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书记说,市场疲软,大家都 体谅一些,你们硬起来就有钱啦? 曹有说,市场疲软,工人跟着软才 是?我们够软的,一个子儿不拿,还 傻干。你们当官的一顿吃头牛,屁 股坐标楼,咋況不歎呢?光让老百 姓学雷锋?""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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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使陈凤珍有了新眼光的? .
        陈凤珍刚刚过了让人看了就动心的年纪。女人的 衰老是从乳房开始的,孩子渐渐长大,她过去坚挺的 双乳扁而瘪了。衰老促使她走向成熟和老到了。连她 自己也闹不清那逝去的美妙日子去了哪里,激情呢?幻 想呢?田耕说从政的男人往往性欲旺盛,从政的女人 往往走向男性化,性欲要顿。陈凤珍不服气,力争将 自己活得鮮美些。但是她还是不悄愿地卷进事务中去 了。比如说吧,她对稻田汚染官司态度的微妙变化,使 明眼人看出她的心计。她的情感童心往李平原父子倾 斜了.原因是很复杂的。聪明的吴主任暗暗分析研究 陈凤珍。一是这场官司将成为推行股份制的活敎材,股 份制将阻止潘老五这号企业家的武断行为,二是她看中了李平原这个人才,在城里摔打成才的李平原,将 是福镇经济舞台上出色的后来人;三是她自己的良心 发现,她早看出这步棋,不经法院判决,可怜的稻农 是很难从潘老五手中拿走一分钱的。陈凤珍来福镇的 第一天就想培养新型的企业家,福镇谁行?她刚发现 了李平原。李平原回乡做啥,她还是模糊的有一 点是十分明确的,李平原将会替代潘老五。而赢住 李平原的第一步,首先要帮助他父亲打赢这场官司。可 是,李平原能乖睡被她陈凤珍牵着鼻子走吗?他在城 里有自己的天地,还有一位可可依人的洋美応咅这些因素一直困扰着;陈风珍。

       行政生涯,练就了她的一双伯乐眼。

       陈凤珍没有料到,李平原在城里的处境正在恶化,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地朝着她的意愿发展着。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家里的官司未了,李平原就被厂里叫回,排除豆奶厂生产线的技术故障,整整三天兵夜没合眼。故障排除了,李晋原没有歇上节只气,过去赏识重用提拔他的梁厂长就出事了。有人密告梁厂长贪污受贿,昨晚土被海王市反贪局隔离审查了,李平原想教他的恩人,又无从下手。这时候?梁厂长的对立面儿原后工会主席马子柱代理厂长了。马扩长示直把李平原看成是"梁"的人,处处给他小鞋穿,而且还有一层更复杂的利害关系,马厂长的儿子马四海在厂供销科当科长;马四海追金伞,追得要死要活的。金伞是出色的技术员, 也是豆奶厂的厂花凡,她被一个乡巴佬娶走,实在让 那些城里小伙子眼红。马四海出手大方,敢在女人身 上花钱,多少城里的黄花闺女都被他一次性处理,甩 掉了。他说他寻偶的最终目标是金伞。金伞不上他的 “套儿”,她说她选择李平原做老公是有理由的。她说 李平原身上洋溢着无可动摇的安全感和热烈火炽的激 情。金伞想,有肝有胆有气度的汉子,往往来自乡村。 所以,金伞完全忽略了城里同学朋友的一番好意。金 伞在想,人都来自乡土,这高楼林立的城市,在她眼 里也不过是个地道的大村。那次,她和李平原从美国 学习回来,一下飞机的感觉,连京都也像是繁华土气 的乡村了。乡村的感觉,是踏实、饱满和亲切的。

        李平原感到岌岌可危了。
        一种对前程的忧虑,深深地折磨着李平原了。他 不愿在这个时候说话,金伞逼问他,金伞浑身像火焰 烘烤得他面容憔悴。李平原无端地说着一句,不怕没 好事儿,就怕没好人。他一直相信梁厂长是清白无辜 的。金伞说,但愿梁厂长没事儿,不过,这年头査谁 都够呛,顶损也有公款吃喝吧?她越说丧气话,,李平 原心情愈加沉重。连他自己在豆奶厂的命运跟着难测 了。他像鸟儿一样,绕树三匝,何枝儿可依?他苦苦 地吸着烟,眼神透着忧郁和茫然。连续几天的劳累又 是几夜失眠,便李平原有些精神涣散。
