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没有看错,这家伙果然是刘文昌。
原来四年前在小于庄,处决他和刘田时,因遭到敌人的突 然袭击,行刑队员惊慌于枪声四起杀声震耳,向二犯仓慌开了 两枪转身便跑,刘田当即毙命,刘文昌却挨了颗穿颈弹,装死 扒倒在地上,等大队日伪军进庄这才爬起来,连吓带伤话都说 不出,高贝考虑这小子日后还有用,便转送到唐山陆军医院。
可是没等他痊愈,高贝则作了阶下囚,这小子成了丧家之 犬,哪里用哪里钻,和边区军民明争暗斗三四年,最终又到河 头充当了特务队长。
由于冀东铁(路)南海防区的人民武装力量日益强大,经 常配合正规部队破路、炸车劫击军用物资,严重威胁着日寇各 个战场上的军火供应与兵力调动,为此,华北屯军司令长官冈 村宁次大为恼火,命令冀东屯军一一七师团长铃木其久,对铁 (路)南南泊地区来一次大扫荡,妄图扑灭我南泊军民抗日烽 火。
为稳、准、狠的吃掉我军主力,特派刘文昌来我腹地鱼草 淀卧底。刘文昌与刘田老婆王美蓉昔日有染,自然不会到别处 落脚,为了保障安全,刘文昌一潜入刘田家,便和王美蓉在住 室下挖了个蛤蟆蹲,王美蓉白天四处游串,收集来有值的情 报,刘文昌就通过电波发回唐山。刘文昌念过大学,梢加训练 就是个高明的报务员,他把极细的天线,从烟囱里引入,又从 炕坯缝转入地洞,每天夜深人静,便定时向唐山发报。
端阳前夕,家家分鱼肉村里搭台唱影、敲锣打鼓人人乐 得合不拢嘴,尤其是王拴媳妇刘金凤,招呼男人吃饭时,在一 邦小伙子揮掇和刚火下,竟随着自己男人的鼓点儿扭起了大秧 歌。王美蓉素日与刘金凤有仇怨,气得肺都要炸了,好容易挨 到夜深人静,把刘文昌叫出来,把这一天的情报,和区里来人 开会都一古脑儿对刘文昌讲了,为了发泄对鱼草淀人特别是刘 金凤的仇恨,编造有主力进驻鱼草的慌话,硬逼刘文昌给上峰 发报请求围剿。
刘文昌怕情报不准落个慌报军情的罪名,不敢贸然行事, 王美蓉撒娇坐在刘文昌怀里,手勾着刘文昌脖子,赌咒起誓加 哀求,刘文昌只好点头应允。两人宽衣解带云雨之后,刘文昌 筋疲力尽地钻进蛤蟆蹲,因天气闷热没压盖大缸,才有嘀哒声 发出。
刘文昌发完电报,又钻进王美蓉被窝里,贾区长和刘助 理员当夜走了,却鬼使神差县大人真的冒上来,分柳河、鱼草 淀、杨庄子三个自然村宿营,又偏偏郭、孙二位队长亲带两个 排作为指挥中心驻扎鱼草淀,恰好遭到重点攻击。
书归正传,且说,这次大扫荡的总指挥山板义雄大佐,乃 是东京陆军军校的高才生,亦是铃木其久的得力干将,他一接 受扫荡海防区的密令,就调兵遗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 虎掏心直插鱼草淀,由于两路人马皆踏荒而来,所以将村庄团 团围定,我军民尚蒙在鼓里。
此刻,山坂义雄手握沙鱼皮刀柄,瘟神样的站在人们面 前,两只恶狼般的贼眼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给人以凶狠、残 暴、阴险的感觉,然而,真正使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个人们 熟悉的歹毒的死了四年之久的“活见鬼”刘文昌,尤其是那些 迷信思想深重的老年人和妇女,暗自掐着手腕,用有无疼痛感 验证是否在作梦,尽管人们早已把这个坏蛋从人“界”里抹掉 了,但现时中的刘文昌,却不可否定。善良、憨厚的人,不知 内中的奥秘,只好用打鬼话语来驱除这不祥的晦气。
刘文昌非但没生气,反而傲然发笑,怡然自得的踱着方 步,洋洋得意地说:“乡亲们说我是鬼,这不奇怪,因为我刘 某人,确实上过望乡台,可是阎王老子不收我,所以嘛,又叫 我回来了,这也算前世有缘吧,又和乡亲们见面了。打开鼻子 说亮话吧,如果愿当皇军的顺民,我刘某人用脑袋担保大家平 安无事;若是死心塌地跟着共产党走,那可就对不起了。”走 到王拴面前冷笑着:“这几年,你倒官运亨通啊!当了民兵队 长。今天的气氛你都看见了吧,皇军大兵压境,横扫八路如卷 席,怎么样?是走我刘某人的路,还是愿当共产党八路军的烈 士啊!”
