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每天清晨,日头还没有出来,红星轧钢厂就很热 闹了。上早班的工人走进车间,替下夜班的人们。人 们笑着骂着,潘老五也很早来到厂里,宽大而结实的 后背对着厂门儿,从这里可以望见正在扩建的六号转 炉和轧钢车间。他看着转炉很像一个巨人的背影.
        他近来没出远门儿,在轧钢厂放过长假重新开工 以来,又被评为全县十佳明星乡镇企业,潘老五对钢 厂真的上心了。他知道福镇农工商总经理的头街是虚 的,他的根基在钢厂。当年的小俠匠炉,变成了总投 资3个亿规模的企业,建筑钢材走俏那几年,潘老五 是福镇的大红人儿,镇领导和七大姑八大姨们,天天 找他批低价钢材,他被追得满街躲。他见了人,就像 老鼠见了猫。成事儿了,谁都想吃f 前前后后才 几年,市场经济与宏观调控,就让他和火爆的红星轧 钢厂一夜之间冷落下来。那时,他曾经帮助扶贫建起 的小钢厂更惨,冒几天的烟儿,就像废垃圾一样成了 历史。别人欠他的债,他也欠别人的债,每天都有要 债的堵上门来,正常的生活秩序全被打乱了,他还是 满街躲入。走在大街上,他还有一种老鼠的感觉。他 怎么会成为过街老鼠了呢?他的脑海里常常出现一双 老鼠的红眼睛。这些眼睛能吃人,说不定哪一天这东西就会把人吃了。
        这样想多了,潘老丑就K在乎什么了。
        他经常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他是个乐天派,况且人也到了半百年岁。这个世界可怕可恼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再怀疑哪个角落还藏着啥隐秘的故事。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起初绷紧的脸才露出一丝笑容。每人在倒霉时总是巴望着好。潘老五也有自已的算盘。他在轧钢行业低谷时,还要不断投入,他推算着好形势的到来。当年他喊出"船小好调头"的口号,在全县叫得挺响,后来眼瞅着不行了,上了规模,他嘴里的口号又变了,变成"船太顶风浪"。他总是有理的。他的女秘书小敏子曾一度崇拜他,说他有非凡的预言能力。整顿,争取,再整顿,这样十分耐心地等待了 4个年头,鼠年都快过去了,小敏子也没能看到潘厂长预言的到来。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崇拜慢慢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对粗俗的厌恶。那是个初秋的早晨,潘老五亲自到城里,将几位 .国营大钢厂退休的工程师高薪请到厂里来,在福镇引起不小的震动。专家的到来,并没有挽救红星轧钢厂。上个月,连工资都不能按时发给人家,专家们悄悄撤了。躲债的情形,却使潘老五赢得了一段无奈的闲暇。打麻将、跳舞、桑拿、打野兔子,他在短时间里都学会了。他还学了气功,渐渐练就了打坐入定的功夫。练得他竟得了骨质增生病,压迫了神经,疼得鬼叫。他也不再盯着开天目了,又去学法轮功,他吹嘘说,学了法轮功脱落的头发又长起来了,可是终因他心不静∶意不诚才半途而废。轧钢厂这个烂摊子,大事小情压得他没功了,他时常对着镜子问自己,你是谁,告诉俺,你到底是谁? 福镇是你的江山吗?潘老亚想把握福镇,却没能把握住自己,福镇在他眼里就是一位被男人搞烂了的荡妇。、

         潘厂长,图纸出来了,资金到了吗?业务副厂长韩老祥问。他总是以要钱的身份出现在潘老五面前。,

         潘老五说,这资金得去珠海要帐回来解决,你们先干吧。他又一竿子支南方去了。

         韩老祥叹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沉重。珠海方面是省油灯吗? 人家就乖乖给你钱?潘老五告诉韩老祥这回有八成把握。

         韩老祥不知道潘老五葫芦里卖的啥药。继趣发看不透老潘子。他间潘老五是不是背地干啥非法的事情呢?

         潘老五摇头说,没有。都他妈成被告了,还敢惹∶乱子?哼,这年头,哪儿都是法,又哪儿都没法!。胃韩老祥问他,你这阵儿为啥总是鬼鬼祟蔡的?潘老五说躲债,躲债就跟做贼一样,每天抛头露面的,俺去哪儿找钱啊?二韩老祥觉得潘老五有道理。债是得躲,尽管躲不过去,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现在要债的人急红眼; 招子都使出花儿来了。老潘躲债时,鎮上曾一度传言 潘老五在城里嫖娼被抓了,罚了款又放出来。后来潘 老五就让女秘书小敏子给他辟谣。小敏子也够贱的,大 姑娘家愣是说潘厂长没嫖娼,说是我潘厂长要帐的业' 户嫖娼被抓。小敏子与潘老五去公安局给业户说情,救 出业户之后,就缓了那笔欠债。人啊,怎么七传八说 的成了潘厂长嫖娼啦?潘老五不在乎这些。这年头,把 这些都看淡了,唯有钱紧紧地拽紧了每个人的神经。潘 老五认为,围绕着钱,一切都可能发生。三角债的魔 鬼链上就像人兽的乱伦。 ,

