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车过来了一两个顶盔贯甲的庞然大物。轰隆,轰隆, 震得大地直颤抖,一边走一边打炮和机枪,路边的茅草屋被撞 倒了,大树咔嚓一声被轧断,沟壕埸坎一跃而过,如飞熊猛虎 一般。
这两辆坦克是山坂请调来的,因没重武器,长时间攻不 下李家灶炮楼,伤亡惨重又误了扫荡进程,犹如两手捧着个獭 猥一丢不得棒不得,山穷水尽只好电告唐山屯军司令铃木其 久,这才由东路扫荡大军中,调来这两辆坦克车助战。
似这样刀枪不入的庞然大物,在当时,不要说小小游击队 对负不了它,就是正规部队见它也是退避三舍。因此,坦克兵 骄横不可一世,一路之上敞着塔盖儿,乃至探身车外,枪杀奔 逃的人们,撞轧临街道旁的建筑物,拿着中国老百姓的生命财 产取乐。
此刻,车长早已从潜望镜里看到了两座高出民房数丈的炮 楼,本想,三下五除二炮轰或撞倒它了事儿,怎奈黑夜之中, 不好瞄准儿,加之车辆颠簸,所以发射了一二十发重型炮弹, 尽皆落在炮楼附近,没伤着土八路,反而妄送了不少天皇武士 的性命。
铁柱他们被暴露炮楼大门之外,承受坦克和背后敌人双 重威胁,在前进不得,后退无路的危急时刻,突然敌后响起了 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顿时,敌人乱了阵角,机枪哑 了,步枪也停止了射击,铁柱一跃而起,朝左右扫了一梭子, 老孙、老王带着队员冲上吊桥猛甩一阵手榴弹,随着铁柱冲向 东炮楼。
“泊匪突围向东大堤走啦,穿的是警备队衣服,帽子后边 挂块白布,打头阵的是泊匪头子周铁柱,别叫他们跑了啊!” 炮楼内有人声嘶力竭的嚎叫。
孙健、王世禄听得真切,直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然 而,他们作梦也不曾想到,这个拒他们炮楼门之外的,竟是押 在地下室的李家灶据点守备队长李得彪。
这一天多的紧张战斗,人们竟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从第一声枪响,这小子就萌发了逃跑的欲望,紧着磨绳索,食 指粗的麻绳没用半天就磨断了,上边有人走动,他不敢轻举妄 动,听到铁柱宣布突围注意事项,便蹑到地下室门后,等人们 冲出炮楼,这才偷偷爬上地面,就在铁柱他们桥头受狙,被迫 退向炮楼时,他即生报复之念,关闭了大门又向敌人报信。
铁柱猛醒过来,却无济于世,暗自懊悔,皆因一时疏忽, 才使其死灰复燃,妄断了几个同志的性命。更不该固执已见钻 这乌龟壳,失去退却的余地,追悔莫及真想一头碰死。
孙健、王世禄带领队员们一面集中投弹;一面朝左右射 击,铁柱和三个队员断后,也是沾了庞然大物乱打炮的光,才 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东大堤查点人数仅剩下八个人,幸喜三位 主要领导干部没有伤亡。
枪声仍在身后激烈的响着,派人顺大堤寻找郭忠等人不 见,铁柱立刻慌了神儿,焦急地说:“老郭和我爸他们肯定是 被敌人咬住了,赶快去接应!”说罢,一马当先冲下大堤。孙
健留下王世禄和三个队员压后阵,自己带三个队员去追铁柱, 怎奈堤下是个大草滩,竟觅不见铁柱的踪影,又不敢喊叫,只 好猫捕鼠样的搜索前进。
铁柱怕和敌人撞个满怀,故而背了机枪,手里提着他那 支二十响驳壳枪,警惕地辨着枪声搜索前进,离开大堤没走多 远,就见一个黑影朝他跑来,慌忙往草棵里一蹲,食指勾往扳 机,待来至近前,轻声问:“谁! ”
“哦,是我,柱哥!” T女子声音。
铁柱一听是如意,又惊又喜,不解地问:“你怎么来了? 谁还在前边顶着打呢? ”
“嗯,接应你们来了,”如意喘着气说:“还,还,还有 铁锁、虎头、歪毛他们!铁柱也不顾多问说:
“你先上大堤,可能老郭他还在那儿,联络信号是拍三 掌!”转身朝枪响的方向跑去。
敌人火力很猛,而且是轻重机与坦克紧密配合,听得出那 越来稀疏的步枪和手榴弹爆炸声,正是我方人员且战且退的征 兆。一会儿孙健等人赶上来,也没顾及多问,把人布开,准备 等我方人员退下来,从两翼狠敲敌人。
不大功夫跑过两个黑影,铁柱用暗号一问,原来是歪毛和 虎头,说铁锁还没撤下来,铁柱向他们要了两枚手榴弹,对老 孙说:“你们先撤,我用机枪接应一下他就来,人多反倒目标 大!”老孙还想叮嘱他几句,一张嘴他早迎着枪声爬去了,只 好带人往东大堤撤。
铁柱正往前爬,突然从土坎上滚下一个人,凑近一看正是 铁锁,又惊又喜地问“没伤着吧!”
