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忠

        御拳师霍殿阁是近代著名武师之一。这不仅因为他是清末代 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武术教师，更主要的是他那超群的武功和 不失民族尊严的动人事迹，使得这位武术大师声震遐迩，饮誉中 华。

        1932年，溥仪当了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后，霍殿阁被授于少 将军衔，并担任溥仪的私人武装——官内府护卫军第三大队队 长。这个大队的官兵，大都是投奔霍殿阁而来的沧州籍武师和他 的徒弟，人称“霍家军”o日本人早就恨透了霍殿阁，总想寻机 除掉他，终于在1937年6月导演了一场所谓的“护军事件力，霍 殿阁受到株连。溥仪慑于日本人的压力，不得不按照日本人的条 件，将霍殿阁及其徒弟全部驱逐出宫内府。日本人为什么对霍殿 阁如此恨之入骨呢？这要追溯到霍殿阁一贯对东洋帝国“不友 善”,接连几次挫败东洋武士的历史原因了。

        霍殿阁原籍直隶沧县小集村（今属河北省南皮县）。他出身 贫苦，自幼习武，拜宋村李五爷为师，习练飘洒拳。这李五可非 等闲之人，绰号“抄八虎子”，当时在沧县，南皮、庆云一带很 有名气。他身手极快，隔道打人而不露身手，犹如抄八虎子鸟〜 样迅捷。霍殿阁天资聪颖，在这样的名师传授下，技艺大长，到 了20岁，便青出于蓝，不仅把师傅的武艺全部学到了手，有些地 方还超过了师傅。李五非常高兴，觉得霍殿阁将来定能成为武林 的姣姣者。为了不埋没这棵健苗，李五便将霍殿阁举荐给了盐山 八极拳名师、神枪李书文。

        常言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严师出高徒。霍殿阁在神枪李书 文的悉心传授和严格训练下，本来就很坚实的武功得到了更进一 步的夯实。十年后，他的八极拳和六和大枪术脱颖而出，精湛纯 熟，成了沧州武林闻名的后起之秀。

        那年月，沧州不仅匪患猖獗，天灾更是年年不断。霍殿阁迫 于生活困苦，便与师傅李书文一道外出闯荡江湖。他们首先来到 了天津。经朋友介绍，李书文被聘为奉系军将许兰洲的武术教 师，霍殿阁当了许兰洲公寓的镖师。时隔不久，霍殿阁便被直隶 督军——原许兰洲的部将李景林聘为武术教习。由于霍殿阁武艺 超群，且又稳重老诚，同其师一道，一时间名噪津门。

        当时的天津，有座豪华别致的公寓，占地约20亩，这就是前 清驻武昌第八镇统制张彪的张园。里面住着一位赫赫魁鳌——清 末废帝爱新觉罗•溥仪。溥仪尽管早已逊了位，可他的复辟梦帝 天天在做，只是苦于时乖运蹇，“壮志难酬"。他这番心思日本 人看得透彻，为了实现其侵吞中国的野心，他们便从溥仪身上做 起了文章，答应扶他重新登基，同时将溥仪的一切都严密地控制 了起来，包括溥仪的贴身镖师都由日本人担任。

        溥仪尽管在复辟帝制上依赖日本人，可他对日本人也是存有 戒心的。他不甘这样受日本人的监督挟制，为防意外，便想找一 个中国人来做他的贴身镖师，同时兼学些武艺。他这个意思首先 通过清朝遗老陈宝琛、郑孝胥等透了出来。前清翰林商衍瀛闻知 此事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操办。为了物色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商 衍瀛将此事转告了下野的奉军军将许兰洲。许兰洲半生戎马，嗜 武成癖，对东北及京津的诸多武师了解得一清二楚，经再三筛 选，最终力荐了霍殿阁。

        这件事很快让日本人知道了。日本驻天津领事白井对此事大 为恼火，当即召见了溥仪。伸出一个无名指头，轻蔑地嘲笑道中国人的，这个，不堪一击，病夫病夫的干活！阁下要想习 武，大日本帝国武士，保你如意！ ”