        潘老五感觉近来得了病,浑身虚火上升,怕是汗 气压住血气了。也许是喝酒所致。他说喝酒可以办大 事,酒杯可以抡出国,酒肉穿肠过,往日的忧愁不往 心里搁。媳妇骂他早早晚晩会死在酒上。他不愿让「 里人看出他萎顿病态的样子,他撑着强悍出现在厂里叽 特别是在这困难时期,别人都盯着他。他不再理韩老 祥,破例走到车间的炉火旁,干了一阵子活儿,直干 得大汗淋漓,才到办公室喝小敏子沏好的热茶.小敏 子知道他喝茶的习惯。
        十点钟开班组长会,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潘老 五抹着额头的热汗说,眼下,有人造谣说,红星轧钢 厂是大掌柜摔算盘完啦。我潘老五不信这套邪,我们 完了,上级能评咱“干佳"企业明星?在福镇,闹六 槽儿还是咱的龙头。还有人说,红星轧钢厂只有与大厂联营才有出路,我也不信。咱别看见和尚喊姐夫乱认亲!谁也靠不住,就靠我们自己干。想当初创业,那多难呐,我跟老韩就住这小窝棚子里,在这片野洼上拼,到冷窟里捞铝头,冻掉我一根手指头。咱叫苦了吗?现在我们面前的冰窟窿是啥?是市场。我们还要用当年的劲儿,闯过眼下的难关!这个锣纹钢技改方案,我看可行。韩老祥说,没钱,就是等米下锅啦。潘老五说,别等,先干着。韩老祥叹,目前产品质量也不行,有裁尺的那几种也卖不动了,这可咋办?潘老五说找供销科的大赵哇,赵科长会有办法的。韩老祥骂,快别提大赵了,咱厂放假那些天,他暗地和几家合股承包了个小轧钢厂,用咱厂里的钱砸出来的客户,都拽那头去了。这不,上班晃一下,就看不见人影。潘老五吃了惊说,有这事儿?韩老祥说不信,你去调查。潘老五骂,吃里扒外的家伙!回头我找他算帐!韩老祥说,现在交上来的跑钢,除了碎碴就是石头。咋用?潘厂长,你这可别开后门啦!潘老五说,行,通知收购科,严格把关!没我的条子不收!不,就是见了我的亲笔条子,质量不行也退货!韩老样盯紧潘老五,这大伙都听着呐,你可别背地耍皮影儿,幕后捉弄人!潘老五说韩厂长,俺是有决心的!韩老祥招呼各班组都上岗了。都走净了,潘老五长出一口气。他说着连篇虚话,自己也不舒坦呢。他抓起电话,给县法院经济厅侯科长打电话。电话通了。对方问哪里。潘老五哼了声说,还哪里,我是花果山,专找你这侯老弟!嘿嘿嘿……电话那头呀了一声,是潘大厂长。你这大忙人儿,咋想起你这穷弟兄来啦?潘老五骂,称还穷?你老哥我可真是穷得揭不开锅啦!越渴越吃盐,如今还成了被告。咋样,郭厅长你们做去连个话也不回?侯科长说眉毛胡子一把抓,正取证呢,过两天就该找你们双方调解啦。潘老五一愣,咋双方,镇政府就不管啦?

          侯科长忙改口说,是三方。因为垃圾是以镇政府农工商总公司名义进口的,镇政府是主要被告方。潘老五骂,告诉你,跟郭厅长说,该八月十五啦,我替你们准备好了河螃蟹,还有大鲤鱼哪!侯科长说,潘厂长总是惦着我们。潘老五笑,大侯哇,你们别急着调解,给它个杨树开花,没结果。把李平原那小子拖蔫了,起诉有啥好?在福镇,跟我潘老五过不去的人,是没好果子吃的。侯科长说,你们高镇长盯得挺紧啊!潘老五说,没关系,高德安那点能量,坏不了大事儿。还不在你们咋运做?侯科长笑说,潘厂长说话了,我敢不听啊? 在咱们县,你是县长书记的红人儿。