         金伞替他的精神状态担忧。她劝他说,你别想得 太悲观。你李平原进豆奶厂打工四年半了,凭的是才 能,他厂长也不会因此给你小鞋穿吧?李平原骂,你 不懂马厂长这个人。他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唉,爱 怎么着怎么着吧。要知现在,我打工进豆奶厂干啥?人 呐,有时真是一场游戏。我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记 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大个头同学将我摔倒了, 我家当时困难,我身小体弱,但我总记着,到了五年 歌,我身子骨壮了,就将那小子摔倒在地。五年才了 了这桩心愿。我是福镇人,我想在福镇干岀点名堂来, 谁知碰着潘老五这个家伙,我败在他手下了。我外岀 打工,实际是被他逼出福镇的。我不能全怪潘老五,那 阵儿,咱这小毛孩子,连乡亲们都不正眼瞧我。我蓟 了豆奶厂,我不怕城里人的白眼,拼,干,学,目的 是让人注意我。你们城里人哪怕瞅我一眼,我都会激 动得落泪。梁厂长是我的恩人,他瞅见了我,他发现 了我。他使我这乡下毛小子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啦。回 到福镇,我敢说敢笑了,敢跟潘老五较量一番啦,还 有你这城里姑娘做我的恋人。难道这都是梦吗?这一 切,又都离我而去了,我李平原难道又要回到老地方, 重新打工,重新开始吗?他说着痛苦地揪扯着头发。 
        金伞泪眼迷离了,平原,不会的,不会的。人生 就是一个驿站,即使你回到老地方,那也不是原来的 地方。因为,你已不是原来的李平原啦!
 李平原伸着双手,呼叫,我不是李平原?我是谁? t 我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金伞惊讶,平原,你怎么啦?
        李平原说他找不到自己啦找不到哇。
        金伞紧紧抱住痛苦的李平原,哽咽亍,平原,我 不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李平原渐渐镇静下来。
        金伞喃喃地说,平原,你给我写第一封情书时,你 写过一首诗,都忘了吗?我是谁?因为我忘了我自己, 所以我走了 。我走在城市,看到了来自乡村的鸽群,在 高楼和音乐之间,我出发去寻找一块绿地.父亲,满 怀希望播种,我满怀希望打工,明天将揽在我的怀抱 里。
        •李平原泪流满面,紧紧搂住金伞,哭了。金伞,我 只有你啦!
        平原,你心事太重啦。
        我是觉得委屈,别扭!
        在海王市,你李平原朋友这么多,还怕个啥?我 们重新再来。
        有你,我啥也不怕了。
        金伞轻轻地依在他肩头。他们一同看着脚下的小 河,河水轻轻巧巧从远方流来,在城里拐个弯儿,又 流向另一个喩远的地方。李平原记得,这小河从福镇 的中心穿过,也是那么轻轻巧巧的。
        没过几天,李平原就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他把金伞叫到咖啡屋,用深沉的目光望着金伞说,马厂长把我叫到厂长办公室,躲着不见,让我反思。因为这曾是梁厂长的办公室,在这里我.顶撞过他。我一生气,干脆不见他。他也吃不住劲儿了,主动到我办公室找我谈话了。金伞说,他找你谈啥?李平原骂,这老家伙够阴的,他告梁厂长,还逼我站出来做证,跟专案组的谈,说梁厂长侵吞公款,独断专行。他还套了半天我,说我有才干,大有前途,只要站出来做证,他还会比梁厂长更重用我。金伞一惊,你答应啦?李平原摇头,笑话,我李平原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别说梁厂长没错儿,就是有,我也不会讲的。咱大不了还回福镇种地,他能把我咋样?能开除我出地球?金伞试探地问,马厂长会把你开除出豆奶厂吗?李平原说,他不会明来明去的,那样工人们也不干的。再说豆奶生产技术这块,供销这块,都是我抓的,一时半会儿能顶上人来?不过,这家伙会绕着弯子给我上眼药儿的。金伞喝口咖啡说,别怕,他敢欺负你,我去找他闹。李平原说,你别出面。这样起反作用。金伞噘嘴说,你又想马四海了。李平原说金伞,家里的官司到火候了,调解失败了,我怕是一天天地拖下来,钱不说,爸和妈的身子骨也会被拖垮的。听说,第一次调解,我爸气得老病又犯了,我得回去,促成官司早些断了。金伞黑幽幽的瞳仁漾着一层迷醉,说她也要跟 他再去福镇。李平原乏塌塌地说,你别去了,总歇班 儿,不好,我自己快去快回。厂里的风声,你听着点 儿。金伞说那我想你咋办?
