作。例 如侦察兵、歩哨兵、侦察长、步哨长,直到尖兵连、前哨连等尖 兵动作,用木头子弹发射,模拟实地战况,乒乒乓乓地打起来的 那些情况,都由各连的连长、排长来教。野外演习,至少每星期 有一次或者更多,制式教练的时间尤其多些。但是由于教者的学 术实在不够充实,所以成绩也不够好。当时有些学生的程度,比 教者还要高明些呢!例如,步七连有个姓吴的排长教徒手体操, 那时的体操教程,对徒手体操两手放下时,已规定不必握拳,但 他还教学生们两手放下来时,拳头要捏紧些,用劲些。•当时就有 一个四川的学生问他说"是这样的吗?拳头要用劲握紧吗?举出 教范规定来'他脸红筋胀地说广我还没有看呢! ”第二天清早没见 到他,以后呢,永远没有见到他,大约是卷起铺盖另谋生活去 了。我个人看来,当时任外场功课的教授,是军校教学中最薄弱 的环节。
        步科的实弹射击教练,是在距离学校八,九里的“打靶场” 进行的。每个学生由二百米、四百米增加到六百米,每次射击, 每个人可以发射子弹五发,打的是宽约一米多,长约两米多的 “十环靶”。靶中有红心,由1、2、3、4环直到靶心的10环。由 在靶沟内看靶的同学用红白旗报告。步七连有一首歌诀L一左二 右三不动,上下左右四五中;六左七右八不动,上下左右九十 中疽即是用红白旗报1、2、3、4、5五个环,例如打中一环,旗 在左边,二环在右边.三环直立不动;四环上下升降,五环左右 摇摆,红旗”报6、7、8、9、10环。打中环数,每以"红白旗” 的举动表示,由旗的动作形状,就可以知道打中的是几环。如打 不中,就用靶旗竿柄那个圆形的东西来表示,形状象饼子,故名 曰“吃烧饼”。吃烧饼的人还不少,连我也在内。
        机关枪的战斗教练实弹演习,是选定野外适宜靶场举行。步 七连打的是人头散兵靶,射手发现人头靶子时,就用“点射”射 击,人头隐没不见时,就停射。步七连那回用的是“哈乞克”新 式的机关枪,枪发生了毛病,学生们自然不会修,连排长们也瞪 着两眼袖手旁观动不了手。后来还是回学校去,请来一位"老助 教”才解了围。
四、学生思想与生活情况
        1912年(民国元年)7, 8月间,段琪瑞开办军校,以陆军 部名义召集第一、第二两期学生,入学的人数,约计有1800名 左右。那时编组成为7个连,(每连约120余人)和骑一,骑二两个 骑兵连:炮一,炮二两个炮兵连。还有工兵连、辎重兵连等。
        同时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在南京也办有一个陆军军官 学校和一个入伍生队。临时政府北移,保定军校成立,那些学生 们新到保定请求入校肄业,不料遭到保校的一、二期由陆中出身 的学生们的坚决反对,说他们的资格不够,几乎酿成械斗。他们 住在附近的学校中(似乎是马医学校),进不了保定军校。结果由 于陆军部决定把南京的军官生、入伍生,送到陆军第一、第二预 备学校肄业(民国元年后,陆军中学改名陆军预备学校,清河为 陆军第一预备学校,武昌为陆军第二预备学校,西安、南京的陆 军中学就停办了)。
        北京陆军部段琪瑞以下魏宗瀚、丁锦那些人的眼目中,认为 二十岁左右的军校学生,都是知识幼稚,不懂什么的小伙子,只 有他们这伙人才是老有经验,博古通今的。为什么这一回又同意 保定军校第一,二期学生们的主张呢?这就是他们的“重北轻 南”的思想在作怪了。他们认为清朝与北洋派所办的学校,才是 “正统派”,论程度也是“呱呱叫”的,所以对南京陆军部所办的 军校与入伍生队都要降低一级。于是他们就同意了保定军校第 一、二期学生的要求。这些事虽是鸿毛蒜皮的小事,但也反映了 所谓“北洋正统”。不是后来吴佩孚恭维贿选总统曹锦而产生(见 吴致曹电文),实际早在1912年就存在了。
        当时军校学生的思想情况,大约可分为下列三派:(-)革命 或者趋向革命派。这般人是同盟会会员,或者同情同盟会,曾在 辛亥革命中有点贡献,少数人,还曾负过伤。他们的官职,大的 当过司令、参谋长等将级军官,最小的也当过中少尉级的排长。 各级军职都有,思想行动上是跟着同盟会、国民党前进,惟孙中 山,黄兴的马首是瞻。这派的人数不多,据我当时的估计和后来 的事实证明,大约是十分之一左右。(二)中立派。袁世凯、段琪 瑞和各省都督利用他们,他们去干。国民党孙中山、黄兴用得着 他们,他们也去干/北走胡而南走越”,都为利禄功名。据我当时 估计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派的人,占大多数,大约是十分之 八左右。(三)坚决反对革命,拥护清朝或者北洋军阀走反动道路 的。这派人也不多,是满族学生。这些人中除个别人外,也没有 什么"故宫禾黍”“荆棘铜驼”的感慨。可是还有一些“徒儲啜 也”的人,他们I少无大志。什么革命呀,复辟呀,他们都不 管,唯一关心的是他们的饭碗。不论何时、何人掌握政权,都不 关他们的事。所以这一派人数也不多,据我当时估计和后来事实 证明,也不过十分之一左右。
