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头镇通往黄庄的通衢大路上,赶集的人络绎不绝,一辆 拉脚的小毛驴车上坐着两青年人,一个洋学生打扮,一个小做 活的,这洋学生是周铁柱,小做活的是歪毛。
因为这黄庄是敌人大后方,据日军平奉路河头重要据点 仅有十几华里,又是“横扫冀东八路如卷席”的决胜后期,故 此,敌人防范不严,加之脚夫与岗哨有些“小意思”,所以没 费什么口舌便进了寨门。二人根据周福真、石洪提供的线索, 穿街过巷径直朝伙道西坐堂中医王云生寓所走去。
这是一前店后家的小诊所,门口有棵三五人搂不过来的白 果树,相传是宋代人裁种的,树冠像一把巨伞,复盖着十几平 方米的地面,树根像虎爪样的暴突,给人以虎踞龙盘的遐想。
此刻,正值仲夏午前,十点多钟的光景,有几个手持长烟 袋摇蒲扇的老头,正在树下说古道今,铁柱明知王先生住址。 却近前施礼问询:“请问,王先生,在这块住吗? ”内中一个 脑后留晚清小辨的答道:“这门口就是,只是他出诊未回,你 二位哪村的?"
铁柱怕说附近村儿的,骗不过这些活地方志,撒了个大谎 说:“因家母多年染病在床,各处求医无效,特从河头镇慕名 而来。”铁柱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因为拜绿林英雄孙振武排长 为师,在专心致志习学武艺的同时,也学了不少半文半百的江 湖话。
眼前这些晚清遗老,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小青年儿倍加赞 尝,有的说:“若非急症,可退一两天再来。”有的说:“由 此往东,过正街,还有个内外科先生,不妨去请他看看。“
铁柱暗想,郭队长正是由外伤引起的高烧昏厥,若得此人 前往,定能拯救老郭性命,即便不能去,讨个药方再设法去买 药也好啊。谢过遗老们,带了歪毛径直往路东去寻。
歪毛初来黄庄看见店铺鳞次栉比,房舍井然有序,三街 六市充塞着人流,猎奇得目不暇接,而一见来来往的日伪军, 又不免有些胆怯畏缩,铁柱怕引起便衣特务们的注意,挥手给 了他个脖子拐,厉声喝道:“还不快走,当心人家当小偷抓走 你。”
这一巴掌倒把歪毛的心给稳住了,腿也不软了心也不跳 T,大大方方的穿过正街进了深港,走过十几个门口,见一家 门墙上挂着个带红十字的长牌,大书:内外科医师范景荣寓 所,铁柱上前叩门,过了半天,才出来个中年妇女。
铁柱满脸推笑道:“我是南边常庄来的,请范先生给我妈 去看病。“不料,那女人把脸一绷:
“他病了快俩月了,去别处请吧!” “膨”把门关上了。 霉气,霉气,真是霉气,两个大夫,一个出诊,一个病倒…… 铁柱摸着脖梗子转了几个圈儿,决定先吃了饭再去等王先生。
俩人吃完午饭,又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儿,挨到日头平西, 琢磨王先生差不多该回来了,便溜哒过去。离他家还有八九个 门口,迎面走来两个“地缸”,一个穿白纺绸裤褂,手里提着 带红十字的黑皮药箱;另一个带金丝眼镜,身穿白大褂,下身 露着半截绿军裤,脖子上卡着听诊器,头戴一顶很高的“孝” 帽子,一看就知道是头面人物请来的日本医官,俩人慌忙闪到 一边,哪敢偷看一眼啊!
等两个“地缸”过去,铁柱细端详那穿纺绸裤褂的“地 缸”,越看走路姿势、背影越眼熟,不禁愣住了。聪明的歪毛 早已窥测到铁柱的心思,凑近诡秘地说:“等他回来,我夺他 的药箱子!”铁柱淡淡一笑,摇手说:
“这地方非比寻常,可不敢乱来。”嘴虽这样说,心里却 正编织着智取巧夺的方案。
俩人来到王先生门首一打听,仍没回来,他女人说,这时 候不回来,就是住下了,俩人又转回到范先生寓所,太阳便沉 下地平线了,铁柱朝周围看看,压低嗓音说:“你在这儿盯住 那胖医官,我再去看看王先生回来没有,千万别乱跑,我去去
夜幕降临了,小镇似坠入无底洞里,阴森、恐怖的气氛, 不压于一个人夜入坟场,人总是越孤单越思念亲人,歪毛大 脑的屏幕上,一会映出方有志结实的身影,一会映出惨死的爸 爸、妈妈音客笑貌;一会映出铁锁、二黑、虎头等人;一会儿 岀现奄奄已息的郭队长……怅惘、悒郁的思绪咬噬着他的心。
铁柱回来了小声问“胖医官还没过去吧? ”
“没有。”歪毛猜想准是王先生那边没指望了,又对日本 医官产生了怀疑:“这半天没回来,会不会住在那一家了。”
“不会的,”铁柱十分肯定的说:“他会回来的,日本人 不会在中国人家过夜,越晚对咱越有利。”
“那,从哪儿出城啊? ”歪毛一直为这事儿躯心。
“这个,我自有办法。”对着他耳杂说了几句,歪毛两眼 一眯缝笑了: “你可真有招儿啊!”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传来大皮鞋响,歪毛惊喜地探头看看 说:“来了,来了。还有手电光在脚下晃荡。”
“几个人? ”铁柱惊喜地手伸腰间。“看不清,好像还 是两个吧!可是……”他猜不透手电光为啥那么低,还时明时 灭。
“别慌,看准了,等我截住他们,你再下手。”铁柱老练 地把驳壳枪推上子弹。可是,来至近前一看,竟是三个人,一 个小孩走在两人前面掐着手电。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铁柱悄悄转出胡同口,冷不防夺下 小孩儿手电,枪口逼住两个家伙,小孩欲喊叫早被歪毛揪住衣 领。只听铁柱说:“别动,谁喊打死谁。”接着有两个硬棒棒 的东西,分别塞进两个家伙的口袋:“谁敢嚷,或者逃跑,我 一拉火儿炸你个尸骨无存!”