        潘老五嘿嘿笑了,放下电话。/这时,女秘书小敏子进屋来了。小敏子穿着入时,富有刁俏妖艳劲儿。小敏字说,潘厂长,山西地安煤矿又来电报了,催煤款呢。说着递过电报来。她固葱根儿似的长臂,在潘老五眼前一晃一晃的。潘老五接过电报,没看一眼,扔纸篓了,催吧,这几户稻子赔款还没钱给呢,能轮到他们?小敏子獗着嘴巴坐下来,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她眼睛不大,但气韵逼尺。潘老五瞅着小敏子,脸上就有了笑模样,敏子,咋这么不高兴啊? 又失恋啦?小敏子说,这破厂子,都几月没开支啦?潘厂长递眼色,没开支,还饿着你啦?说吧,又缺钱啦?我这人真是士豆滚地瓜,没骨头的货,就是看不得你不高兴。小敏子瞪他,说去你的。上班时间,别瞎逗。潘老五从老极椅子上站起莱,坐到小敏子身边的沙发上,凑丁凑说,敏子,过几天去珠海要账,跟我去吧,玩几天。小敏子说,珠海孙经理那儿?去了八百回啦!'我连海街都逛六遍啦。不去,这阵儿南方太热。潘厂长不高兴,唉,你说不去就不去?我是厂长,你是秘书。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小敏子说你断我的?潘老五笑了箅哦,对对,哪个小品上演了,甩名片比地位。—个总经理,楞让一个女秘书给管住啦!嘿嘿嘿,你说演员咋这能整呢?小敏子摆手,别说了,烦不烦?就称这破产,差一个管司右一个要帐的,还不够乱啊?我真瞅够了,当初我在文化站挺好的,增啊跳的,多带劲儿?潘老五点头,哦,我明曲了,你是犯戏瘾了。也是、谁不知道,你是咱福镇的小白玉霜啊!这好办,等厂子艇过眼下难类,挣了钱,咱扩里办个评剧团,-称当团长,让你可劲儿唱!小敏子瞪他, 哼,又吹呢,听说草上庄邓铁嘴那儿,有不少你喜欢 的东西。潘老五问是啥?小敏子说,奶牛,牛身上有 个骚东西可以吹呀!潘老五笑着,打了她一下,这小 样儿的,还跟俺瞎逗起来啦?他说话时腮上的肉抽抽 地抖着。

        小敏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一连好些天,陈凤珍和吴主任跑遍镇里所有企业, 进行股份制改革之前的摸底。陈风珍原本一张挺白的 脸被日头给烙黑了,但她那双眼睛还是亮亮的。他们 到红星轧钢厂的时候,没能碰上潘老五,只是跟韩老 祥及一些班组长座谈。陈凤珍详细把股份制一讲,工 人们都很赞成。可他们担心,担心钢材市场不能回升,' 担心潘老五又抓拿不住胡来。韩老祥叹息着说,搞好 一个企业,得有〜个强有力的班子。要是弄砸一个厂 子,有个操蛋厂长就够啦!人们被说笑了,陈凤珍没 笑,心里沉沉的。她听出厂里方方面面对潘老五有意 见。她又不能对他们的意见有所表示。她的目光闪来 闪去的。
        中午回家吃饭,陈凤珍想跟父亲说说潘老五。父 亲是眼瞅着潘老五长大的,他能诉说潘老五的演变过 程。可她听说县公安局的人来过了,阿香伤心地哭了。 她为谁而哭?哭自己?哭那群恶魔有了报应?她永远 无法忘记自己被人贩子夺去贞洁的一幕。她和七姐妹 被骗了,在一个阴暗的小旅馆里,她和七姐妹洗淋浴,热腾腾的淋浴间,她看不清姐妹的脸,只有丰腴洁白 的身体晃来错去的,还有姐妹们的说笑声。她没想到, 她不知道那几个家伙是怎么溜进淋浴间儿的。当厮打 惊叫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个胖男人紧紧抓住 了她,从她身后耸动着黑黑的身子。她在疼痛里麻木 了,身上连一点热气也没有了,但她内心深处的呼救 从没减弱过。没人救她,那几个姐妹与她同样的恶运。 陈凤珍看见阿香弄糟的眼影如熊猫似的,黑了两个大 圆圈儿。在药铺外边,陈凤珍看见父亲吸着长烟袋,烟 锅熄了,仍在嘴里含着,满脸愁容。陈凤宝拄杖立在 老陈头身边。陈凤珍见阿香不在,问阿香非要走吗?老 陈头说,可不咋的,这两天整日躲在房里哭,说想她 阿爸阿妈,要回去看看。陈凤宝撅嘴说,都是借口,走 就走I陈凤珍说凤宝,你少说话。爸劝就劝不住了吗? 老陈头脸上肌肉下垂了说,那天孙所长和王主任都没 少劝她,她就是个哭。哭着说她啥道理都明白,眼下 就是想回家!说跟这姐几个回去,再回来的。话是这 么说,回啥?讨饭的搬家,没影儿啦。陈凤宝说没影 更好。陈凤珍吼,凤宝,你輩个啥?不着你这样,爸 和姐能发这份愁么?你也是不争气,连我也觉着阿香 跟了你屈才。你得学好,得争气哩!陈凤宝不服,咋 不学好?这些天大邦子他们找我多少趟?我理都不理! 老爷子都清楚。陈凤珍劝父亲,你也别愁坏了身子骨, 阿香那儿不能强求。咱不能违反政策,她愿意回去就 回去吧:,也说不定能回来。"实在不回气溥给风室张罗. 一个心尔闺女当镇长,我就不信在福镇拨不到个媳姐时 陈凤宝说我自己过更省心!老陈头骂.你呆着你的!陈 风珍问阿香啥时动身?老陈头说县公安局派人送。:就 这两三天的事儿。说着老泪必.下来了:。老人对阿香是 有感情的。
        第二天早晨,老陈头病了,躺在床上咳嗽、发烧。老脸毛糙糙的,像一张黄裱纸。阿香为老陈头熬好一锅药,一口一口地给老人喂药。老陈头缓缓撩开眼皮,眼里噙着泪说,阿香啊,你是个好姑娘。背井离乡到,我们老陈家,又碰上凤宝这样儿的,爸知道你心里苦哇!阿香动情地劝,爸,好生养病吧。老陈头问,阿;香,你跟爸说句心里话。这一年多,是不是太憋屈呀?老大此时瘪缩得像一块风干的老木。阿香劝,别猜七想八了,爸;!我在这挺妤的,,你老和大姐待我这么好。老陈头说,你别怪凤宝,他是个没嘴葫芦,口倔心肠好。爸是盼着你们……阿香点头说凤宝也挺好的。

