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会
        关于“大铁锅”的现场会说到就到了。
        现场会是政府部门为推广某种经验或解决什么问题专门召开的一种 会议。由于这场海啸,现场会推迟了一个礼拜。这天上午,风停雨住的大 晴天,天气是无可挑剔的。县委宣传部肖部长来了,自然带来了一批领 导。乡书记和乡长陪着。全县各地宣传干部、中小学校长和优秀少先队队 员都来了。电视台录像机一到,对着大铁锅就录个没完。
        七奶奶、疙瘩爷和麦兰子很早就到学校里候着。裴校长出出进进忙 开了。七奶奶看见日光里的大铁锅,心里就格外神气。疙瘩爷一直蒙着, 默默地不说话,他还不能适应眼前的环境,心被藻王裹走了。大铁锅放在 学校操场旗杆底下,周围缠着一圈儿红绸布,正面坠着一朵大红花。大铁 锅运到学校,裴校长就组织孩子们清洗干净了。孩子们都以能够参加这样 的劳动为荣。七奶奶踮脚儿看了半天锅底,擦得從亮了。瞅着瞅着,七奶 奶恍惚看见里边有七爷的人影,就白了脸。麦兰子看着奶奶要翻心,就拉 着七奶奶躲开铁锅坐进教室。会前,田副乡长到操场上检査一下小乐队, 又看了看大铁锅。他发现大铁锅周围站着几个少先队员,站得笔直,绷着 小脸儿,手里攥着木头枪。田副乡长觉得不大对头,他叫来裴校长说: “咋整的,这几位往铁锅旁一站,跟过去上刑场似的。”裴校长眯眼一看就 笑了。马上换来四位怀抱鲜花的女学生。田副乡长挺会平衡关系,会议由 吕支书主持。吕支书在经济场上浪荡惯了,想通过这次现场会拉拉关系。
        现 场 会前吕支书让肖部长与七奶奶见了面。七奶奶呵呵笑着,一个劲儿往前推麦兰子,说:“俺老了,日后还望领导关照俺孙女。”肖部长不明白内情, 笑着问:“孙女?”七奶奶忙解释:“重孙女,隔两辈儿了!”肖部长说: “这次您先讲,下回开会就让你重孙女讲。”麦兰子腼腆地说:“俺可不 讲。”田副乡长怕七奶奶给肖部长出难题,而影响领导对他的看法,就将 县教委人事股孙股长叫到七奶奶身边。孙股长悄声说:“七奶奶,现在确 实没指标,麦兰子的事我会安排好的,裴校长已经给我推荐麦兰子好几回 了。”七奶奶和麦兰子都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大会就开始了。一切都是按田副乡长安排进行的,井井有 条,忙而不乱。中午了,人们陆续往校外走。肖部长出了校门对教委的领 导、乡里、村里领导说:“这小学校也太破旧了,得抓紧挑盖。”说着拿 手指了指渔民家的豪华小楼:“这样的反差,让人心里不舒服呢。我们学 习七爷的英雄气概,不是停留在口头上,一定要付诸行动。”各级领导都 跟着点头。都走了,七奶奶拽住田副乡长说:“你别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这大铁锅咋办?”田副乡长怕去晚了肖部长有意见,没说出啥来就走了。 七奶奶愣着眼,喘喘地沉了脸。裴校长过来跟七奶奶宽心说:“你老放 心,我会照看的。让它跟国旗在一起,不是挺合适么?”七奶奶还在生田 副乡长的气,嘟曦说:“都他妈是势利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过河 拆桥啊!”疙瘩爷插话说:“娘,俺说不让他们动吧?您就是不听俺的 话。”麦兰子劝几句:“你们别跟孩子似的翻小肠啦。”裴校长为分开七奶 奶的心,领着他们看了看校舍,看孩子们的决心书。一扇破旧掉土的山墙 上,贴着孩子们关于大铁锅的作文。_片白纸,很像一扇宽大的白纸门。
        由大铁锅牵线搭桥儿,都各忙各的事儿去了。