“是,是,不敢不敢!”中国“地缸”吓得竟把手举起 来。
日本医官也吓得直说“哈依。”铁柱枪口一指胡同: “走 1
话音刚落,就听西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影绰绰有人朝 这边走来。钻胡同虽然来得及,但铁柱想到,万一被对面的人 特别是巡逻队瞄着影儿,不但前功尽弃,还要招来一声恶战, 如果迎头走过去,将计就计,或许能化险为夷。于是,当即立 断:“径直往前走。想活就老实点儿!”
用手电一照,是三个踉踉跄跄的伪军,压低嗓音声对中国 “地缸”说:“他们若问,就说太君喝醉了酒,送他回炮楼, 说错一句,咱们谁也别活!” “是是!”
铁柱又一操那日本医官:“快快的走,不许你的讲话!” 叫歪毛架着他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则落在中国地缸肩上,铁柱 一手操弹弦一手持手电。
霎时间,伪军们到了跟前,两个架着一个,像是喝醉了 酒,铁柱先发制人手电照射过去训斥道:“你们他妈的,黑更 半夜的夕卜出灌猫尿,也不怕碰上八路武工队!“
“没,没,没事儿,八,八,八路军都,都,都死光了, 这,这,这会儿,大,大,大敞着门儿睡觉,也没,没,没事 To ”醉鬼胡哦开了。
“你们都是干啥的? ” 一个架醉鬼的伪军。用右肘遮着手 电光喝问。
“你们他妈的,挣钱不多管事儿不少,特务队的,送送太 君难道不应该吗!”铁柱强硬地回答,令歪毛大为震惊。
“应该,应该”那家伙口气软了,擦身一过,似乎察觉歪 毛不大对头::“他,他也是……”
铁柱一指中国地缸,打断他的话:“他是我们队长的爸 爸,后边跟的是他家扛小活的,你要给你妹子相亲怎么的,问 这问那,不想走过来背太君。”另一个赶紧陪笑说:
“您别见怪,我们都多喝了两盅,嘴上缺把门儿的,回 见,回见!”硬是扯着醉鬼走了。
铁柱、歪毛将两大一小押到僻静小巷,中国地缸却死也不 肯往纵深处走,他吓得腿直打哆嗦,声音颤抖着:“你,你, 你就,就,就,让,让我躺到这儿吧!”铁柱觉得奇怪,手电 往他脸上一照,不禁“啊”的一声:“是你!”这中国地缸不 是别人,正是小菜园的王大肚子。
原来,王吸溜跑回去便吓病了,王大肚子深怕八路给他安 上故设圈套的罪名,便以给儿子看病为名,和小老婆搬到黄庄 据点来住了。今天恰好小老婆犯了心口疼症,也是两处求医不 成,才请日本医官的,留其吃了晚饭之后,便和小侄子一块送 医官回炮楼,不想冤家路窄,碰上铁柱和歪毛。铁柱因慌于应 付紧急情况没注意他,可是他却认出铁柱来,自知新老仇恨相 加性命难保,所以才说岀没指望生还的话。
其实铁柱并非想处死他,一来怕枪响惊动敌人;二来,留 他日后或许有用,于是喝唬说:“今天暂寄下你一颗人头,且 看你的表现,没别的先请你委屈一下。”叫他解下裤带,把叔 侄二人的手捆在一起,又脱下他们的袜子堵住两人的嘴,这样 背对背,一时半时挣不开喊不出声,这是成熟的侦察员惯用的 应急手段。
铁柱和歪毛押着日本医官走到胡同尽头,又转过两条长 街,才来到庄西土围子。
土围子下是一条小河,小河对岸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 稼地,大概是因为地处腹地的缘故,土围子上既没铁丝网,也 没有哨棚,居然凭借这不足三米宽的小河为天堑高枕无忧(这 是铁柱白天侦察好的)O 土围子有一丈多高,是由很厚的黄土 垛就的。两人把胖医官连拉带托的囑上去,又由铁柱将其架过 小河,一上河堤铁柱就觉得被什么绊了一下,只听“嗤”的一 声,铁柱说不好,淌上地雷了。把日本医官一扔,猛抱住歪毛 滚下河。
蓝光闪过山崩地裂一声巨响,泥土夹杂着血肉,大腿颅骨 抛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