        老陈头强撑着笑脸,侧身摸床头的铁匣子,打开,摸出几张存折给阿香看,阿香啊,爸告诉你呀,可别跟凤宝说。这些年咱家的小药铺子虽说是小本生意,可也挣个十几万哪,这些钱有啥用?你爸我老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留给你们,生个孩子,过上好日子呀!阿香说,爸,快躺下,我知道。老陈头放回存折,缓缓躺下,又猛咳了一阵儿,侧身从褥子底下摸出一叠钱来,递给阿香说,孩子,明天你就回家见父母啦。天下难得父母心呐,你爸你妈想你都该想坏啦。爹妈把你养大,做儿女的得尽孝心。这六千块钱你拿着,回家给爹妈买些吃的扯件农裳啥的。阿香哭了,爸,我不拿。老陈头说话声音呛人,吵架似地说,孩子,你不拿,爸可就要生气啦。你拿,你拿啊。阿香,你若是真觉着跟凤宝委屈,就别回来啦,也要拿上钱。虽说你是人贩子带来的,三生修得同船渡,人在一块混,就是缘分啊!在异地他乡,就当我老陈头多了一个闺女,爸为你祝福哩!老大说着老泪纵横了。

        阿香跪地,声泪俱下;爸……
        老陈头脑袋疼得像个空坛子。
         阿香还是走了。这天早上,天就放晴,日头青纱帐里露了头,山墙上的"福镇"二字在早霞里格外醒自了。来往的行人,都想望一眼那个"福"字。陈凤宝开着三轮摩托,阿香抱着皮箱坐在后边。到了街口看见倒写的"福"字,阿香让凤宝停下车。她仰脸看天空,干干净净的,一点云彩也没有。陈凤宝扭头乐了,咋,你不回家啦?阿香不理他,默默地下车;情不自禁地朝"福"字走去,目光很倔地射向"福"字。

        一位大嫂笑,凤宝,带小媳妇逛城啊?
        凤宝支吾,哦,哦……·城,赶大集。

       那位大嫂说,你瞧人家凤宝,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么俊气的媳妇。

        凤宝苦笑,尼姑庵里守育灯,哪来的福?