        真想假想? '
        你说呢? .
        告诉你,我走后,你可别让马四海父子的迷魂汤 给灌醉喽!
        去你的!她瞪他。 ,
        李平原笑,笑毕说,我得想退路啦。
        金伞说,暖,平原,假如你在明明豆奶厂真的呆 不下去了,我倒有个好主意。我三舅是市经委主任,他 手下有个中型破产企业,是搞服装的,咱们接过承包, 我也辞职跟你去干。我舅准会开绿灯的。
        李平原眼亮了,说这也是个好办法。可惜我对服 装一窍不通呀,而且服装竞争厉害,鸡骨头熬汤,没 多大油水。
        前怕狼后怕虎,这哪是你的性子?
        不是怕,市场经济无情啊!
        那你说咋办?
        搞豆奶咱们轻车熟路,转产可行吗?
        对呀,我明天去找舅舅说。
        老天爷饿不死膳眼家雀儿。
        金伞格格笑,笑得很响亮。
        李平原的到来,并没引起陈凤珍的注意。他骑着摩托先到家里,然后才到父亲的承包田里的。一旁的 早庄稼正在收秋,秋天就要溜走了。而这几家的大豆 正在喷药。李平原看见飘在田里的白雾,很像一个细 雨凄迷的雾天。鸟儿们都被药雾熏飞了。
        二憨老汉勾腰站在地头,看着喷药。儿子的摩拈 一路响过来,他还愣着,不清楚是谁来了。他的心里 盈满了对以往每个秋天的回忆。在老人的记忆里,今 年的秋天是最没劲可怕的。如果没有那场污染,眼前 将是一片金黄的稻谷。李平原喊了声爸,二憨老汉回 过神儿来,走下田烦,眼窝儿热热地诉说官司的事儿。
        李平原说,爸,官司的事儿我全知道啦,我这回 来,不弄个结果就不走啦。我们农民也不是好欺负的! 二憨老汉问,你城里那头的事呢?李平原暗下脸说,厂 里情况有变,甘蔗哪有两头甜的,我只有顾一头啦!二 憨老汉哭丧脸叹,唉,咱们老百姓咋就活得这么难啊? 然后沮丧地蹲在地头。李平原抬头往田里看。他看出 喷药人中有个姑娘。姑娘身材很好看,节奏也摆得迷 人,白口罩遮不住两只大眼睛,眼睛亮得像灯笼。李 平原问父亲,那人是谁?二憨老汉说,你的同学,韩 晓霞呀!李平原笑说,是她?晓霞,上回您岀事儿,不 就是她报的信,跟着送医院的吗?二憨老汉说,可不 咋着,不着人家晓霞,你爸可就设命喽.那老头是你 韩大叔,轧钢厂的副厂长,也受潘老五的气。这爷俩 看着咱田里起小虫,上赶着给喷药来啦。唉,这热肠子乡亲,到啥时也差不了哇,说着又热泪汪汪。李? 原喊了声晓霞和韩大叔。韩老祥点头,韩晓霞一晃阪 药枪。
        李平原走进田里,硬是将韩老祥背上的喷药筒抢 下来,与韩晓霞并肩喷药。李平原大声说,晓霞,你 又长个了,模样也俊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呐!
