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珍藏的信
曹景雍
        我特别喜欢保存信,不论是谁给我的来信,都一一保存至今。但在众多的信中,惟独有一封我自己写的信格外珍藏。说起这封信也真非同一般,至今让人看后仍不免触动那早已愈合的伤口。
        1976年7月上旬,我从山西介休部队回到丰南老家探亲,谁也没想到,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有史以来的最强烈的地震。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家虽然房倒屋塌,但没有死人,只是哥哥的腰脊椎骨被砸断受了重伤,躺在门板上一动也不能动。岳父家就惨了。他们住在丰南县城胥各庄中学东跨院儿,等我赶到那里,倒塌的房子连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正当我左顾右看的时候,岳父穿着裤衩,披着一件上衣,趿拉着两只差样的棉鞋,拄着一根椽子苍苍搡搡地奔向我,还没等我来得及说话,就一把抓住我失声痛哭。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大声劝道:“你老先别哭呢,我妈她们出来了没有?”不问还好,一问岳父更是老泪横流。正在倒塌的房屋里找东西的大舅爷听到了我的声音,急忙钻了出来,哭着对我说:“姐夫,我也来晚了,妈和妹妹外甥女都死了。”一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我也“轰”的一下头脑发蒙,稍一清醒才意识到东侧那被雨水淋湿的棉被底下好像是盖着人。果然,等大舅爷翻开棉被让我一看, “老天爷,太惨了!昨天还好端端的娘仨,今天却仅穿着内衣并排躺在这颤动的大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原来,大舅爷冒着余震的危险钻进那倒塌的房屋里是为了给妈妈、妹妹、外甥女找衣服。见此惨景,我的眼泪也忍不住簌簌地淌了下来,蹲下身子与大舅爷一起给她们娘仨儿擦身子穿衣服,然后又分别用床单、夹被裹好拾到中学操场的东北角草草地掩埋了(后扒出分别装塑料袋迁葬于煤河边)。望着那淫雨缠绵的苍天,望着那仍在颤抖的大地,我悲痛万端:“无棺无礼实在惨,祖孙三代宿一间。苍穹虽落伤心泪,魂魄难以上西天”,心中默默吟诵着祭文。
        死了的不可挽救,活着的还是要活下去,灾民们相信党中央、毛主席一定会派人来解救。“直升飞机来了!”灾民们不顾穿着裤衩、光着脊梁从四面涌了出来集聚在操场内,抬着头含着热泪不断向直升飞机招手,高呼“毛主席万岁!”直升飞机撒下一张张慰问电,投下一袋袋大饼,灾民们追逐着、高呼着。直升飞机降落了,上海华山医院医疗队打着红十字旗率先来到了丰南,以陈永贵副总理为分团长的中央慰问团来到了丰南。也许是中央慰问团来后的安排,重伤员可以用飞机运往外地治疗。就这样,受了重伤的哥哥被送到唐山飞机场运往石家庄进行救治。
        就在送哥哥乘飞机走的那天,也许心情有些放松,突然想起自己的假期快要到了,不由地想到该给部队首长去封信了,一是汇报一下家中受灾的情况,二是要求续几天假。说到写信,也是有困难的。笔,倒是随身带着呢,可信封信纸就难找了,我翻腾了几处不是没有就是被雨洇了不能使,无意中我拾到了一张唐山地区公安局、中级法院8月1日联合颁发的关于制止别有用心的人趁火打劫妄图发地震财的布告,见背面无字,便提笔给部队首长写信,写好后是托人捎到唐山找北京来的流动邮政车寄走的。
        转眼9月初,仍没有收到部队首长的回信,我心里不由犯了嘀咕,见两家老人安顿的有些眉目便不敢再拖,到唐山火车站乘抢修铁路的工程车来到塘沽,后经天津、北京、太原转车返回了部队。
        乍见面,部队首长、战友都不敢认我。原来探家前我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小伙子,地震这一个多月,早把我折腾的变成了又黑又瘦的干巴人。“曹景雍回来 了”的消息不径而走,很快传遍了全团,凡认识我的包括家属在内的人都来看我。那天,政治处赵副主任也来了,他拿出我给部队首长写的那封信说:“曹干事,这封信,还是由你自己保管吧:将来它会有纪念意义的。”就这样,我在地震灾区写的那封信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转眼17年过去了,每当我看到这封用布告写成的信,便勾起我对唐山丰南大地震的回忆。现在看来,当年赵副主任说的是对的,这封信确实有纪念意义。
        一信引出无数话,百味人生写自家。
        窥视一斑知全豹,献上一束悼念花。
        7月28日即将来临,我怀念地震遇难的人们。
        
        以上两篇均选自作者散文集《岁语心河》
        (远方出版社2003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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