        溥仪听了这话感到扎耳朵。但他不能反驳，只好以沉默表示 不满。白井见他缄口不语，朗朗一笑道，“哟西！阁下如果执意 己见，我的不干涉，不过，你的武夫得赢得了我的武士，如何?” 溥仪被逼到这一步，只好答应。于是约定第二天8时后让霍殿阁 与日本武士在张园一决胜负。

        再说霍殿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乡下 人会被“皇上”聘为御教习。此差尽管荣耀肥美，但不属于他， 就象人参燕窝不属于庄稼人的一样。所以当商衍瀛找他下“旨" 时，他竟然一口回绝了。商衍瀛无奈，只好向他讲了比武实情。 这一下霍殿阁可恼了，拍案而起，日本人实在欺人太甚！不蒸包 子为口气，这一回就是脑袋掉了，也得让他们看看中国人的骨头 是硬的！当即答应，明天准时赴约。

翌日清晨，在张园幽雅院落里的莲池旁，龙案龙椅，刀枪剑 戟，猩红地毯，一切布置就绪。早膳后，溥仪由几位遗老簇拥 着，前来观擂。这时霍殿阁和侄子霍庆云，早已在此候驾。商衍 瀛连忙将霍殿阁引荐给溥仪。溥仪嘴上说着“好好好力，心里却 凉了半截，此人能行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暗埋怨手下人不 会办事。

        霍殿阁确实其貌不扬，身材煥小，既没武行之人常有的雄健 体魄，又没武林豪杰特具的虎虎之势。戴一顶黑缎帽盔，穿一件 青布长衫，说话慢条斯里，举止温尔文雅，一副十足的绅士模 样。对于“皇上”的冷漠，霍殿阁并不在意，他暗自笑了笑，回 到原位，单等着日本武士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客人到”的通报，只见白井领着两 个体壮如牛的武士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卫 兵。一阵寒喧后，各自落了座。

        随白井而来的两个日本武士都是溥仪的镖师，一个叫工藤铁 三郎，一个叫岩田爱之助。二人皆为日本闻名的武林高手。工藤 铁三郎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论斤称，足有200斤以上•岩田也 是肥得只横没竖，象口大皮缸。工藤早年曾跟随一位王爷做镖 师，后来同岩田一道又做了溥仪的镖师。二人站在I。井身后，一 左一右，叉腰昂首，盛气凌人，俨然象两尊罗汉。

        霍庆云是个烈性子，一见日本人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气就 不打一处来。他怒目横眉，几次想冲过去与他们论个高低，但却 被叔父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

        商衍瀛是这次较艺的主裁人，见双方都已到齐，与溥仪耳语 了几句，这才宣布“恳谈” C自然少不了 一番开场白。什么"切 磋”啦，〈睦邻友好”啦，等等。

        霍殿阁首先出场，抱拳向诸位施礼。随之工藤铁三郎出场。 二人中间一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真是相差的太多了。人们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霍殿阁能行吗?工藤自持功深艺精， 牛气逼人，哪里会把矮小的霍殿阁放在眼里？轻蔑地一笑，随之 迸出两个字来，“通名！”霍殿阁通报了姓名，工藤也通报了姓 名。只听工藤又接着说道：“不知霍武师跟师母学了哪几手功 夫，使出来吧，御拳师的饭可是噎人的！"这话带着明显的侮辱 和嘲讽的味道。霍殿阁听后，冷冷一笑道：霍某虽没什么功 夫，降魔驱鬼还是有信心的！ ”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在工藤面前 一晃，道：“我们不需比试别的，阁下如能搬弯我的指头，霍某 伏首认输，如何？"

        声音虽不算高，却是一语惊四座！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此番比试法，不但工藤没想到，就是在座的每一个人，也没想到 霍殿阁竟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和自信心。工藤以为霍殿阁在吹牛， 紧跟着乍呼，"此话当真？ » «当真！ » “不反悔？ 霍殿阁正 色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中国人说话从来是算数的！刀 说着，重又伸出了两个指头。