        韩晓霞拿喷药枪喷他,李平原笑着一躲,韩晓霞 就笑了,你别讽刺人,跟你比不起呀,你是城里大厂 长啦,还搞了城里小对象。咋,那洋美人咋没带回来? 李平原说你这张嘴,还那么厉害!韩晓霞说,咱们同 学,就出息了个你呀!李平原叹,唉,我有啥出息?暧, 晓霞,上回来忙着打官司,没去看你,我爸的命是你 救下的,我得好好感谢你呀!韩晓霞说,咋感谢?小 鸡吃豆,光会用嘴儿?李平原说瞅空儿我请你吃饭0韩 晓霞并不很高兴,显然她对他是有想法的。他在恍惚 间不可逆转地糊涂着。
        过去的几天里,法院又召集三次调解,均告失败。 李平原对“调解调解,调而不解"的做法很有意见。他 和张律师明确表示,希望尽早开庭。令他费解的是,陈 凤珍镇长也希望开庭公开审理••…-
        一场雷阵雨过后,天气立马就凉了,陈凤珍一连 几天都在找李平原谈话,李平原总是躲着不见。赶上 草上庄奶牛场开业,她就去忙着为绿风奶牛场剪彩去 。
 奶牛叽叽噜噜入栏时,陈凤珍是很激动的。她仿 佛要让所有福镇人分享一点愉快,就将各企业厂长们 都喊来了。没人知道这奶牛场诞生的内幕。陈凤珍叮 嘱邓铁嘴儿一定抓好管理,拿出效益,带动镇里所有 村办企业。邓铁嘴儿说他在选场地时请陈凤珍三姑卜 算了一卦,这是龙头地生金。陈凤珍瞪他说,你真是 的,我三姑那病殃殃的老太太,能算啥?你个大支书, •咋也信歪信邪的?再说我给你处分!邓铁嘴儿笑,你 快别说了,你三姑的事你真不知道?成仙啦!听说是 仙中之王的狐仙!老太太那叫神,上香看病看宅院看 婚姻看前程,把全草上庄人都算服了,四里八庄的也 来,城里也有人来,净是回头客,没准儿人家能来吗? 陈凤珍沉下脸说老邓,别瞎扯了,咱开会吧!
        邓铁嘴儿朝乡亲们嚷,乡亲们哪,这个奶牛场是 陈镇长吴主任他们一手操办起来的。下面请陈镇长讲 话,大家欢迎。乡亲们鼓掌。
        陈凤珍走上台说,乡亲们,刚来时在车里我听了 一首歌,歌名是《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是呀, 今天草上庄奶牛场开张,不仅乡亲们高兴,我伯也高 兴。我来时,还接到了宗县长的电话。宗县长听说奶 牛场的事,也很高兴。他要陪外宾,不能前来祝贺,让 我代表他说上这么几句。咱们草场资源丰厚,发展奶 牛业大有前途"然后,我们还要想办法上项目,搞奶 牛副产品的深加工。听说前几年,草上庄真的草上庄了,,地荒着,家园长满荒草,人们成群结伙外出打工。 眼下回来了一批打工的,留在家乡,建设家乡。这很 好嘛!只要路子对,我们乡下人活得会有滋有味的,咱 福镇人的福就到啦。
        乡亲们鼓掌。大牛、牛跟着长吼起来。
        这时,有一辆车停在草场旁边。高德安从车上下 来,从人群里拉出吴主任,焦急地说,小吴,你快叫 陈镇长下来,法院传票来啦,下午两志开庭审理稻田 污染案。
        吴主任一愣,这么快?潘厂长知道吗?