山坂义雄愠怒的一摆手:“闲话的不要。”刘文昌鼠见猫 似的鞠躬退到后边,山坂指着王拴喝问:“你的说,八路的, 里边的有? ”
王拴早已把化妆成老百姓的战士都看在眼里,甚至谁是哪 个班、排,姓名都一清二楚,头一低,假装没听见。
“你的不开口,叫你看看人头的,怎样的落地:”山坂 暴跳起来,命人从石洪嫂怀里夺下大平,石洪媳妇发疯样的闯 上来夺,被山坂操倒狞笑着:“你的要孩子必须指出谁是八路 军,否则连你带他一起上西天。”
大平吓得哇哇大哭挣扎不脱,石洪嫂跪倒山坂面前求饶, 山坂冷笑着把大平一操压在母亲身上,随即魔王就举起战刀, 人们蜂拥而上抢回大平,山坂一指暴露在群众里的一名戍装战 ±: “拉出来!”
那战士握紧拳头怒视山坂,就在山坂收刀的刹那间,猛低 头向魔王撞去,可惜未到近前便被卫兵的十几把刺刀捅倒了, 人群大乱。
山坂立刻吼叫:“机枪的准备!” fj,墙头上、二门口、 房上都把机枪口,对准惊恐万状的人群,同时数十只长短枪也 都端起,骚动的人群被压下去了。
山坂用刀尖指着王拴:“你的不说,同他的一样。”王拴
把心一横,腆着胸脯说:
“八路的没有,村干部都跑啦,我是民兵队长,你杀我 吧,再过三十年还这么大!”岀人意料的豪言壮语一出口,不 起眼儿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山坂狞笑着:
“好,大大的英雄!想死的没有!” 一瞥吓得腿打哆嗦的 二结巴:“你的说谁是八路,谁的是八路干部,统统的指出来 马上放你出去!”二结巴吓得头也不敢抬,更结巴了:
“八八,八八八……路路,路……干干干……干部,有有 有……有……”山坂早不耐烦了:
“在哪里,快快的说!”
“有有有……”刘文昌给了他一脚:“在哪儿,快点 说!” “有有有,有……”二结巴把脸都憋红了,见大夥都 用愤怒地眼光盯着他:“有有,有不了啊一一早早,旱跑 了…!”人们松了 口气。
山坂大怒:“八格牙路!”手起刀落把二结巴劈倒了。血 溅了人们和日伪军一脸。
又是一阵骚动。
山坂狞笑着:“没人说,好,皇军自有办法揪他们出 来。”刘文昌立刻皱炎附势顺杆爬:
“识世务者为俊杰,赶快自动走出来,皇军不咎即往,不 出来皇军可以聚神指点,谁也逃不过神灵的眼睛,那时只怕悔 之晚矣!”沉默了五六分钟,刘文昌小声和主子喊喳了几句, 转身命令道:“现在再给大家三分钟的时间,我说到三时就开 始往外揪人。”人群中死一般沉默。
“一一二一三一好,没人出来,我要借用神灵的眼睛揪 八路军和干部了,注意,是良民的往大门洞走!”人们骚动起 来,没一个人肯走。
“统统良心的坏了,统统的斯(死)拉(了)斯(死)拉
(了)的有。”山坂把战刀指向人群。
刘文昌假惺惺地说:“快些走,到那边就算良民,马上 开大门放回家。”有两个老头走过去,没事,三个老太太走过 去,也没事,人们不由胆子大了,五七个抱孩子的妇女过去, 仍没事,王拴老婆刘金凤把小珍头一抱,一出人群,“咚咚” 门板响了两下,立刻被日军拧住胳膊拉回来。
人们怯生生地不敢过了,日伪军扯着胳膊拽,民兵过去 了,没事儿,暴露出虎头“咚咚”两声门板响,又被拉到一 边。接着是两个化了妆的战士……周福勤、方有志……眼看轮 到周福真了,突然人群中有人破口大骂:“断子绝孙,你不出 来,也知道你是谁,你就缺德吧!老娘今生今世抓不了你,到 阴曹地府也摘你的心肝。”虎头奶奶发疯似的扑向二门口。
日伪军用枪托捣脚踢,倒下了又爬起冲紧闭的二门咋了 口吐沫:“你个嘎奔儿的,缺八辈德的,外国杂种,你损阴丧 德,坑害乡亲,就不怕天打雷击五雷轰!”刘文昌劈手揪住老 人白发,啪啪两个嘴巴,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虎头像只身陷入罗网的猛虎,把两个日本兵抡得SW 恩,一窜多高的骂:“刘文昌,我操你亲妈,后妈,过房妈, 有种的拿刀来杀你活祖宗,跟七十八百的老人逞啥威风,你等 着早晚拿你点了天灯。”刘文昌气得脸像猪肝,鼻孔一张一合 地指着虎头奶奶,对山坂道:
“她的儿子区干部的大大的坏。”又一指虎头:“这小子 是他的孙子,也是顶坏的小干部。”山坂耸动了几下扫帚眉, 没去理睬暴跳的虎头,含笑走近骂不绝口的虎头奶奶:
“老太太,你的害怕的不要,你的孙子,我们保证不杀 他,只要他说出八路的哪边去了,还有军用物资都藏在什么地 方,我就放了你们,还要给你们一定的好处!”