        革命派的学生,据我所知,那时没有一个全国性的组织,都 是以个人或者小团体与国民党的军人或者非军人发生关系。例如 安徽都督柏文蔚,江西都督李烈钧,旅长林虎,四川重庆镇守使 兼第五师师长熊克武,学生中同他们有关系的不少。还有些学生 直接与黄兴有关系。例如江苏省的孙慕权(字希澄,常州人,一 期骑二连的学生,毕业后曾在广东军队服务,后来不知何故,在 汕头跳海自杀)。二次革命失败后,黄兴在日本有信寄他,并且通 过他转达别人。这是在军校时,他向我私谈的。
        袁世凯、段祺瑞曾于1914年(民国三年)军校学生第一期 毕业后,在发给各省区和陆军各师旅的密令中,有“保定陆军军 官学校一期毕业生与乱党(指国民党)关系甚深,各将军、师长 应严加看管”等语。这一密令,是1917年(民国六年)我在贵 州陆军步兵第一团当营长时,因滇黔联军王文华、顾品珍会攻重 庆,占领重庆后,在四川督军周道刚的督军署缴获的c这一道密 令,可以说明军校学生有一部份具有革命思想或者倾向革命。
军校学生的生活方面,从衣帽及日用品,分为春秋季、暑 季、寒季三个季节。春秋季,暑季的军帽、单军衣军裤,寒季的 呢军帽呢军衣、呢军裤、呢外套、棉军帽、棉军衣、棉军裤以及 汗衣、汗裤、袜子、手套、布鞋、皮鞋、马靴,军毯铺盖、枕 头、垫单、草褥等等,都由公家发给。个人仅备卫生衣,胶领、 面巾、胰子、牙粉,牙刷,漱口缸而已。蒋方震当校长时,还千 方百计地筹划一笔款子,为学生特制一套较好的灰色呢军服,作 为外出服(上街和节日穿)。
        从饮食方面说。米与面均有,荤与素俱备,每餐四人J桌。 早餐稀饭,每人馒头两个,以黄豆,胡豆、豌豆或咸萝卜一碟佐 餐,稀饭随便吃。午餐、晚餐每桌四菜一汤,还经常有点猪肉, 每人酱油碟一个,大米饭不限量。每逢星期三、六吃馒头,也不 限量。保定府盛产大白菜、春不老,这两样菜格外多些。每逢节 日,每桌还要加上一碗好菜。
        每个连都有烟茶室(陆军小学,中学均禁止吸烟),饭后可以 在这里吸烟、喝茶,聊天。从世界、国家的大事,各省的风土人 情,到个人的生活与家世,天上地下乱谈一气。还有些入托工友 买来白干酒几两,花生米~包,猪肝、猪肚、鸡腿、鸭胸,在上 晚自习的时候,好友二、三,随意小酌清谈,倒也别有风味°
        星期日、节日放假的时候,自然要在饭馆中去饱餐一顿。饭 便宜,每入大约花费银元三、四角左右。东门内德盛园的软炸 鸡、虾仁、蟹黄,确实不错。有一位名叫向阳的四川同学发明了 一种“度豆腐。后来推行起来,菜以人传,就叫•向先生豆腐, 回忆起来,觉得那时学生们的那张嘴巴,无论在校内或者校外, 都是狠吃,可以说是享了资产阶级“少爷公子”的“口福”。
        住的方面,一般说来,房屋是老旧一点。我看还比不上贵州 陆小、武昌陆中。拿步七连的五个寝室来说,二十多个人共住一 间屋,屋内还要搁置一排步枪的枪架,是太挤了一点。讲堂、自 习室是两者兼用的,那倒还没有什么不便。可是光线不充足,有 点凡妨碍作业。
        寒季,在讲堂,自习两用的屋子中,有北方所常见的铁炉子 烧煤取暖。安装在火炉上面的铁管子即烟筒,将煤烟引出室外。 室内减少了炭气,而且空气新鲜,也不觉得十分寒冷。
        文化娱乐方面,可以说基本上是个空白。大多数学生在这方 面的要求不高,仅仅在一间长长的房子中有几个台球盘。盘子面 上,铺的是绿色呢绒,球盘中有四个球,旁边的球竿架上有几根 球竿,那是官长与学生共同使用的。不到几个星期,也不知是哪 一位先生把球盘中的绿呢绒面戳了长长的一条口子。从此以后, 台球也就玩不成了。
        有的学生合买一个足球,暇时踢踢。但会踢的人不多,只会 用劲将球踢向高空,似乎踢得越高越好。只有由南京陆中毕业的 学生,华侨学生和其他中学选拔出来的学生共同组成的一个足球 队,他们学过踢球,懂得踢法与规则。这个足球队,曾与保定府 高等、中等学校学生们的联合足球队在大操场上比赛过两次。另 外,还有象棋、围棋,因为学生们对于棋类娱乐,有兴趣的较 多,但那是学生们自备的。