        那位大嫂问,阿香,打扮得这么俊气,你也是跌 进福窝儿啦。老爷子挣大钱,姐姐当镇长,凤宝又……
        阿香啥也听不进,默默地走着。
        凤宝朝那大嫂呸了一声,骂,又你妈个屁! 阿香在“福”字下站定了。
        凤宝茫然地望着她,见她的样子,心底也莫名其 妙地涌出一些伤感。阿香明亮的眼睛盯着“福''字,仰 起的脸蛋爬下两行泪痕。人世如此热闹,她又这么可 怜。.风宝催她,你是走,还是不走?阿香慢慢扭回身, 走到摩托旁,坐上去了.凤宝的摩托启动了'喷着黑 烟。阿香慢慢扭回头,蓦地愣住了。镇口,老陈头拄 杖而立。老人勾着腰,朝阿香他们摆手,阿香也摇一 摇手,福镇就在她的泪眼中一片模糊了。
        阿香离开福镇时,陈凤珍正忙着草上庄建奶牛场 的事儿,没能亲自送她。她昨夜跟阿香谈了半宿,她 希望阿香能够再回到这个家。她送阿香一件新衣裳。她 做大姐的该做的都做了 ,如果阿香去了 ,就是命了,命 里就是天造地就的事。
        见陈凤珍恍恍惚惚总走神儿,邓铁嘴儿就大声武 气地说,陈镇长啊,你说这奶牛场算不算企业?陈凤 珍回过神儿来说,当然算村办企业了。以农为本的乡 镇企业,会大有前景的。她就笑,努力笑出许多个意 味来。
        当陈凤珍走上油葫芦泊草滩,信心就更足了。村 支委们陪着她和吴主任往草滩深处走。一切辉煌的设 想都要从脚下的绿草滩开始。上次虚报奶牛事件被宗 县长压下后,陈凤珍又连续接到宗县长三个电话,她 没有退路了。眼前的大草滩啊,是她小时候打猪草的 地方。她三姑就嫁到草上庄了。她和凤宝常来这里玩。 一簇簇的蒲公英,在秋风里扭結、交配和飘散。草根 儿被一股小旋风吹成圆窝儿。酸枣棵的倒刺儿勾住了 她的裤角,她弯腰择开。走到一块泥岗子上,她也没 能将酸枣刺择干净。在荒滩的最高处,她望见远处起 起伏伏的芦苇荡,指指点点地说,这些荒地,本来都 可以开垦成良田。咋还荒着?邓铁嘴儿说这不是留着 开奶牛场嘛!陈凤珍说,奶牛场也用不上这一大片地 方呀!奶牛场抓紧上,你算算离宗县长限定的期限还 有20天啦!这回咱们可是躲不过去啦!邓铁嘴儿说, 我们正集资筹款呢。陈凤珍望着这片草滩,胸中一热。
        邓铁嘴儿说,这可是块宝地呀!真大呀,这么说吧.阴天里树旗杆,四下不见影儿,打鬼子那阵儿,八路军和县大队白天往草洼里一猫,夜里出击,鬼子和伪军到泊里清乡扫荡,进来几千号人,愣是找不着人影呀!迷了路的倒霉鬼,就别想出来啦。陈凤珍瞪邓铁嘴儿一眼,我不是来听你讲革命历史的,是来现场办公,给个痛快话,还差多少钱?养多少个品种?哪天买齐 2000头奶牛?邓铁嘴儿说,说实话。上回那场,我可真上火啦,回来就赶紧招呼。不信你问支委们,村里卖地还剩20多万;,集资了七八万,可要猛一下子买 2000头大奶牛,还得十几万的差头!陈凤珍说,这卡几万,我给你贷款。邓铁嘴儿笑说,那就妥啦。吴主任皱眉说,镇里哪有钱啊?,陈凤珍说,走,咱倒找基金会余主任。让他来帮这个忙!,邓铁嘴儿咧嘴说、哎呀,基金会利息太高。
         陈凤珍火了,骂他们快别挑肥拣瘦的了∶难得人家贷给你吧。村支委们笑笑说,来铖就成啊小养生洙个赔,明年开春儿就能还上。邓铁嘴儿说姓行心.听人劝吃饱饭!
        陈风珍说办就办,拉邓铁嘴儿去基金了。。
        一进门儿,基金会的余主任被→储户堵在屋里。储户大声嚷你们基金会也太不讲信用啦,存款取款是我的自由,为啥不取给我钱?学正。律这泳 八余主任陪笑脸,别生气,;眼下真是有困难。你取款数又不小,等几吧!储户大骂,.筹几秀?;我这还等钱盖房呢!余主任说,我给你打个条子,等20∶天以后,我给你办钻求求你啦。陈风珍、吴主任和邓铁嘴儿三人进了办公室。余主任篓着让座,那储户认识陈凤珍,大声说。陈镇长;你给评评理,我去年交的棉花钱存这儿了,眼下盖房子用钱。愣是不支给,这叫啥事儿啊?陈凤珍说,眼下余主任有难效,你就先等等吧。储户说看陈镇长面子,,只好等啦。;然后拿着一张白条子走了。

         余主任问,陈镇长,三位有朝儿啊,陈凤珍笑了,无事不登兵宝殿。找你有舍事,贷款吹!草上虚邓支书这北有一个好项身想个奶朱场,缺十万城钱,对你不是个大数,帮他们上去,你们基金会也会受益的。余主伍面带难色陈镇长啊基金会的钱有少都蜃在轧钢塑料河,轧钢滑厂长那此连利息都不上,塑料厂停产一年了,我们昨办再这样下击储户们都闹起来,我只有跳楼时正除风珍说,余率任。别这么悲观。眼下难是难要相信党和政慰有能为解决好的。轮钢厂这梅,老潘正搞技改;塑料雁嘛,我率些犬也在想招子,不兼并就是转产,也会好起来的余主任脸松动些,有陈镇长这话,我心里就有根了,察万块钱么,有陈镇长担保,我东拼西傣地给弄上那铁嘴儿笑说,余主任,够意思。中午,老哥请你喝酒1

        余主任眼睛灵插地转了转:我话还没说客。镇纸效益好,他们欠我们20万有剩息还没还呢,求陈镇长找邓需奎长说说。简直坏风水这年,头不赔钱挣钱的都不愿还贷款拿着贷款当利润花陈风珍朝余主任摆弄你别说,这靠比你载邓支书就要啦。余主任愣了愣间,他们是陈感珍笑他是平套的老爸。

         余主任说,哦,那就找庙门儿啦。

        难铁嘴儿说:余主任,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小子 敢调歪,我打折他的腿!