        会后,田副乡长猛往肖部长那里跑,调回县城文化局当局长的事已 有眉目。吕支书紧追着田副乡长巴结肖部长,看来他瞄着田副乡长的位 置。吕支书在城里请肖部长吃饭,又结识了吕县长,虽说吕县长是个女 人,可也是一家子,而且有了往来走动。苗村长见吕支书回村胡吹一通, 也跟着高兴,心里暗暗祈祷,快将吕支书提拔走算了,村里就是他的天下 To七奶奶惦着麦兰子的事,也着急学校和建房款,干着急愣没辙,吕支 书和田副乡长忙得不见人影儿。麦兰子又回酒店做活了,疙瘩爷又去守海 了,撇下七奶奶一个在村巷里独来独往跑单帮了。
        红极一时的大铁锅也没人提起了。大铁锅傻呆呆地卧在操场上。裴 校长怕淘气的嘎孩子往里边屍屎局尿,怕雨水积久了腐蚀铁锅,就找人将
11 大铁锅倒扣过来,远看像卧着一只千年巨龟。雪莲湾的春天有刮不完的 风。风很响地拍打着门窗。七奶奶探出头来看看街景儿,早晨竟和黄昏没 啥两样。麦兰子围上红头巾走到门口,还嘱咐奶奶别出屋。七奶奶应一 声,却被风闹得心浮气躁的,还是拄着拐杖出了家门。七奶奶往街口一 站,就被风吹成土人儿了,白头发白身子。她要不说话,会被人看成是一 扇白纸门。她听过路人说吕支书两口子正打架呢,她心里说,这兔崽子可 露头了,就扑扑跌跌往吕支书家去了。
        吕支书的前妻跟七奶奶有二厘五的亲戚,那年得了尿毒症死的。那 时七奶奶常来他家串门子,那闺女跟吕支书没少吃苦,这几年吕支书有权 T,两层小楼住上了,她却没这福气给翠兰腾了地方。老天爷就是瞎了 眼,好人未必有好报的。翠兰就占个模样好,人却贱得很,七奶奶不喜欢 她。七奶奶知道吕支书前妻活着时,翠兰就跟吕支书勾搭上了。后来他媳 妇死了,翠兰很快就嫁过来,村人才将这类作风问题看淡了。翠兰嫁过来 对吕支书严加看管,他一出门翠兰就嘱咐:“你在外边别跟野女人胡搞 啊!”吕支书嘻嘻地笑:“俺不跟别人,只跟你一人胡搞!”翠兰还是不踏 实。起初,吕支书还是挺检点的,一心扑在村里工作上。前几年去南方考 察,还去了趟泰国、韩国和新加坡,学会了跳舞,老毛病又犯了。在泰国 看人妖表演,还跟人跃照了好多相片。他故意将照片向翠兰摆弄,翠兰看 了看是袒胸露肚的女人就骂开了,吕支书递给他一份关于人妖的材料,知 道是男扮女装才消了气。翠花说:"妈呀,咋这么像?”吕支书说:“经 过手术的,你要想变男的也可以做。”翠兰使劲捶他肩膀:“缺德的,俺 才不变呢,你在外面再不老实就把你变喽。”吕支书笑起来。后来吕支书 跟县城一位相好的小姐的合影照片被翠兰发现了,翠兰又打又闹,吕支书 搪塞说:“别闹了,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人妖嘛!”翠兰还傻巴巴笑,真 给唬住了。多少回他都这么蒙过去了。
        七奶奶一上楼就看见照片撕了一地。翠兰双手叉腰地骂:“给俺胡 扯八扯的,搭咕个小姐就美得你屁眼儿朝天,要不是俺亲眼见着,还骗俺 是人妖呢!”然后两人就厮打一起。吕支书被人拉开了,坐在沙发上回嘴 说:“臭娘们,你是壶里插着烧火棍儿一_胡搅啦?不想过,就吱声儿。” 翠兰叉腰骂:“轰老娘走,招那小妖精过门儿,死了心吧,姑奶奶不好惹 哩!”吕支书又站起来想打她,七奶奶举着拐杖指着他的脸说:“小吕子, 大老爷们家熊老娘们,露脸啦?俺看你敢动翠兰!俺的拐杖不认人!”吕 支书看见七奶奶软下来:“唉,您跟着掺和啥呀!”七奶奶瞪了眼说: 