        一般说来,初入校时和节假日与寒暑假期间的生活是很不正 常的。如,1912年学生初入校后,虽然巳经分科编连,但连排长对 生活管理还没有正规化,学生们就大赌特赌起来。麻将、扑克、 单双宝,中外的赌法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尤其单双宝赌场,十 分热闹。输赢也最厉害。因为多数学生,在辛亥革命时当过各级 军官,身上有些票子、银元,有少数入,甚至超过千元,外号“光 复大人”。也有极少数的毕侨和福建、广东的学生,习惯于旧中国 的“闽、粤赌法。大家在那个时候,又认为闽粤两省相当富庶, 无形中就以那两省同学为目标,大押其宝,输赢达几百元,相当 可观。尤其突出的有位山东姓王的学生,是个“老赌哥。他有一 副六颗的“假骰子”,才上赌场不久,就被贵州的一位“老赌哥” 田景兴看出了破绽,强制借来使用,以欺骗手法,赢了不少钱。 每逢星期日,各省区的学生多半是各归各省的会馆,组织赌场。 贵州与云南的会馆是共同的,名叫“云贵会馆”,在保定城内平家 胡同,房屋也宽敞,赌场自然也不算小。风声便逐渐宣扬在外。
        曲同丰当校长的时候,曾经“御驾亲征”自己来抓賭。
        北京的八条胡同是有名的娼妓之丛。保定府也仿效着来了个八条胡同”。南方班子、北方班子都有。她们的“朋友”军校的 学生、教官、职员恐怕在比例上要占多数。据当时熟悉胡同情况 的人谈,有个叫“艳卿”的妓女,她的“朋友”在军校学生中有 八九十位甚至百余人之多。每逢节假日的夜晚,“打茶围”的军校 学生,熙熙攘攘,出入于八条胡同,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仿佛要 同北京八大胡同的花花世界比赛一番似的。象这样糜烂腐朽的生 活,就是当时号称“革命派”的学生也很少例外。另外,学校还 设有若干工友,专门伺候学生,学生称他们&夫役”,动不动即加 以斥责,有些公子哥儿甚至动手殴打,现在看来,那时的军校学 生,简直是贵族式的老爷了。回忆起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 中国,资产阶级的腐朽享乐思想,断送了多少青年人的前途啊!
五、大风潮与小风潮
        保定军校第一期从1912年(民国元年壬子)八月间开始肄 业起,到1914年(民国三年甲寅)八月毕业为止,经过两年的 时间,先后任职的有三个校长。首任赵理泰,字康侯,安徽合肥 人。据说他是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生,在清朝当过混成协协统(相 当于后来的混成旅旅长),属北洋派。二是蒋方震,字百里,浙江 海宁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三期毕业生,德国陆大留学。在清朝 当过奉夭军事参议官,属进步党,梁启超派。三是曲同丰,字伟 卿,山东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三期生。在清朝当过云南陆军第 十九镇协统,属北洋派段祺瑞系。在这三位校长任期内,军校前 后闹了两次大风潮,一次小风潮。头一次大风潮在赵理泰任内, 第二次大风潮和一次小风潮,都在蒋方震任内。
        头一次大风潮是在开学后不久。为什么会起这次风潮呢?可 以说有学生和陆军部及学校当局几方面的原因。在学生方面,是 由于学生看错了章程,把章程中的规定/凡是保定陆军速成学堂 毕业生服务两年以后,其学术科的成绩优良者可以考入军官学堂 肄业,当时军校一期学生就把那个"保定陆军速成学堂”误认为 “保定军校。于是乎就说"速成学堂毕业的学生还要成绩优良才 可以与我们同学,现在拿他们来当我们的官长,根据章程,他们 的资格学历都不适合。”另外辛亥革命中多数学生当过尉级排连 长,校级营团长,少数的还当过将级的司令官、参谋长等职务, 以革命功臣自居,兼有"公子哥”的脾气,冊高气扬,看不起 人。至于陆军部和军校当局方面呢,对军事教育不够重视,引用 人员不慎重选拔,任入唯亲。如当时的陆军总长段祺瑞,大力培 植其门生魏宗瀚、丁锦等人,他们结党营私把持一切。军校校长 赵理泰过于讲面子,以私废公。部与校当局的这些行为,都为学 生所不满,因而酿成一次大风潮。