“没有,爸爸他们咋样? ”
“都冲来啦,快撤,奔东大堤,老孙、虎头他们都在那 里,我用机枪掩护你!”
“不行,敌人有坦克车刀枪不入,赶快一起走!”铁锁急 了似的拉着哥哥。
“轰” “轰” “轰”三发坦克炮弹,俱都落在他们身后, 坚硬的土块劈头盖脸砸下来。
“快走,坦克要断咱后路。”铁柱狠操了兄弟一把说。
铁锁抢上土舅一看,果然两条利剑般的车灯斜刺照射过 来,贼亮贼亮的,前面跑个兔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嘎嘎咕咕”密集的子弹带着曳光,从他们头上飞过, 铁锁朝车灯打了一枪没有击中,两辆坦克立刻加速向他们冲过 来,铁柱见机枪施展不开,用驳壳枪打了个单发,将来近的一 辆车灯打灭,顿时,一片黑暗,然而坦克已到了土舅上,铁锁 冲瞄准第二辆坦克车灯的铁柱喊了声:“哥,快闪开!过来 了……”
坦克带着积雪尘埃忽的一声,从铁柱身边呼啸而过,直朝 铁锁冲来,说时迟,那时快,铁锁一个就地十八滚,笨重的履 带轧着他的衣角过去。
“抓活的,别让泊匪头子周铁柱跑了! “追兵呐喊着过来了。
铁锁心想若不把步兵引开,哥哥就难以脱身,他是领导 人,于是把心一横,攥着两枚日本甜瓜手榴,一跃而起迎着敌 人甩过去“轰” “轰”,敌人惊呆了,他趁机摘下步枪,边走 边射击,就在他刚一上土岗时,小腹连中数弹,栽倒了,恰好 另一辆被铁柱打瞎眼的坦克过来,可怜这个草莽小英雄,忠心 报国的好男儿惨死在履带之下了。
等瞎眼的怪物过去,铁柱爬到兄弟身边一摸,不禁骇然失 色,一股复仇的怒火油然而生。
“抓活的!”两翼敌人冲过来了。
铁柱这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单腿跪地先朝南打了一梭 子,又用驳壳枪朝北打了个连发,敌人被压住了,可恨那瞎眼 的怪物又调头朝他冲过来。
铁柱刚滚入一处干坑,那怪物便打着机枪飞驰而来,烟 尘、雪雾随着飓风卷起“轰隆” “轰隆”震得他身子随着大地 抖动,瞎眼的怪物没有轧上他,铁柱一跃而起,随车跑了几 步,纵身跳上履带,倏地一垫步“嗖”跳上炮塔,猛一掀塔 盖,飞快地掏出手榴弹猛拉弹弦塞进去,未等爆炸又连塞两枚 “轰,轰,轰”接连三声巨响,浓烟火山口样的翻卷出来。
那怪物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个圈儿,一头扎进水坑里,铁 柱刚刚跳下车,就听车尾巴嗒一声,开了小门儿,接着爬出个黑 影,铁柱一见怒火直冲顶门,猛蹿上去死死掐那家伙脖子。那家 伙半截身子车里,半截身子车外,没蹬踏几下便不动了,铁柱从 他手中掰下手枪,又从他身上搜出一枚甜瓜手榴弹。
“哒哒” “轰轰”突然左后方响起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 声,敌人卧射点大乱,身后又响起枪声,显然是我们的人接应 过来了,铁柱大喜,把最后一枚甜瓜手榴弹,朝机枪身一磕扔 出去,转身向东爬去。
三路敌人呐喊着冲过来,立刻遭到我军猛烈狙击。铁柱 和孙健、郭忠等人汇合后,且战且退,刚一上东大堤,又见另 一辆瞎眼的坦克冲过来,铁柱朝集结在一起的队员喊:“快散 开,从堤下往北跑,小心它打炮!”
话音刚落,嗷嗷飞过几发炮弹,有两发落在堤后的田野 里,有一发落在堤下草泊里。人们炸窝蚂蜂似的跑散了。
坦克被高大的堤霸挡住了,只盲无目标的打着炮,敌人步 兵一冲上大堤,分成三路往东、南、北三个方向追,铁柱往北 奔跑中和周贵良碰在一起,向他要了两梭子弹,迅速摘下机枪 换上梭子,说:“你们先走,看我把它顶回去!”
突然身后转过一个人,劈手从他手中夺过机枪:“看我杀 他个回马枪!”铁柱定睛一看,却是虎头,堵气的一操夺回机 枪:
“你要去送死啊! ”虎头急扯白脸地争夺着:
“铁锁还没回来,我得去救他!”铁柱脑袋嗡一下,如万 箭穿心,但很快便镇定了情绪,装傻问:
“怎么?他还没回来?"
“没有,我都问遍了,都说没见他!”
“可能跑散了,快点设法进泊吧。”铁柱敷衍了两句,再 无心报复敌人了。虎头信为真,把机枪往铁柱手里一塞,说:
“北边有船,或许他早在那儿等咱了。” 铁柱头一低滚出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