老奶奶愤愤地一抹嘴角上的血:“哼!好处,杀人放火遭 塌妇女,这好处我们早尝够了,丿k路军都杀出重围跑了,啥都 有,去找八路军要!”刘文昌气势汹汹地指着老人鼻子:
“你个老杂种,再嘴硬,我崩了你,你儿子是区干部, 你孙子是民兵副队长,你唬得了别人,还唬得我二爷我,实话 告诉你,这些日子,谁家吃啥饭我都一清二楚。”老奶奶鼻子 一哼转过脸,愤怒的盯着那紧闭二门和垂花门楼,虎头破口大 骂:
“刘文昌我操你八辈姥姥,你活祖宗我啥都知道,就是不 告诉你,有种你给我一枪。”
“妈的,你不用狂,一会儿我就摘你的心肝给太君下 酒,”刘文昌真的掏出手枪,点着老奶奶喝问:“老家伙你是 想死想活!”
“想死,来吧,朝这儿打!”老奶奶毫无惧色地指着太阳 穴,往刘文昌跟前凑着“哗! ” 一口带血的粘痰,不偏不倚正 着刘文昌左眼上。
刘文昌没马上去擦,往后退着:“老杂毛你是活腻了,我 看你再走半步!”老奶奶依然步步逼近,山坂大吼一声:
“八格牙路!”举刀向老人顶门劈来!
“住手!我说:”虎头惊雷似的断喝。山坂本无杀老人之 意,转了个刀花,刀背从老奶奶肩上滑下来,换了副笑脸走向 虎头:“哟希(好),你的统统知道,八路和军需物资的在哪 边? ”
“在很远很远的东泊。”
山坂不可思议地问刘文昌:“什么的东泊? ”
“一个离村十几里路的大草荡。”
山坂立刻沉下脸狞笑道:“你的想用调虎离山计骗我一良 心的大大的坏了。”刘文昌,怕虎头拼个鱼死网破,先指挥伪 军把他捆了,然后闪到山坂身边做保驾状。山坂拧笑着一指大 义凛然的虎头和老奶奶恫吓道:“统统的杀头! ”
“蒯“十几把刺刀一齐对准祖孙胸膛。
“住手! ”周福真再也藏不下去了。
言未毕,“咚咚”两声门板响,凶残的日本兵闯上抓人, 群众纷纷拥上掩护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不知道谁喊了声:“你 都把我们杀了吧!”
“都把我们杀了吧!”随即掀起波澜,裹着日军朴向刘文 昌、山坂。
“开枪、开枪、快快的开枪!”山坂往后退着,声嘶力竭 的吼叫◎
“叭勾” “叭勾”枪响了,三五人猝然倒地。
波澜没有平息,而是更加汹涌澎湃,虎头、王拴、老奶奶 被卷进旋涡,又吞噬了荷枪实弹的日伪军,眼看把山坂逼到墙 角了,刘文昌开枪打死两个青年,更激怒了置生死于度外的人 们:“向姓刘的讨还血债啊!” 一齐猛扑过去。
山坂见机枪步枪用不上,士兵们也被冲得踉踉跄跄,像 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抡刀连砍带扎,杀死两个青年男女。人 们惊叫着,怒吼着冲向这头野兽,山坂和刘文昌且战且退,避 开激流窜进东侧的车棚,刘文昌持枪在手,山坂也掏出王八盒 子,这时,墙头跳下不少日军,二门大开也冲岀恶狼般的日本 兵,眼看一声惨绝人寰的大惨案即将发生,只听砰砰两声枪 响,咕咚,墙上的机枪射手栽落下来。
刘文昌、山坂伸向扳机的手指颤抖了,士兵们戳向人们的 刺刀收住了,墙头、房上的机枪射手调转枪口 “哒哒”扫射起 来。敌我皆陷入惊愕、迷惘之中……
“咱们的人来了,不要等死,往外冲啊!周福真一声喝 喊,唤醒了危难中的人们,呼啦一下,裹着荷枪实弹的日伪军 冲向大门口。上了拴的木质大门在求生欲极强的洪流冲击之 下,轰然倒地。
“快散开!”周福真见人们一出大门仍打着疙瘩奔逃,焦 急地喊。
话音未落,房上、墙上、大门口,步枪、机枪响开了,人 们像炸窝的蚂蜂,有的扎进身边院子;有的扎进厕所里;有的 扎进了草垛;有的钻到碾盘底下;还有的扒在墙根不敢动弹, 有几个裹携出来的日伪军,稀里糊涂的枪就没了,有的被踩 倒,有的失去自控,随着人流涌动。中弹致命的倒下了,受伤 的没有一点儿感觉,还在拼命的奔跑……
塘里听不见呱呱鸡的吵叫声,天空看不见蜻蜓和燕子飞, 癞蛤蟆怯生生的躲到墙角、寨子根下,瞪着猩红色小眼睛惊愕 的看着奔跑中的大活人,一个个猝然栽倒,流出鲜红的血吓傻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