        举赵理泰所选用的三个科长、两个教务长来说,较称职的是炮 兵科长谭学夔(字典虞,广东人,日本陆军炮工专科学生)。他曾 任吉林都督陈昭常的参谋长。民国五年(1916年)护国之役,在 广州的一次会议上,被广东都督龙济光的部下杀害。他是广州红 花冈四烈士之一,属进步党梁启超系。勉强说得过去的是骑科教 务长邹致权(四川人,日本陆军士官学生),还有工兵科长虞克震 (安徽合肥人,日本陆军士官学生)。至于步兵科长孙树林(日本 陆军士官生),辎重科教务长杨祖德(山东潍县人,日本陆军士官 生),就学科、术科和办事能力来说来免太差劲了。
        此次风潮是由骑科、炮科的墙报开始的。墙报的大意是广无 耻的速成学生,不学无术,居然要来当我们的官长,大家应该起 来把他们撵出校去! ”接二连三的墙报更多起来,语气更加激烈。 各连的连、排长,看到风头不对,便停止办公,躲藏到官长住室 去了。各连的学生就推举连代表一人,排代表三、四人出来维持 秩序。我被推举为步七连的连代表。有个排代表是山东人宋玉 琳,其他的代表名字都忘却了。
        一天,校长赵理泰在内操场集合全校学生讲话,好说一阵, 歹说一阵,经过三,四个钟头,学生们坚持不让,校长下不了 台,一直到黄昏时候赵理泰才退回办公室去。
        闹风潮的主要目标是对连长、排长。学生们表示不要速成毕 业生当官长,实际就是不要他们当连、排长。接着大多数日本陆 军士官学校出身的教官出面调停,找各连的连代表去谈话:“让速 成毕业生当排长吧,连长则由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人来当, 你们的意见如何? ”共计有十三个连的代表公推一位能说会道的刘 文岛(字尘苏,湖北人,后来留学日本,法国。在广东北伐军中, 当过唐生智第八军的党代表,汉口市市长,湖北民政厅长,驻德 国.意大利的大使)为总代表出来答复,答复的大意是:“这个事 我们不好决定,要征求同学们的意见,连代表也不能作主了于是 调停风潮的教官们,就推举十三个人出来,亲自到各连劝说。到 步七连的是教官吴剑学(湖南湘乡人,日本陆军士官生,后来 当军长、宝庆镇守使,抗日战争中在海乡被日军杀害了),他到步 七连来集合全连学生讲话。他说的还是让士官学生当连长,速成 学生当排长。他讲完话后,由我代表全连和他辩论。最后,没有 结果而散。
        这次风潮,是留学国外和国内学生各集团派系的矛盾。这种 派系矛盾,一直存在了很久。在旧中国的军事机关中,军事学校 和各个军队中影响都不小。
        调停无效,陆军部派丁锦和一个军法司的军法官来到学校, 在内操场上集合全校学生,他们两个人站在尚武堂的石台上,丁 锦操着江苏无锡官话,大骂学生,大意说L今天陆军部总次长要 我来,是准备把你们马上轰出去的。我想你们有些人是误会。你 们说速成学生不懂普通科学,不能当你们的官长,就是误会。殊 不知他们的普通科学,是在家中自己学的,没有花公家的钱。你 们的普通科学,是在陆军小学、陆军中学花了公家的钱学来的。 现在你们还要闹事,想一想,对得起公家吗!”学生们睁着两只大 眼睛看着他。那位军法官操着安徽北部口音说、你们大家想想, 你们是军人,军人不服从命令,该当何罪?”他们虽斥责了一番, 但还是没有结果。
        没过几天,陆军部最后的办法出来了,连夜调集驻扎保定的 北洋陆军第二师王占元、鲍贵卿所部约有一个混成团的兵力。炮 兵于军校外进入阵地,机关枪对着军校大门,步兵主力由东西南北 四面包围了军校。军校围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翻墙出 入,大门、侧门都断绝了交通。并以步兵一部进入校内操场,禁 止军校各兵科各连的学生互相往来。可是,因为骑兵连,炮兵 连、工兵连、辎重连驻在内操场东边的营房是互相连贯的,各兵 科各连的交通没有被完全断绝,仍可互通信息。
        陆军部派来的人和校内重要官长,于某日早晨在尚武堂开联 席会议。学生们虽然知道情况严重,但是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不大清楚,就难以对付他们。有些胆小的人,还表现了惊慌的 样子。到底是人上一百,武艺俱全,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当时有个炮连的学生李平淮,安徽人,他化装成一个校役模样, 手提开水壶混入了尚武堂会议室,伪装为会议的人添加开水,听 听他们说些什么,探知了对方计划是要把学生分为留校与退学两 大类来处理。愿留校的学生,送往第二师营房中暂住,愿退学的 学生,命其即刻离校,而且在内操场上安置照相机几架,有摄影 师数人,勒令退学的学生,每个人必须照一张半身相存下来,方 许出校。他们的推测,以为愿退学的学生是不会多的。