        霍殿阁这一手，工藤认为是对他最大的蔑视。那张肉鼓鼓的 胖脸，直气得一阵白一阵红。他要捞回这个面子，他要折断霍殿 阁的手指，他要在白井及溥仪面前显一显东洋武士的天威！只见 他“哈哈哈”大笑三声，一口浑元真气上来，上前抄上了霍殿阁 的手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陈宝琛忍 不住拽了一下霍庆云的衣角，大惑不解地埋怨道；事关重大， 霍武师莫不是逞匹夫之勇吧？”

        霍庆云冷冷一笑，十分自信地说道：“没有打虎艺，不闯景 阳岗！你不知道，家叔三年前就是凭这只手，惊退了混混儿帮。”

        ……那是霍家叔侄俩初到天津不久的事。一天，二人路过 “三不管”，只见十几个混混儿正围住一个赶车老汉讹钱。这是 一辆四马拉的三轮大车，车上装满了粮食，一只只口袋排起来足 有一房高。赶车老汉苦苦哀求，说这车粮食是给米店老板拉的。 混混儿们哪会听他这个，挥拳就打，上来就抢粮袋。路见不平， 霍殿阁大喝一声冲过去，一时震住了混混儿们。其中一个姓胖子 瞪着一双三角眼，阴阳怪气地走过来，问他有何本事，敢半路插 扛子。霍殿阁知道，这都是些亡命徒、滚刀肉，与他们硬拼不 是上策，必须如此如此。只见他抓住车底下的一条口袋，说道： 你们不是要粮食吗？我来拿！”说完，运起千斤神力，胳膊一 抖，只听嗖的一声，这条上面压着几十条粮袋的口袋竟被轻巧地 拽了出来，就象苇垛中抽出一根苇叶，大车吱呀一声，险些拽 翻。在场的混混儿们~个个都吓直了眼，噁哨~声，随之逃得无 影无踪……

        再说工藤，抓住霍殿阁的手指，力借声威，猛劲往下一弯。 不料，没有弯动！他再运一口气，又弯，还是没有弯动！工藤火 了，大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又弯。这一回，就象被晳着似的 猛然松了手。原来霍殿阁指若钢钎，竟然戳进了肉里，顿时鲜血 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再看霍殿阁，面露微笑，纹丝不动，依然伸 手矗立在那里。工藤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再次抓住了霍殿阁的 手指。这一回，他不是往下弯，而是往上折，就在折的同时，又 伸出了右腿，想来个“根断垂柳〃，摔对手一个脸朝天。霍殿阁 看穿了工藤的意图，就在工藤折手别腿的同时，猛然用拇指勾住 了工藤的合谷穴。工藤浑身一颤，破了劲力，霍殿阁趁机使个 盘丝扣"，上左步出右肘，噹I 一靠肘将工藤击倒在地.工藤 爬起来，如一只饿熊，猛扑过来。霍殿阁手疾眼快，身子一闪， 工藤扑空，霍殿阁顺势J把抄上了工藤腰间的功力带，借着强大 的惯力，一个“海底捞月"，单臂一叫力，竟将这只庞然大物举 在了空中。工藤乱蹬乱喊。霍殿阁历声喝道：“再叫唤，扔你池 中喂鱼！”说着，迈开大步就往莲池走。

        众人一片喝彩，商衍瀛从惊愕中醒来，急忙跑过来大声说 道：《霍武师不可造次！”霍殿阁将工藤放在地下，哈哈大笑 道："你当我真扔他？我跟阁下开个玩笑呢！”工藤羞得无地自 容，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刚才那八丈高的傲气顷刻间缩得不剩分 毫。

        岩田爱之助见工藤惨遭失败，气得哇哇大叫。他怒冲冲走过 来，发誓要挽回东洋武士的面子，阴险地说道：“霍武师可否让 我试试手力？"霍殿阁笑了笑道：“武士不必着急，让我的小侄 陪陪你如何？权当代我。”

        岩田闻听，当即大怒：《不行！大帝国武士不战无名之辈！ 莫非你怕了么？ ”霍殿阁仰面哈哈大笑，“岩田武士差矣！你如 能胜了我的小侄尚还罢了，如果连我的小徒都胜不了，此话岂不 是过于夸口了吧？ ”岩田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经霍殿阁这一住刺”，更如火上烧油。心想，也罢！就先拿他的侄子出出气!