        “俺咋就不能掺和?俺就管你!”翠兰见来了帮手就哭哭啼啼跟七奶诉屈。 七奶奶像娘家人似的好言相劝。吕支书说:“七奶奶,你别听她的,她那疯狗脾气见人就咬!”七奶奶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劝了翠兰几句,就将 吕支书叫到楼下的客厅里。她想劝劝吕支书别拈花惹草了,后来一想劝赌 不劝嫖,劝是劝不住的,就扯住翻盖学校的话题不放。吕支书说了一堆官 话,气得七奶奶倒憋气,骂道:“小吕子,别来这套,这些话留会上说, 跟七奶奶说实的。俺看你小子是灶房里的菜锅油透啦!”吕支书无奈地说: “你老就是骂出大天十六点儿,也是一句话!”七奶奶问:“啥话?”吕支 书说:“孙女穿着奶奶鞋,钱紧呗!”七奶奶说:“动你狗脑子,没别的 招儿了么?咱村这个先进那个第一的,钱呢?是不是都让你小子小眼儿流 啦?”吕支书哭笑不得说:“瞧您真敢捅词儿,俺有那胆子?”七奶奶严肃 T,把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吼:“俺看你胆子大得敢日天!你不想辙,俺 就住你这儿不走啦吕支书梗着脖子吸烟。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脑轻快 了许多,眼睛亮了一下:“哎,七奶奶,俺倒有个招子,七奶奶兴许办得 来。”七奶奶说:“啥招儿?损招儿吧!”吕支书眨眨眼睛说:“瞧您说 的,咱村眼下的局面是被三角债拖住的。县食品公司欠咱村六十万,您德 高望重,能讲故事,嘴皮子溜,而且能讹人,说不定能要回点丿妹。这要 回的钱拿出二十万建学校还成问题?”七奶奶摇头:“俺不是这意思,是 说建学校。”吕支书说:,'俺说话算话,要回钱就建学校!”七奶奶面带笑 容走了。吕支书客客气气地送七奶奶到门口。大风将村巷刮得很乱,七奶 奶残弱的身影很快就被风尘遮住了。吕支书一直不敢轻视七奶奶,心里 想,村里有这样一位老寿星是福还是祸呢?
        七奶奶摇摇晃晃走在风尘里。她看村巷的路像驼黄色的绳头,绳头 摇来甩去没有尽头,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完。唉,路无尽,慢慢走吧。七奶 奶想。
        去城里要账的班子很快就搭起来了。
        有七奶奶、村委会王会计和裴校长。一看有裴校长,麦兰子缠磨着 七奶奶也要去,裴校长出面说情,七奶奶终于同意了,小组成员就又多了 麦兰子。吕支书从冷冻厂调了一辆双排座汽车。疙瘩爷从海边赶来了,望 着七奶奶上了车说:’啜,别着急上火的,身子骨当紧。兰子,你要多照 顾你奶奶」'七奶奶嘱咐一句:“下雨的时候,你多往学校看看。”疙瘩爷 应承着,鼻子就酸了。七奶奶挥了挥手说:“快回吧,快回吧。”就让司 机将车开走了。一路上,七奶奶看这看那心情挺好。好久没出村了,到外 头溜达溜达倒也挺好。裴校长与麦兰子说笑不止,七奶奶分明看见麦兰子 的手放在裴校长手上,两只手攥得紧紧的。说说笑笑汽车就开进县城了。 他们直接去了县食品公司。公司一把手陆经理不在。他们就掉头去了县政 府招待所住下了。王会计和七奶奶躲在房间里歇着,裴校长带麦兰子逛街 去了。
        麦兰子和裴校长回到招待所,天色已晚。裴校长去服务台打了电话, 陆经理媳妇说他好久不回家住了。他就猜想一个家庭该解体了。他忽然想 起食品公司有他的同学。打电话从同学嘴里摸到了陆经理的底细。陆经理 这程子正躲债呢,晚上不回家住单位,回单位也是后半夜。七奶奶听了就 说:“咱们后半夜去堵这家伙。”麦兰子说:“奶奶您的身体顶得住么?” 七奶奶瞪眼凶她:“顶不住也得顶,可着一头儿苦吧,哪有刀切豆腐两面 光的事儿呢?”裴校长的确没别的好招子,就让王会计在房间等,他领着 七奶奶和麦兰子去了食品公司。七奶奶站在门口,裴校长问门卫得知陆经 理还没回来呢。麦兰子和裴校长搀着七奶奶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后半 夜天气凉了些,洒水车从路灯下开过去,路上就湿了一片。潮冷的气流灌 得七奶奶一阵咳嗽,咳嗽声嘶哑而陈旧。七奶奶自叹说:“老了老了倒像 花一样娇气了。”弯月悬在夜天里,如七奶奶的慈眉。裴校长和麦兰子肩 挨肩坐着,七奶奶看见他们老往一处靠,霜打的秧子似的,就知道两个孩 子困了。七奶奶怕他们冻着,就讲故事逗他们笑。笑得麦兰子捂肚子,歪 在裴校长怀里半晌爬不起来。