        高德安说,快别提潘老五啦,这家伙得到法院侯 科长报信,昨晚起程去南方珠海要债去啦。要啥债,分 明躲啦!这回,只好委屈了凤珍,做为被告出庭。你 快叫凤珍下来,赶紧有个思想准备。
        吴主任挤进人群,朝陈凤珍嘀咕一句。陈凤珍有 些慌,忙说,下面,邓支书跟大家说几句。邓铁嘴儿 上台讲话去了。 —
        .陈凤珍就跟小吴挤出人群。
        高德安说,陈镇长,这是法院传票,今天下午开 庭啦。老潘去珠海了,只有你出庭啦!
        陈凤珍笑了,下午,我按时出庭!早断了早省心。 吴主任说,陈镇长,你不能去。潘老五躲了,你当替 罪羊,这不公平嘛!高德安说,也是,凤珍年轻有为, 是全县的红人,这岀庭当被告,虽说不是自家丑事,可  也好说不好听啊!但又没法子,跟法院说说,能不能 顶替?能顶我去吧。陈凤珍说,老高,别这样,咋能 让你替呢?我是镇长兼农工商公司总经理,理应我当 被告。啥丑啥俊的,事儿走到这份儿上,没有退路了。
        高德安说,就权当可怜那几家农民吧。
        陈凤珍说,不能说可怜。我们有责任啊!
        陈凤珍回家吃午饭的时候,看见父亲老陈头和凤 宝默默吃饭。见陈凤珍进来,老陈头问,凤珍,没吃 饭吧?凤宝问咋没下馆子?
        陈凤珍说下午有事,怕喝酒误事。
        老陈头就站起身给陈凤珍拿来碗筷,说有猪肉炖 粉条,有米饭,在哪儿也不跟家里吃着舒坦!
        陈凤珍坐下问,凤宝,阿香来信了吗?
        陈凤宝说,别提她,出笼的家雀儿,飞啦!我也 不指着啦。这回咱也长本事,多卖药,多挣钱?找个 比她好的。陈凤珍骂,瞧你心里这个宽绰!你当你是 谁?老陈头说,这都半个多月了,咋一点音讯没有呢? 别是路上出啥事儿哟。陈凤珍叹一声,开始吃饭。
        这时丈夫田耕匆匆进屋来。
        陈凤珍一愣问,你咋来啦?
        田耕说,我就不能来?我来看望你这个被告哇!老 陈头一愣,啥?被告?陈凤珍说,爸,没事儿,别听 他瞎说。田耕急了,下午开庭,城里都传开了。看的 人準少不了。你呀,在福镇吃苦受累,得啥好儿?干 脆就认输,这回调回去算啦!陈凤珍说,调回?哪儿 肯收我这被告?田耕急得冒火了,劝她,我是说,你 干脆别出庭!又不是你惹的祸,为啥替人受过?老陈 头说,是不是稻田污染的事儿?陈凤珍点头,是呀,我 不是替潘老五受过,我是替老百姓受过。田耕说,你 呀,总这么任性。
        老陈头说,田耕啊,这没凤珍啥事儿。这被告也 不是贪污杀人,咱不丢人!我听你三姑说过,二憨老 汉几家农民够可怜的。拖到这时候了,别再雪上添霜 了。爸支持你出庭!可有一条,你要是在法庭上跟咱 庄稼人过不去,.回家小心你爸骂你!老人说着,喉管 里咕咚咕咚地响着。陈凤珍说,爸,我知道咋办。说 这话时,她心像揉进一把盐,腌得发疼。
        田耕目瞪口呆了。
        法庭,伸张正义的堡垒。
        郭厅长做为主审官,侯科长和两位法官为书记员。 观众席上座无虚席,二憨老汉等草上庄稻农都坐在观 众席上,韩晓霞也来了。高德安、吴主任、田耕和邓 铁嘴儿等人坐在观众席的前排,小敏子也坐在吴主任 旁边。电视台记者进来录相,一切热闹而有序。李平 原、张律师和陈凤珍几乎同时走进法庭。在门口,陈 凤珍与李平原相遇。四只目光相碰,无语,就擦身而 过了。陈凤珍大步走向被告席,坐下来。李平原坐在 原告席上,张律师坐在他身边。鼎沸的人声中,郭厅 长宣布肃静,下面由县人民法院,对福镇草上庄稻田 污染案,进行开庭审理。
        法庭是庄严安静的。 ^
        侯科长介绍说,原告方,草上庄农民李平原;被 告方,福镇镇长兼农工商总经理陈凤珍。法庭很安静。 一切都按程序进行着,轮到陈凤珍时,她站着发言了, 做为福镇一镇之长,对这场稻田污染案,是很痛心的, 对乡亲们很同情,也深感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起初, 镇里通过多方努力解决问题,由于某种原因,没能做 好,乡亲们起诉到法院。那时,我还不理解,对乡亲 们起诉有抵触情绪,今天站在这里,我忽然感觉自己 错了。是的,谁也不愿当被告Q可我谷天觉着,站在 这里也在经受一次教育,感受一种责任,体验一次人 生。非常值得。
        李平原愕然地望着陈凤珍。
        观众席里也一阵议论,这镇长是明白人哪!