        李平淮探明对方办法以后,很快回来报告。各连的代表们, 又很迅速地互相通报,并提议全体退学。这个消息和提议很快传 达到各兵科各连。大多数入主张全体退学,以表示不屈服。
        大约午前8时30分,陆军部派来的人和军校当局,集合全 体学生于内操场上,果真宣布了上述决定办法。第二师师长王占 元那时兼任保定警备司令官,他站在尚武堂上说,他奉陆军部的 命令,军校学生闹风潮,扰乱地方治安,他职责所在,不能不 出来弹压维持。他说话以后,要学生分成若干处,自行签名表 态,要退学的人即刻照相离校。学生们是早有准备的,签名结果 愿留校者不过百余人,还不到百分之十。有百分之九十几的学 生,均自愿退学。他们手提皮包,经过照相机前照相,有些人在 照相机前眼睛一眨,脑壳一摆,相上的模样是可想而知的。退 学的相继出校了。那留校的百余人即被送到第二师营房暂住。殊 不知那时第二师的初级军官,是行伍出身的多,不能体会上宪意 旨,那百余人却受到严格的管制。
        风潮高潮的时候,学生们推选多人到京活动。如刘文岛,段 式穀等到北京参议院、众议院和本省在北京会议的军事代表处活 动。尤其是国民党的议员和任军事代表者,是学生代表或者个人 活动的目标。参、众两院议员对政府提出质问并针对陆军部提出 提案不少。军事代表中,支援学生的很多,以湖南代表仇亮支援 最力。至于国民党的机关报,更借题发挥,对政府口诛笔伐,对 学生表示支持。多数报纸也表示支持援助学生。这对此次风潮的 最后解决,都起了促进作用。
        这次风潮中,有些学生被捕。例如湖南谢代惇翻墙被捕3安 徽李平淮,河北魏雨三、湖北李粹山均以当代表而被捕。其他尚 有多人被捕,现在姓名都忘了。
由于国会议员的质问和各省区尤其是黄河以南曾经对清朝宣 布过独立的各省的军事代表的调停,陆军部宣布再行开学。学生 们提出的条件是:被捕的        代表或者未被捕的代表,均不能开除学 籍,应一律回校学习,部与校当局都接受了。
        重回军校的那一天,学生们在城中淮军公所开会,邀请军警 界、行政当局及地方绅士参加。王占元,鲍贵卿也在内。学生安 排的节目单上有来宾训词一项。学生还散发了一篇宣言,内容大 意是:“学生们此次行动的动机,主要的是以希望受到最完善的军 事教育为前提的气王占元和鲍贵卿的讲话,都是随便扯了几句敷 衍了事。学生代表致词答谢几句,开会就算完结了。继由王占 元、鲍贵卿、警察厅长、行政官吏、地方绅士送学生们回入学校。学 生回到学校,赵理泰也说了几句话,内容不外是:师生应当恢复感 情,对于过去的事,抛却不提,希望学生们好好用功求学等等。一 场风波,到此结束。不久赵理泰便辞职了,由蒋方養继任校长。
        第二次大风潮,是在蒋方震任校长时发生的。蒋接任校长 后,作过一次训话。内容为精神教育与学术教育。他说,什么叫 精神教育呢?譬如四百人与四十人战斗,当然是四百人那一方要 获胜,但是那四百人方面没有团结的精神,一个1个的或三五成 群的与四十人战斗,而四十入方面是团结一致的,就能战胜四百 人。什么叫学术教育呢?重要的在于研究心。德国、日本,是军 事学术优良的国家,难道是天上神仙下凡教会他们的吗!不是 的,是努力研究得来的。他又说,他自己曾在日本、德国研究过 军事学十多年,所以有此体会。你们学生在辛亥革命军中,当过 各级军官的不少,今天能够辞了军职来到校中当学生,这种精 神,可望“凌欧驾日,他最后说,一切事情,他一定为学生作出 榜样,率先躬行。如果作好了榜样,学生不跟着来,他是要严厉 制裁的。他如果不尽职责,办不好学校,决定自戕以谢天下。
        自此以后,蒋方震校长确是积极认真整顿学校。教育长毛继 承精力稍差。蒋征求毛同意后,请求陆军部将毛与部中参事张承 礼对调。张系浙江入,字耀庭,日本陆军士官四期生。民国六年 任四川督军戴戡的参谋长,被川军在龙泉驿杀害。张承礼任教育 长后,因步兵科长孙树林不大称职,于是添派术科监督两入。又 以教官杨言昌(广东中山人,日本陆军士官生,军校最优良的战 术教官)教授步兵i、2,3、4四个连,教官邱志龙教授5、 6, 7三个连的野外演习。杨、邱两位教官,教练认真负责,学 生们获益甚大。那一年冬季保定大雪,蒋校长亲率全校学生到大 操场作雪战游戏。