        余主任笑说,明儿上午办款吧。
        邓铁嘴儿说陈镇长办事儿,是一真杀其砍的人。
        陈凤珍并不理会夸奖,她正想着那头的“官司气 其实,宋书记也在心里惦着。在楼道口里,高德安副 镇长被宋书记叫住了,宋书记问他案件情况。高德安 说法院明天调解。宋书记说也不知李平原是咋想的。这 法院断了,不还是得福镇出钱?法院一拖,说不定赶 不上镇里筹款快呢!高德安说,李平原信不过潘厂长。 宋书记叹说,这两人总是劲劲儿的。看来李平原是在 福镇不留后路了,连陈镇长面子都没给。他是不是想 把全家搬城里?高德安说,不会吧,二憨老汉不种地 就难受,能跟儿子走?再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人 家李平原起诉是保护自己权益,这咋能说是断了后路 呢?
        宋书记问,我知道你护着李平原,听邓支书说,你 一直是李平原上吿的文持者!高德安说,咱这观念得 改改啦,农民学会用法律保护自己,是社会的进步嘛! 宋书记一愣,是进步?咱镇里屁大点事都打官司,还 用咱镇政府干啥吃?上级领导会咋看我们?照这么进 步,镇党委和政府取消得啦!高德安说,凤珍也是这 么想。你们一二把手就是比我们想得多。宋书记说,高 镇长,你分管环保,官司的事你先应付着,眼下还有, 一项重要工作,得你去抓一抓呀!高德安一愣问,又 有啥指示?
        宋书记说昨天县里开了会,春节要搞全县戏剧大 汇演,县长让咱镇上自编自演一场移风易俗的新戏。是 皮影戏还是评戏,你跟文化站的左站长商量。文化搭 台,经济唱戏嘛!高德安说,镇里哪有钱啊?宋书记 说:镇里拿点,再集些资。高德安点头,说他记住啦。不 过,宋书记,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说。宋书记说到我 屋里说。高德安不动。宋书记站住了,是不是你个人 问题?房子,还有上报正科级,对不,我想着呢。高 德安说不是,是咱镇里的敎育问题。镇初中的升学率 今年又排个倒数第二。我去过学校,校舍得翻新,好 多老师没房住,不安心,调走的调走,有的经商做买卖 去啦。績里得开个会,好好研究一下啦。宋书记说,该 弄的事儿多啦。这都是软指标,眼下最急的是企业股份 制改革,这可是硬指标哇!还有计划生育,弄砸了就得 写检査、撤职啊!高德安急了,短识,就不想想福镇的明 天?教育上不去,福镇永远是八仙桌旁的老九,上不了 台盘!宋书记说这事你找陈镇长说说。今儿我得应付 县里企业检査团呢。说完匆匆走上楼去了。
        高德安呼一声,心里骂老宋没利不伸手。
        •这时,楼下有人喊高镇长。
        高德安看见二憨老汉在楼下喊他,就急着下楼了。 二憨老汉找高镇长询问案情,还骂潘老五会在这 件事上倒运。高德安刚刚劝走二憨老汉,城里的律师张臣平就来到镇政府。高镇长带张律师去了草上,庄;走 进空憨老汉家小院时"二憨老汉,正为收秋的小工们发 工钱老人抱着钱匣子,:数钱把眼睛都数绿了。
         高德安有些心焦地说,律师来通报一下官司的情况,另外找几户谈谈,争取多弄些材料。张律师很文静地笑笑,说他是平原的同学;文是好朋友,就有啥说啥了。从法院那边意见看,主要是想靠调解解决这场纠纷。因为他们也不想闹大。二憨老汉心里宽宏起来说,只要他们痛快赔了钱,我们更没说的啦!张律师说,一说调解,归根结底,还得靠镇政府和潘厂长的配合蚜!高德安说,镇政府没问题,这两天,凤珍态度也有变化。就是潘厂长,他有宋书记撑腰,谁也不尿,这些天,跟法院的人又贴咕得火热。二憨老汉骂潘老五是山洞的狐狸,贼头滑膦,说到家就是对平原那点劲儿。过去平原不服他,告过他,这家伙总记着呢。高德安皱眉想了想,眼一亮说,要不,就让平原找老潘服个软儿,都好几年了,兄弟一笑泯恩仇嘛!二憨老汉忙掩了口说,平原就是那性子,不能为这档事,毁了他一身硬骨!张律师说,就是,平原在城里也是厂长,凭啥给潘老五低头?高德安说这调解将是很难办的哩。二憨老汉又喘成了一处了。高德安也担心这调解,还不知拖到啥猴年马月呢。
        二憨老汉咳了咳说,人家总应着,就是不给钱,可我们庄户人撑不住哇!小张啊,给你带点钱,往法院 头头那里捅捅,请吃吃饭啊,买点东西啥的。张律师摇头说,不用这些。二憨老汉说现在不是兴这个吗?高德安说别费这个神,我看并不是哪儿都黑,;有良心的人还是不少的。二憨老汉恼成一张猴膑脸说,话是速么说,咱平头百姓别摊着事儿,遇事儿就完了。闯王进京。穷人打天下,富人说了算哪!张律师劝,老人家,咱们再想想办法。高德安问,调解的时候,平原还回来吗?二惑老汉说,别叫他了,他来信也是惦着这事儿,可他厂里那摊子忙啊!信里说,他在的豆奶厂出了点事儿,他躲不开哩。高德安说,让他安心工作吧。他是副手,副手就是难干呐!挨累又挨夹呀。