        陈凤珍动情地一甩头发说,刚才张律师陈述和法 庭的调査,我认为是客观属实的。我就不再重复了,我 只想说的是,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咋样善待百姓。我 们福镇的百姓,像二憨老汉父子等等,都是通情达理、 勤劳憨厚的,当他们的劳动果实受到伤害时,老人家 竟选择以死来抗争。我们这些当官的,对这样事情,还 麻木不仁的话,老百姓咋看我们党和政府?我们有啥 脸面对江东父老?眼下上级抓“鱼水工程",这不是让
        •新去点&篇小说, =
        我们做做样子的,写写报道录录相,这没有用,真正 金贵的是这份鱼水真情啊!如今,这份情还有多少 呢?
        观众席一片掌声。
        郭厅长满脸敬意。
        陈凤珍眼睛湿了,今天中午,有人劝我,凤珍哪, 你别去当被告,好说不好听,会毁了你的前程,你躲 躲吧。我笑了,我躲,一个父母官躲老百姓,你能躲 哪去?良心呢?我的老父亲,一位老中医,他听说我 当了被告就要出庭,他递我一碗酒说,孩子,喝了这 碗酒,爸有话说。我一口而尽,我爸抖着身子说,爸 只有一句话,你当了镇长,爸脸上有光,但是,你要 是不骑骏马骑瞎驴走了歪道,爸可骂你!你在法庭,要 替百姓说话。咱福镇人都讲个福气,人活一辈子啥叫 福?走在人前有人敬,走在人后有人想,这就是福!老 人说着就老泪纵横。我见老爸的样子,也很感动。我 哽咽着说女儿记住了・••…她真哽咽了。
        二憨老汉泪流满面。
        陈凤珍擦擦眼角又说,当时我说,有老爸这碗壮 魂酒,女儿心里有底了。我要求法庭,秉公办案,依 法赔偿乡亲们损失。最好是60万,一分不少。我会协 助法院,尽快把钱交到乡亲们手中。
        法庭一片掌声.
        郭厅长说休庭,三天后宣判!        
        陈凤珍走出被告席。二憨老汉拉着李平原过来。乡 亲们也围过来。二憨老汉直给陈凤珍下跪,陈凤珍急 忙扶住老人。老人家,该跪的是我呀!李平原说,陈 镇长,谢谢你啦。陈凤珍说,别谢我,这还不算结束! 但愿在这三天里,别再节外生枝啦。这次出庭,在她 心上将留下永久的痕迹。
        少顷,韩晓霞跑过来,慌慌地说,陈镇长、爸,宋 书记的司机在外等呢。说轧钢厂出事儿啦,让你们快 回去呢。陈凤珍愣了一下,紧着往外走。韩老祥惴惴 地跟着。
        就在开庭之际,红星轧钢厂车间主任曹有等几名 工人,闹闹嚷嚷地闯进宋书记办公室,满脸凶凶的样 子。曹有上前一步说,宋书记,潘厂长韩厂长不在,陈 镇长去出庭了,厂里群龙无首出事啦,只好来找您,宋 书记一惊,出啥事儿啦?曹有说,工人们都知道今天 官司开庭,咱厂里准输,本来就几月没开支了,工厂 亏损,再赔农民几十万,'这轧钢厂还不破产呐?工人 急了眼,罢了工,聚到财务科要工资,跟财务科长打 起来,还动了手。宋书记一拍桌子,胡闹,反了天啦? 谁挑头干的?曹有说,没有头,大伙一起哄就闹了•宋 书记冋打伤人没有?曹有说,没重伤,但是,-工人们 从财务科没捞着实惠,就又嚷嚷着抢钢胚子卖钱,顶 工资!