        夜里一点多钟,一辆小轿车驶来,停在食品公司门口,下来一位腆 着大肚子的男人,轿车就很快开走了。七奶奶让麦兰子上去问问是不是陆 经理,麦兰子颠儿颠儿跑过去,笑着跟男人搭话:“请问,您是陆经理 吗?”那男人显然醉了酒,晃晃悠悠地打着酒嗝儿。男人见了麦兰子眼睛 亮了一下,点头说:“宝贝儿,你可来啦。”就伸胳膊紧紧搂住麦兰子, 又亲又啃。麦兰子吓得没了章程,一边挣脱一边喊救人。裴校长和七奶奶 都惊了脸奔过来。裴校长醒了血性,晃晃地走过去,朝那男人的胖脑袋打 了一拳,横头悻脸地骂:“臭流氓!”七奶奶吓得咂舌头说:“真败兴, 遇着这么个狗东西!”那男人松开麦兰子与裴校长厮打在一起,裴校长的 眼镜被打掉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摸眼镜。这时门口保安人员出来了,那男 人凶势顿长,一挥手说:“给他们都关起来,统统关起来!”就被人搀到 楼上去了。裴校长、七奶奶和麦兰子跟保安人员解释半天也不顶用。七奶 奶问:“那个狗东西是不是陆经理?”保安人员说:“是七奶奶浑身就软了,心叹要账的事怕是大风里点灯没啥指望了。裴校长生气地说:“宁 可账不要啦,咱也跟他没完!告他耍流氓,告他非法拘禁罪!”麦兰子委 屈地哭了。七奶奶将麦兰子搂进怀里说:“莫哭,咱不怕他们。这是共产 党的天下,还没王法啦?”说着,她也淌了满脸老泪。裴校长看着她们哭 心里难受,就劝几句。七奶奶说:“俺不是怕,屈点也不算啥,就是怕这 建校款要不回去了,对不住孩子们哩。”她越说裴校长越不落忍,他扭头 冲外边吼:“杂种,放俺们出去!”吼得喉结都颤了。一生气,七奶奶脑, 袋就蒙,又稀里糊涂地骂了几句吕支书。然后他们坐着麻袋包睡着了。
        傍天亮儿,陆经理醒了酒,恍惚想起昨夜有啥事;.就下楼来问保安。
        保安如实一说,他反倒将保安人员骂个狗血喷头:“谁让你们随便扣人的?这可犯法呀!”保安人员说:“是你的命令啊。”陆经理额头冒汗了,赶紧亲自去仓库,将七奶奶、裴校长和麦兰子接到办公室。陆经理从外貌上看出他们这三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越发恐慌了。裴校长和麦兰子偏偏得理不饶人,口 口声声要上告。陆经理问:“你们晚上在门口干啥?”裴校长说:“你甭管干啥,我们总没犯法吧?”裴校长加了一句:“你还侮辱麦兰子姑娘!该当何罪?”七奶奶一直默不作声,按她宁折不弯的性子,会没完没了地跟陆经理干,换回人的尊严。可眼下她想要账的事呢,为了 孩子们屈屈身子不丢人。她站起身没鼻子没脸地骂麦兰子:“给你们脸啦?既然陆经理认错儿啦,你们犖啥?三年等个闰腊月,谁还用不着谁!"陆经理见两个年轻人被骂薦了,就上前扶七奶奶坐下说:“还是老人家通情达理,谢谢啦!俺昨夜打发东北要账的喝了三席,醉啦醉啦。”七奶奶 转了老脸说:“俺看陆经理不是糊涂人。其实,俺们是找你来的。”陆经 理瞪圆了眼问:“找我有啥事么?”七奶奶口才好,一口气滴水不漏地讲了要账建学校的经过。