        张律师笑了,,高副镇长体会深呐。.
        二憨老汉记得,就是从法庭调解这天开始耳鸣,同时感到底气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和两位稻农代表坐在张律师身边,望着对面的高德安、潘老五和小敏子;眼前晕晕的。他看不见人,睁眼是稻子,闭限还是稻承。一片一片枯萎的稻禾。老人眼眶子一抖,胸膛内风起云涌。';

           调解的气氛很紧张。

        郭厅长很威严地说,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对福镇草上庄二憨老汉等几户农民稻田侵害和赔偿损失问、题,进行首次调解。几户农民起诉后,法庭对600亩稻田损害进行了调查取证,确属福镇红星轧钢厂进口德国洋垃圾所致。垃圾中二氧化硫毒液和TD污染体,    浓度为 623 毫克每立方米。超出污染物排放标准。污水被雨水冲进稻田,造成稻禾枯死,正值入秋,颗粒无收,又无法补救。污染源责任者红星轧钢厂应负主要责任,又因为洋垃圾是以镇政府农工商总公司名义进口,镇政府也应承担责任。为调解方便,镇政府和轧钢厂统归为一方。下面议议咋赔偿了。侯科长说,对郭厅长所述情况,两方有什么看法没有?特别是事实出入。

        二熟老汉喊圣明啊,法院就是说理的地方。郭厅长讲的没差儿啊!

        潘老五咳了声说,郭厅长刚才讲了,我觉着这事儿呢,是媒婆子肿嘴,没说的了。我做为这一方的代表,对几户农民也很同情。但是,这事既然经了官,我潘老五就得老驴上戏台,好好说的说的啦!垃圾堆在河堤上,因为那里有一块空地,在堆放垃圾的时候,我也嘱咐过工人们,不要外流,并且在周围搭了堤埝。这是不是有?有证人的。另外,垃圾堆放之初,我们是有专人看管的,怕那些捡破烂的瞎刨东西。后来因为厂里开工,看守人就撤了,但我们在垃圾旁插了小牌子,上面写着对周围农户的告示,要求各户承包人搭堤护田。

        二憨老汉怒了,吼,潘老五,你瞎编啥?谁见你的警告牌子啦?

        潘老五冷冷地说,牌子后来被人偷走了,咋丢了, 
        有人心里明白。另一稻农也大怒了,骂,你还是人吗? 你大闸蟹脱壳乱咬!谁见你牌子啦?
        高德安盯住潘老五说,老潘,真有这样的事?你 为啥早不说?咱可得说话负责任哪I
        二憨老汉气得哆嗦起来,说不出话。
        潘老五说,早想私了,乡里乡亲的,好说好商量, 等我有了钱赔了便罢。既然告了,咱就走哪步说哪步 话啦。正因为这个原因,请求法庭深入调査,我们是 不是应承担全部责任?
        侯科长说,这可是个新情况。
        张律师说,潘厂长所说有警吿牌,我们可以调査。 但是,做为堆放垃圾的厂方,将垃圾堆在河堤上能不 说是失误?检测资料显示,河流水里也有不同程度汚 染。再说,厂方给稻农提出筑堤护田的要求,是不是 强加的呢?既没有正式通知每户,也没有提供相应资 金。这样不是推卸责任吗?
        郭厅长表态说,如果按潘厂长所说,真的插上筑 堤警告牌,责任承担方式是有变化的。这需要调査。就 这么假定有,你们也要赔偿的。潘厂长和高镇长怎么 看?
        高德安左右为难不吭。
        潘老五说,那可两说着啦。
        郭厅长扭头问二憨老汉,老人家,别激动,咱是 商量调解,你们要求赔偿多少?
        三憨老汉说,按毎亩千庁井,至少得60方,缺一 个子我们也不干! "
        瀋老丑嚷,遂不合理。我:们拒'绝这样的赔歡估算! 郭厅长说,你说,你们能承担多少赔款? " 潘老五说,看在乡里乡亲的将上,我们两方赔款 .总数在35万,就已经是老道开荤到家喑!」
        '二憨老汶大怒了,狗东西,你讲不讲锂?:
        二 高德安站起身说,'潘户长的说法木合匿"不能代 表镇政府的意见。潘老五瞪高德安说;老高,"你别胳 膊肘往外拧啊?回头我宋书记搏标! 
        "蒿德安说,你少来这叡:人:得有良心! I
        •:小敏子见潘技五跳起来踉高德安闹厂就拿高醵鞋 踢他"用手拽拽他•,;并小声说,你别这桦好木好?瀋 老五梗着脖子坐下说;我的意见*变,我们广里也难 啊,就是富裕,也不能拿公款打水漂啊!这样不接受、 下次调解,段恕不奉陪!”
         二憨老汉抖抖地站起身骂,:潘老五,你老潘翻潭, 浑透啦!还木奉陪,还小牌子,你言外之意是我偷了 小牌子,我二憨老汉当了一辈子劳模,能干那下流勾当?
       潘老五瞅着郭厅长嚷,郭厅长,你都看见了,跟这群刁民有啥道理好讲啊?
       二憨老汉将茶杯狠狠砸过去,潘老五一躲,茶水泼了小敏子一身。二憨老汉冲过去,吼,我豁出这老命跟你拼啦!那些稻农也跟着扑过去。高德安、侯科长、郭厅长等人上来拉架,乱作一团掌。