        可是在北洋派段祺瑞,魏宗瀚、丁锦把持下的陆军部,哪能 允许别人办好学校呢?校内仍然有些学识很差的连排长为学生们 所不满,他们乃自动辞职。辞职公文照例由校方转呈陆军部。因 为辞职者与魏宗瀚、丁锦等有同派的关系,部中批令学校恳切慰 留。另外,炮科要求增炮,骑科要求增马,以及其他的步、工、 辎重兵科,都要求补充设备来充实教育内容。但是蒋方震向陆军 部的请求,却是十无一应。他虽然提起精神,努力工作,但终因 内有速成系的消极抵抗,外有陆军部的魏宗瀚,丁锦的故意刁 难,校事受阻,各科的请求不能实现,所以他自己觉得对不起国 家与学生,不得巳而演出了自杀悲剧。
        大约是1913年(民国二年癸丑)7、8月间将放暑假的时 候,有一天的早晨7、8点钟,蒋在内操场上集合全校学生讲 话。平常他对全校学生讲话时,教官们在他左右的约有二、三十 人,这一天却没有教官参加。那天他穿着黄色卡机布的军装由办 公室走出来,直立在尚武堂的石阶上。目光巡视了学生们一周才 说话。学生们立正用肃敬的目光注视着他。往常他讲话时,学生 们立正敬礼,经过十分钟后,他便习惯地发出口令"稍息,这夭 他却没有发“稍息”的口令。他讲话的大意是'我到校一年多以 来,你们很守纪律,服从我的命令,专心钻研功课,你们对得起 国家,对得起我,我却对不起你们,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譬如 说L炮兵需要炮没有炮,骑兵需要马没有马,以及其他兵种教育 上应备的器材等等都不能满足要求。但是有些话还不能对你们说 的,如果我是一个外国人、亠个外国军人,那么,这里不好,我 走到别处去就是了。我嘛,是中国人,中国军人,到处都是一 样,我走到哪里去呢?而且一走了事,这个念头也太没有责任观 念了,所以我不能走疽他说了四、五十分钟。平常他讲话时,语 言是很流畅的,那天的语调却很低沉。他说到这里,目光向学生 巡视一周,又说了一声L立正不要动!灯他转身走回办公室去了。 那天的队形,是按照步,骑、炮、工、辎重兵科的序列成纵队 的。当蒋校长进入办公室门的时候,最后一层的辎重兵连有个军 官喊口令“向后一转。"开步——走”。我心里想“这个家伙真 糊涂”校长才命令我们“立正”"不要动”并没有发出'解散〉的 命令,你怎么自作聪明发出“向后转”的口令呢?真是糊涂!就 在这同时,听到校长办公室内“啪”的一声,似乎是个玻璃瓶子 爆炸的声音。只见蒋校长又走出来,端端正正的站立在石阶上, 目光直射着学生,双手用力按着他的指挥刀,指挥刀被按得弯曲 了。他胸部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军装,脸色惨白。这时学生们才 意识到校长巳经开枪“自杀”。顿时秩序大乱,学生们纷纷跳上台 阶去扶他。他还用右手摆来摆去做手势,似乎是叫学生不要乱 动。可是学生们要扶他的、要背他的、要抱他的乱做一团,把他 护送到办公室内躺在床上,嘱咐校玉好好照料,学生们才退出室 外。
        学生们有的打电话给斯罗医院,有的自动出校请医生,直到 教育长张承礼闻讯赶到,宣布校中一切由他负责,学生应谨守秩 序的命令后,秩序才安定下来。
        校长自戕后,在他的办公桌上'学生们看见了两封“遗 书”。一封是给教育长张承礼的。内容是L耀廷吾兄鉴之,仆于校 事,不能尽责,今以身殉职。所有后事,处置如左:对于总长 处,望即以告学生之语告之。惟有一言不能不加入者,对于军事, 非有一至善之目的不能达到,勿以彼善于此之言聊以自慰也。校 中款项,责成某经理提回,内有仆薪饷五百元,留作二侄女下半 年结婚时费用足矣。家母处,望告以仆之死为殉职、殉国,善为 劝解为祷。家中薄田数亩,老母寡妻,尚能度日。如能时常询 问,聊慰高堂之寂寞也。十年知交,半年同事,知无不言,言无 不尽,一朝永别,能无惨然!魂魄有灵,二十年后当再相见也另一封遗书是致教官张翼鹏(字印鹃,湖南人,日本陆军士 官生)并转诸教官的。内容是、半年以来,诸君之惠我者至矣! 仆实不德,今以身殉职,是别无他法也,欲以此尊重职守之观念 也。此致印鹃吾兄转同事诸君同鉴”。
        遗书发表以后,二评太风潮就掀起来了。大多数学生,悲愤 万分,如丧考妣。各科便勲生推举代表,准备与魏宗瀚等斗争。 全校组织一个代表团,我被推为步七连代表。通电各省,指责魏 宗瀚、丁锦等引用私人,破坏军事教育。各省区都督或其他将 领,多数人有电来慰问。鄂督黎元洪特派代表来看望校长伤势并 安慰学生。直督冯国璋派他的军医处长来校为校长治疗。校中延 请日本公使馆的军医监带日本女护士一人来校担任治疗主任。