        陆经理感动得眼皮儿发湿,抓住七奶奶的手说:“七奶奶原来是白9 纸门家族的剪纸艺人啊,你家大铁锅的事迹我也知道,革命家庭啊!可亲 可敬,这回你老人家为孩子们奔波,真是难得!谁家都有孩子,谁都有良 : 心,就冲老太太,我就给您办。公司这阵确实没钱,俺就是东拆西借,先 ? 给你们凑足二十万,咋样?”七奶奶乐了,说了不少奉承话。裴校长和麦兰子眼睛亮了。陆经理叹息说:“欠你们村的款是有原因的,吕支书那小 子为啥不敢找俺?他理亏着呢。他不按合同办事。他托领导,又送礼,又 星 施美人计的,我老陆有二十八年党龄了.,不吃他那套!”七奶奶附和说: " “小吕子真不是个东西!”陆经理又说:“这么做本没道理,良心就是道 理!容我两天,后天下午来公司办款!”七奶奶千谢万谢地说:“陆经理 是明白人爽快!真是不打不成交哇!”陆经理一个劲儿留他们中午吃饭。 七奶奶说:“不麻烦经理了。”说完就和裴校长麦兰子回到招待所。一宿 的折腾,七奶奶和麦兰子偎在床上就睡着了。吃午饭时,王会计问昨晚咋 一宿没归?麦兰子刚要放怨气,就被七奶奶拦过去了,七奶奶说在门外等 到天亮才见陆经理。她得维护陆经理的形象。她本想留王会计在城里等, 这么多人花费太大,后来又怕陆经理那边出差头,又在城里待了两天,直 到她带王会计办完款才回雪莲湾去了。
        民间剪纸艺术家七奶奶,又以能要三角债出名了。没几天,七奶奶 的新故事在雪莲湾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神。
        牛毛雨下起来没完。夏至来了,一天比一天热了。七奶奶没事做的 时候,就独自盘腿坐在炕头听雨。沙沙的雨声里,是七奶奶最爱回忆过去 的一段光阴。她又想七爷了,想七爷的大铁锅了。然后对着雨叹一声,人 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啊。回想的时候,七奶奶觉得整个人像踩在雾上,哪 儿也看不见岸,四周啥声音也没有。倒是裴校长和麦兰子踩着两脚泥,很 急地进门,一句话将七奶奶拽到严酷的现实中来了。麦兰子喘着气说: “奶奶不好啦,您给要回来的那二十万建校款,让吕支书买了别克汽车 啦!”七奶奶有点耳背,像判官一样审麦兰子:“你说啥?慢慢说。”麦兰 子又学说了一遍。七奶奶问:“别克是啥物件?教学用的?还是管咳嗽 的?”麦兰子急得直跺脚:’奶奶,竟打岔,是一种小轿车°”七奶奶眨蒙 着老眼,脖子直了半晌,骂:“这兔崽子,无法无天啦!他这叫啥支书? 良心呢?他的良心抵不上一截狗杂碎!俺去找他论理!”裴校长望望外面 说:“奶奶别急,雨停了再说。”然后就叹息说翻盖学校又没影了。七奶 奶生气地骂:“小吕子啥钱都敢花呀!”裴校长说:“前几天我见吕支书, 他说施工建筑由他负责,我也答应啦,谁知他很快就变卦啦,偷偷买汽车 了,奶奶的心血白费啦!”麦兰子说:“吕支书好玩,他最急的是想换好 车。”七奶奶说:“咱去乡里县里告他!”裴校长说:“告顶啥用?买车又 没装自己腰包,犯哪家法?”麦兰子说:“那也不能就这么完了!”七奶奶 沮丧地坐回炕沿儿说:“依你们说,咱的瘪子气就吃上啦?俺这把年纪, 白白让这小子给涮啦?俺不服,俺一辈子就没服过谁!”然后她顶着雨悻 悻地往外走。麦兰子忙拿出折叠花伞给七奶奶撑着。花布伞飘在雨中村巷 里,就像太阳花一样好看。过路行人朝七奶奶搭话:“给谁家剪门神去 啊?”七奶奶沉着脸,应着:"不剪门神。”人们又问:“那您老在雨天里去做啥?”七奶奶没好气地说:“去打架!”路人吓得吐着舌头走了。
        七奶奶先去了吕支书的家,吕支书媳妇翠兰见了七奶奶,前前后后 听七奶奶一说,反倒向着自己男人,跟七奶奶吵了一架。七奶奶又气愤地 去了村委会。说吕支书去城里引外资了。苗锁柱村长和两个支委正商量计 划生育的事情。听说七奶奶要搜罗吕支书的黑材料,都吓得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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