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太阳,冉冉从碧波滚滚的草海中升起,给广袤无 垠的大地涂上一层绚丽、奇妙的色彩,潮湿清新的小风,带着 野花的醇香和鱼腥味儿,越过波光鳞鳞的湖面,轻轻的扑向土 窑,撩拔着熟睡的人们Q
百灵、紫燕儿唱起婉嘴动听的歌曲,呱呱鸡、青哇也放开 粗犷、浑厚的喉咙吵嚷起来,像是在催唤征人,又像是预祝新 的一天安乐降临。然而,却给栖身老灶台的人,增添了无形的 烦恼与惆怅。
由于人们茫然尝了不知名的洋药,虽然碰巧起了效应,却 也把人们捉弄了个不浅。这一夜,窜稀的提不起裤子,心率过 速的捂着胸口,躺不是坐不是,还有恶心,躺倒睡不醒的……
尤为令人莫明其妙的是,如意一夜不曾合眼,却毫无睡 意,神经好像永远处于兴奋状态,心猿意马,浮想联翩,从记 事起,过艰难生活,淘鱼、摸蟹、拾草、挖野菜……到那年春 天因掀不开锅,无奈到钱老狼长工房讨吃的,遇着好心的周铁 柱……还有那年过家家装新娘子……荣爷爷之死……夜过陡 河……铁锁和虎头为一只野兔打架……草泊大战,••…解放鱼草 淀活捉高贝……英模大会和铁柱同戴光荣花,铁柱参军…… 别后相逢……跟着来了个插足者,小于庄宝兰两次来看铁柱情 意缠绵……铁柱探家和自己交换爱物・••…去年母亲要把她嫁到 西坨去,她以死威胁妈妈说,死也不离这村儿,母亲窥出了奥 密倒戈了,大惨案发生前后……爸爸的惨死,••…每个回目,每 个细节,每句话都记忆犹新。整整给大家打了一夜更,打了多 炸雷,打了多少闪,大雨小雨下了多久,以及兰花、翠儿翻了 几个身,说了多少梦话,她都清清楚楚……越是着急越是睡不 着,数数儿、蒙头都不起作起,气得她直揪自己头发……
翠儿淋雨的事,铁柱跟她介绍了,让她注意观察她服药后 的反应,可是服过洋药仍在发烧、发冷,而且,不断翻身说胡 说,不由对这人孤苦伶仃的姑娘产生了怜爱与崇敬之情……身 子紧紧的依偎着她,试图为她散发一点热量。兰花睡得像偶像 一样,叫木醒;推不醒,'•甚至连蛾始蹦在脸上都无反应,孰不 知,她服了恰与如意相反的药一安眠药片。
好容易挨到天亮,如意想趁人都没起来,以汇报翠儿服药 后的反应为名,找铁柱说说知心话儿,顺便把两人的亲事定下 来一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啊,单独找他谈情说爱的机会难啊, 不料,来到铁柱居住的地方一看,却早没了人影儿,她又到伙 房去打听,却被铁柱妈留住,叫她帮助做饭。
吃饭的时候,仍没见铁柱,她想趁这个机会去各处找找, 周福真又叫她吃完饭,随男女队员们收拾棉花。如意不好违 命,只好召集齐她的女子兵班,随大队出征了,兰花也恰在这 时候醒来。
她是昨晚人们侃谈的时刻睡下的,作了不知多少和虎头遇 难的恶梦,也不知哭喊了多少次,如意推她叫她也知道,就是 撩不起眼皮儿,更不愿说话。起来一看,如意不见了,翠儿还 睡着,叫也叫不醒,一推烫手她慌了神儿,找周福真不在,找 铁柱、王拴也不见踪影,她想问问高空哨,恰好碰见王世禄。
他,原是杨庄子的财粮委员,也是在“点”的通辑犯, 一 “入伙”便被大家公推为财粮部长,专门为独立大队筹集粮 草,既不是花钱买,也并非募捐,而是用他掌握的三名武装队 员,向各村地主、老财、敌伪办事人员,以独立大队名义强征 硬派,如有人胆敢不如期如数送到指定地点者,则以土匪绑票 儿形势恫吓,这样倒也治服了不少顽固份子和效忠日寇的敌伪 办公人员,从而保证了大队和“难民”给养充裕。事后谈起这 段绿林史时,他风趣地说:是我这“土匪头子”养活了草泊英 雄们!