        先是蒋校长自戕时,是用経白朗宁”手枪,对正自己胸部射 击,工役正站在他的旁边/慌忙挪他的右手一下,枪口稽偏,子 弹恰恰由肺叶中间穿过,肺部受伤较轻,经过中、日医生抢救治 疗,伤势好转。日本军医监要回北京,代表团听到这个消息,大 家商议后,齐到校本部挽留日医,我参加前往°当时由教官杨言 昌翻译,大意说,这是各科连的学生代表,他们来见你的意思, 是请求你多留几天,治好他们的校长的伤等语。日本军医监答复 说,他在北京日本兵营的病人也很多,不能久留,很抱歉°但是 可以再留一两天。并留护士在校看护,安排换药。现在伤势巳好 转,请大家放心等语。仍由杨言昌翻译转告代表团。代表团向日 医致谢退出。
        蒋校长自戕受伤后,校中学派的派系斗争很露骨地表现出 来。以教官张翼鹏、杨言昌为中心的留日陆军士官派数十人(内中 湖南瞿寿褪以速成学籍加入为例外)联名向总统府控告陆军部魏 宗瀚、丁锦任用私人,把持军事教育的种种罪状。而以炮兵科长 韩建铎为中心,联合连排长若干人,则出面反驳(韩建铎以日本 陆军士官学籍加入速成系也是例外)。因此,这次风潮与前次不 同,学生们多数是站在"士官派”方面的。但因有教官们出面控 告,学生就没有象那一次那样直接出马,可是态度还是积极的。 控告后,袁世凯居然装腔作势的下了一道严厉命令,大意是・据 陆军军官学校教职员张翼鹏等呈称,该校校长蒋方震自戕,系陆 军部军学司司长魏宗瀚、教育科科长丁锦任用私人,把持教育所 致。査军事教育关系国家前途,何等重大,岂容部员任意把持I 着派荫昌(总统府待从武官长,满族人,中国最早留奥陆军学生, 曾任清末陆军大臣,天津武备学堂总办。北洋军阀段祺瑞、冯国 璋等多出其门下)、陈宦(参谋本部次长)前往査办等语。荫昌、 陈宦又转派朱庆澜(浙江人,清末四川十九镇统制,民国元年四 川副都督)、黄慕松(参谋本部科长)来军校一次.随后又有李士 锐等来校一次。李士锐来校时,还在大操场演武厅集合全校学生 讲话,学生们推选总代表刘文岛、张森陈述一切。但是朱、黄、 李复命以后,也没有见到任何下文。同时,冯国璋致电校中员, 生说8他到北京晋谒大总统袁世凯后,将来学校,但始终也没有见 冯来。转眼就到暑假,蒋方履因伤辞职,由段祺瑞系曲同丰来任 校长。蒋方震伤愈后,袁世凯调任他为总统府军事参议官。军校 的第二次大风潮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小风潮是军校第一期学生中的贵州学生,于一、二次大风潮 期间闹起来的。那时袁世凯想消灭国民党的实力,国民党企图讨 袁,双方暗中准备兵戎相见。致力于革命事业的贵州同学席正 铭,在上海组织机关,在江苏淮安、盐城一带召集以仲八为中心 的绿林队伍若干人。他又鉴于辛亥革命失败的教训,企图组织以 陆军四校为中心的清一色的队伍,派谢复礼到保定与刘莘园面 商,并交路费五百元与刘,要刘约集同志十余人迅速赴沪。谢复 礼传达席正铭的指示说,苏北一带有仲八的队伍,大有可为。但 邀约同志时,务须慎重选择,每人路费可发给十五元,至多不能 超过三十元。由刘率领前往或单独自由赴沪,均由刘酌量办理等 语。谢复礼到军校与刘会见,因会客时间有限,应说的话,尚耒 尽其辞,即回城中旅馆。随后谢发觉有暗探尾随,以后又有警厅 派入盘査甚紧,谢恐泄露秘密,不便再往会刘,就将五百元交湖 南同学彭世煩转交刘莘园收用,匆匆忙忙回上海去了。
        当时有贵阳张政纶、铜仁刘彦章两人,捕风捉影的听到一些消 息说,上海有人送来很多款项交与刘莘园,要他组织一些人同赴 上海,于是张政纶向刘要求,说他需要百元,刘坚持不能超过三 十元,•张负气不要。刘即听之不理。其次,是刘彦章向刘莘园 说:听说国民党有一笔款交在你处,你如何分配用途?刘莘园干 脆地答复说广没有这回事! ”于是张政纶、刘彦章散布谣言说广刘 莘园以贵州学生的名义从国民党那里领得一笔巨款,私自吞用次 这样,一次小风潮就酿成了。
        军校第一期,贵州的学生虽不多,但也分为三派,革命派, 仅八、九入,除中立派十余人外,其余附和陆荫楫(盘县人,字 西川,伪独山专员,解放后被镇压)的官僚派,对刘攻击,刘亦 不示弱,终致演成双方在云贵会馆械斗一场。因为官僚派先动 手,刘莘园等即向学校控告。校方曾派校本部易副官、步七连连 长王静修(辽宁入,字襄忱,日本陆军士官生)来馆调査,但因 蒋校长自戕事,大风潮尚未结束,这个小风潮,因暑假到来,学 生分散,而以未了了之。