        郭厅长猛一拍桌子囔,都给我佳手,你们这都成啥样子啦?,这是法院!今儿不调解啦!
         一场始料不及的混战中止了。潘老五一甩手,哼一声,带小敏字匆匆走出屋子。侯科长喊两句潘厂长,就急着追了出去。

        二憨老汉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呜鸣哭了。
         高德安一脸痛苦地愣着。他从县城回到福镇已是傍晚。高德安听说妻子歪淑敏病了,回到家就推着自行车到小市场上买菜。他买了几根黄瓜、西红柿、小白菜和二斤猪肉。他将篮子挂在车把上,推车走着,左顾右看。小镇的夜市已经开始了,人流涌动。卖豆腐脑的。卖粘糕的,卖拉面的,唱露夫卡拉OK的,打台球的,地摊卖杂书的应有尽有,热热闹闹,而且北方小镇的味道十足。

        陈凤珍和吴主任在人群里走。他们看见高德安,就喊,老高,买菜呀?!︰ l,.高德安笑,间他们二粒是不是想福镇的小吃兆啦?陈凤珍说,一闻部记烤鸡味,我就馋呐。老高昨不买只邵记烤鸡下酒哇?就买几根黄瓜小把猪肉?你这身体,得知强营养啦!

        高德安摇头,不行啊,囊中羞涩呼。陈凤珍逗他,你还哭穷?儿子也上班啦,就老丫头上学,三口养一口,小康之家呀!

        高德安苦着脸说,各人知道个人吧。我住那二间半的房子,儿子要结婚都没地方。买商品楼又没钱,我老爸糖尿病,三天两头住医院。唉,跟你们说这些干啥?吴主任帮腔说,陈镇长,像高镇长这样的老黄牛·干部,得特殊照顾哇!陈凤珍说,我还真不知道,高镇长也不说。你写个困难申请,争取弄点补助。
        吴主任说这三瓜两枣儿的补助管蛋用?
        高德安摇头,补助不补助没噜,真格的,陈镇长,我这正科级给咱报报,咱不是争权,还干这个就成,只是工资高些,买套房子,将村里的老爸接过来,也好尽尽孝心哪!陈凤珍点头,我找老宋催催。吴主任说,高镇长,咱们一起吃饭吧。高德安摇头,我那口子还等菜下锅呢。陈凤珍笑了,老高可是模范丈夫哇!高德安说,在外听领导的,在家听老婆的,准犯不了错误。咱说不行唱不行,万金油的干部知足者常乐嘛!

        陈凤珍和吴主任笑了。陈凤珍问,老高嗅,今儿你不是跟潘厂长去了法院,官司调解了吗?咋样?高德安脸沉下来说,三说两说就谈崩啦!这个潘老五哇,不知他咋想的,硬说厂里在垃圾旁插了筑堤警告牌。二憨老汉急了眼,都打成一锅粥啦。我看这再调解也白搭了,等着判吧! 陈凤珍急了,这个老潘,走时还答应我好好的,到那儿就不是他啦。调解完,赔了款,两边都有台阶下啦。老潘就不怕丢丑?高德安说,老潘还是对李平原那点劲儿,加上厂里没钱。陈镇长,这事儿我不管啦。你另派人吧,老潘眼里压根儿就没我,更没有老百姓。陈凤珍问,老高,这事儿还得你盯着,你能和稀泥,等都消消气,继续调解,我再找找宋书记,让他劝老潘。李平原回来了吗?高德安摇头,平原没来,他请了个张律师代理呢。

          陈凤珍眼-一亮,说她非常想见李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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