这会儿两人一见面,王世禄便打听“寨主”和“头领” 们,说是有紧急军情报告,兰花正急着找领导人,便说,你且 去吃饭,我去给你找。
一问高空哨,说是周福真等人下地去了,问值班领导是谁 (这是铁柱按部队规定设置的)说是铁队长,于是她又四处寻 找开了。
猛然想起,王拴因怕孩子吵闹影响大家休息,给母女俩另 挖了个土窑栖身,这样男人们便起着乐儿,把王拴给轰出集中 营,因那地方背静,所以轻易没人去,尤其是姑娘们更不去讨 那“人嫌”。
然而,当务之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一下西坡,就听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踏破铁鞋无觅处一正 是铁柱,兰花见他提个药箱子,没好气地问:“你钻到哪儿去 了,到处找不见你!”
“我一直给王拴试吃退烧药!”铁柱无表情地说。
“王拴咋啦!”兰花一惊。
“昨晚让雨淋的。”铁柱脚不停的抛出一句,并没问询找 他何事°
兰花紧追着,说了两个有要事之后,铁柱匆匆忙忙地说: “我看看王拴服下药后的反应再去,若不起作用还得另换药, 老郭还等着合适的药救命呢!”
兰花琢磨既已到了 “王家”门口,不看看王拴不对,便随 后跟了去。
离洞口老远,就听刘金凤唠叨:“……丢下三十往四十数 的人了,还这么孩子丿I七的,为了买杏子差点儿丧命,又为发 烧让雨淋,可好,你一病躺下,害得我也下不了地啦……”
“你,你,你都嚷个啥,我这心里够难受的了,真恨不得 把心掏出来给人们看看,你就不想想老郭的病那样沉重,我不 让它发烧,咋能试退烧的药啊,我又没拦你下地……“
“可你烧得撩不起眼皮,能扔下你走嘛!“
“这不是好了吗,伤风打摆子(感冒)不吃药,最多躺两 天出身汗就好,现在碰巧吃下那洋药片,没一顿饭的功夫就精 神了,你说怪不,也不冷了,也不头晕了,一会儿你快去告诉 铁柱,就用给我吃的那白药片,给老郭吃准见效。”
“真难为你想出这法儿,赶明儿铁柱还不请你当军师!” 刘金凤语气缓和了。
“暖!这也是粪筐子扣在屁股上一等屎(使)吗,想当 初神农氏尝白草,我就不许造病尝药,我若革命到底了,坟头 上写个牌子;一九四四年七月某日,为丈夫没病找病,尝出了 退烧药,救活了垂危中的领导同志,为将功补过,纵死含笑九 泉……”
“我说你这是留遗嘱呢咋的,没正形。”刘金凤笑了。
“我是叫你记着点儿,作祭文别漏下这一节。”
“你呀,你呀,真是块活宝,到这会儿还有心思要贫 嘴。"
铁柱冲兰花一笑:“比你那虎头还有意思。”兰花脸一 绷:
“他呀,这辈子也成不了屁溜鬼,憨头憨脑的抬杠打架还 差不多。”
“怎么他跟你打架了。”铁柱笑着问。
“打架倒没有,我叮嘱他服下洋药,觉得不舒服,赶快用 手指豁拉嘴,好快吐出来,你猜他说啥,豁拉嘴不入吃苍蝇喝 屎汤子倒的彻底,你说这不是噎人抬死杠吗!都说服毒吃反了 药,灌屎汤子塞苍蝇,光听说,谁见真灌真塞了。气得我不理 他了。“兰花气得鼻孔一张一合,恨不得咬谁两口。
“他就是这么个倔肇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和我们小 锁为一只兔子打架,拉都拉不开,生生把兔子揪断了才住手。 你咋为他一句噎人的话,生真气啊!”见兰花仍阴沉着脸,一 本正经地说:“等我晚上找他谈谈,这么堵丧我们兰花同志还 行。”
兰花噗嗤一声笑了: “不必啦,你这大领导挺忙的,还为 这鸡毛蒜皮的事分神,我淡他两天就好了。”
铁柱笑了,兰花也笑了。苍穹和无边的草海也都变得明媚 灿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