六、第一期学生的毕业与分配
        1914年(民国三年甲寅),我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由 陆军部命令分发到驻湖南岳州北洋陆军第三师曹银(天津大沽口 人,号仲珊,天津武备生。曾任直隶督军,北洋派大总统)所部 见习。据说,袁世凯政府于1913年(民国2年)国民党讨袁之 役,命曹镉率师入湘,是内定曹锦为湖南都督的。因为汤罗铭 (湖北人,号铸新,以举人留学法国,学习海军,在巴黎时曾加 入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后又失悔,就在旅馆中盗取孙中山的皮 包,取出名册向清朝驻法公使孙宝琦自首)率海军舰队先入长 沙,汤蔘铭是进步党头目汤化龙之弟,进步党那时系投靠袁世凯 的党,反对革命的国民党的。袁世凯为联络进步党计,就将湖南 都督(后改为将军)给了汤蔘铭,特设一个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 官职给了曹铜。
        第一期学生毕业考试,由陆军部组成一个有十多人参加的考 试委员会来校监督进行。考试是相当严格的。内场考试,在校内 讲堂上举行。惟考试地形时,所出的题目,须用间接测量法来测 量。题目的大意是,在某一个山,人不能到,因为地形隔绝,现 在要测量山的高度,只见山顶上有一座石塔,用水平仪瞄那塔顶 为若干分,瞄那塔底又为若干分,我因忘却公式,颇为着急,乃 临时应用平面三角形原理草成公式,计算得山高为15米达。马 学考试的题目,也相当难。
        外场的连战斗指挥,步七连是在大操场内考试的。考试时, 连长、排长为考试官,临时面告想定的敌情,被考试的学生得到 想定后,马上就要下决心并立即动作处置。
        全校野外战斗演习的考试,是在陆军部所派的考试委员会监 考之下在漕河附近进行的。当时全校的编组,系以步兵科5、6、 7三个连、骑二连、炮二连、工兵队、辎重队编成一个北军支队,由 炮兵科长韩建铎为支队长.又以步兵科1、2、3、4四个连、骑一连、 炮一连、工兵队、辎重队编成一个南军支队,由工兵科长虞克震 为支队长。敌情的想定是,北军支队采取积极行动南下,将攻击 南军支队。南军支队就在漕河附近占领阵地,采取攻势防御。北 军南进攻击南军后,南军亦积极反攻,南北两军就在漕河附近决 战。大约经过一昼夜的战斗,即告结束。当时步7连是前卫尖 兵,北军前卫部队将南军的骑兵压迫退却时,漕河的渡河点,仅 有单人行走的一座木桥。北军担任追击的尖兵队不怕天寒水冷迅 速纷纷下水徒涉追击,颇蒙当时部滅考点委员的嘉许。
        军校第一期髻业典礼,袁世凯派总统府待从武官长荫昌参 加。荫昌在清末任陆军大臣时,极力整顿军队和军事学校,声誉 颇佳,为学生所尊重。他来校时,全校自校长以下官长、学生列 队欢迎。由学校的大门口起至大操场的东北角止,欢迎队伍长达 一千多米。那时荫昌年岁不过五十,是个中等身材,虽然不算魁 梧,但还健康有神。他留着日本“仁丹”式的胡子。礼帽上的白 犀牛尾帽缨下垂,天蓝色细呢子的陆军大礼服,佩带着有金线的 参谋带,给人以威武的印象。他到达队伍的排头时,军乐大鸣, 官生敬礼。他微笑着下车步行,经过横队前面,双目注视着学生 们,并随时举手答礼。
次日,发文凭时,萌昌集合全校官生在大操场上演武厅训 话,他说,咱们都是武的同事,同那些文官不同,对他们不能说 是同事。又说,名誉这个名词,德国话叫什么,法国话叫什么, 意大利话叫什么,咱们中国翻译过来叫做“名誉”。名誉是一切人 尤其是军人应当很好的保重的,希望大家勉励……他训话完毕, 由校长曲同丰训话,最后由学生代表门炳岳致答词。
        袁世凯派荫昌来校的时候,同时又派』匕京陆军模范团团附陈 光远来校,挑选毕业生二百多人去模范团当兵,与他由北洋军各 师中所挑选来的官长、目兵合编成队,作为准备扩编队伍的基 础。当时听说挑选学生的标准是,籍贯要多挑黄河流域各省区 的,没有在革命军队中担任过军职的。(后来事实证明,确系如 此)但未被挑取的人,也可以报名争取。骑一连福建华侨韩辉荣 就是自己报名被录取的。我未报名,被分配到北洋军第三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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