        于是点头答应。

        霍庆云异常兴奋，凭二叔教自己的这身武艺，战胜岩田不在 话下。于是抖擞精神，就要下场。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白井突然一挥手“慢！较艺的是霍殿阁，别人的，不许！力白井是有自 已的用心的。他以为霍殿阁在搞缓兵之计，经过刚才那番较量， 霍的体力必然消耗很大，如果再让艺高的岩田继续战之，正是以 逸待劳9所以才在这个节骨眼上显山露水。溥仪见白井说了话，很体面地挥挥手，示意霍殿阁与岩田“切磋” ’

        霍殿阁心中明|勺，抱拳一笑，重又伸出了两个手指。岩田出 于好奇，也想看看这俩指头到底有多硬，抓过手指猛然往下一 撅，呀！仅这一下，岩田就觉出了对方的功底，难怪工藤不能取 胜了。岩田见撅不动霍殿阁的手指，心生一计，突然伸出左脚， 闪电般踩住了霍殿阁的右脚尖，右手攥住霍殿阁的手指，怀中猛 然一带，这招叫'顺手牵羊”，想弄霍殿阁个嘴啃地。不料霍殿 阁坚如磐石，脚如生根，岩田硬是没有拽动！

        按规则，岩田显然已犯戒。一边的霍庆云又气又恨，大声喊 道：二叔当心！”

        岩田见没拽动霍殿阁，身子一抖，胳膊一扬，侧身入内，屁 股一蹶，使了个空手道的倒背胡芦”，想把霍殿阁摆在地上。 霍殿阁早有防备，急用八极拳的“转身大缠”解脱，随即撤招换 式，一个《崩拳”直取小腹。这岩田也算功夫不浅，急忙摆拳封 手。同时用前额猛撞霍殿阁的鼻梁骨。好个霍殿阁，摆头撤步， 右拳变掌，顺势一个“铁僧拜佛”，千斤手掌啪一声拍到了岩田 的脊背上。岩田纵是钢浇铁铸，也架不住这重重一击，当即扑在 地上。霍殿阁急忙过来相扶，好半晌，岩田才从地上爬起来，抱 拳拱手，，霍武师，我的服输了，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 走。众人再看白井，不知何时，早已知趣地溜了。

        九•一八力事变后，白井当了日军侵华关东军司令长官。 这时的霍殿阁已随溥仪来到满洲。他一面教溥仪练武（事实上溥 仪已很少练武了），一面广收门徒，教习武艺。这期间，他又接 连几次挫败了日本武士的挑衅。霍殿阁的所作所为，再一次激怒 了日本人。

1937年6月28H,护军第三大队一排士兵去大同公园校场操 练。两名关东军正在公园野餐，见护军到来，故意放出军犬咬 人，借机寻开心。不料这只军犬被一名护军一脚踢死.日本关东 军认为这是打狗欺主，当即拔出手枪打伤了这名护军.护军忍无 可忍，被迫还击,日本军警闻讯赶到，结果导致了一场凶斗。这 就是所谓的护军事件”。

        事件发生后，日本关东军借机大作文章，提出了一系列蛮横 无理的条件。其中包括整编护军，没收护军的全部枪械，再不许 用霍家人等等。

霍殿阁被驱逐出宫内府后，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通过此 事，他痛恨关东军的阴狠毒魏，也看清了溥仪仰日本人鼻息、供 日本人役使的真面目。他愤怒、忧悒、又无处发泄，后来终于爰 展到精神恍惚，发疯发狂。不久，便含恨死去，年仅57岁.

        霍殿阁一生武德高尚，正气凛然。在家乡期间，他仗义疏 财，除恶给善，当地土匪恶霸畏之如虎。在长春的几年中，先后 授徒几百人，对中国武术的传播和发展做出了贡献，他的为人和 事迹至今在当地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