        宋书记骂,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啦?走,我到厂里去,谁胡闹抓谁! 
        曹有说,这也不能全怪工人哪!三月不开支,•这 咱可咋活?还不如种田呢。宋书记也软下来,唉,市、 场疲软,大家都体谅一些,你们硬起来就有钱啦?曹 有说,照你说,市场疲软,工人跟着软才是,我们够 软的,一个子儿不拿,还傻干。你们当官的一顿吃头 牛,、屁股坐栋楼,咋说不软呢?光让老百姓学雷锋?宋 书记站起身说,走,到厂里去!
        宋书记是带派出所孙所长来的。宋书记对工人们 说,厂里的困境,大家不是不知道%回头我跟潘厂长 说,拖欠工资还利息,就算人们把工资存基金会了。职 工爱厂如家嘛! 一工人问,我们得吃饭,哪有钱来存? 宋书记说谁没吃饭?谁饿死啦?不要这样说话。大家 都回岗位上去,共产党员要带头!曹有说,大家别闹 了,等韩厂长回来再说。一工人嚷,韩厂长兜里有钱 啊?
        宋书记说,陈镇长他们回来,我们就开会商量,先 解决一些工资问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孙所长,你 说是不?孙所长说,都是镇上人,大家听宋书记的•,没 错儿,都回吧!曹有说,第二车间都跟我回去!于是 第二车间的工人们跟曹有默默走了。宋书记瞅着另一 些不走的工人吼,你们还挺着干啥?前方打官司,后 方就起火。你们还有一点主人翁责任心么?那些工人 也退了。

 陈凤珍、高德安和韩老祥回到厂里,乱子平息了。 他们见宋书记正跟孙所长吸烟说话。宋书记说,你们 都回来啦?陈凤珍问,老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 书记发火了,工厂拖欠工人工资,听说县里开庭赔款, 加上没有头头,就闹着围攻财务科,把科长还打啦。老 韩,这官司由陈镇长做被告,你去干啥?不知厂里没 头儿?韩老祥说,开庭,不也是咱厂里的大事么广潘 厂长不能去,我再不去,显得咱厂方也太不当回事儿 啦。
        宋书记批评他说,就是去,家里也安顿好哇!韩 老祥说,宋书记,我有责任,惹您生气啦!宋书记说, 抓紧给工人们发点钱,吃颗定心丸,否则不着啥事还 会闹起来。我和孙所长好说歹说总算劝回去啦!
        ,韩老祥愣着,哪儿有钱啊?
        陈凤珍说,.过去轧钢厂是咱福镇利税•大户,眼下 可好,都是啰嗦!咱镇政府都该成轧钢厂的办事处血。 别的工作还干不干啦?就说这官司吧,宋书记,我跟 你汇报一下开庭情况。宋书记脸色难看地说,不用跟 我汇报,你们这儿的消息没价值,我只听张院长的回 话。我知道,你在法庭替农民说话,还赢得了掌声。这 是动钱的大事,光凭感情用事,能解决问题吗?我们 有些同志,喜欢空架子,玩形式,拿着公家的钱不当 钱,拿着公家的东西不当东西,对树立自己威信倒是 很上心的。陈凤珍脸一红,火了,老宋,你说清楚,谁玩空架子谁拿公家钱不当钱?难道替老百姓说说话,就 是捞个人资本?高德安劝,老宋,你不能这么说话.
        宋书记说,我批评这些现象,不对吗?
        陈凤珍气得抖了,我,我……我树自己威信,我 站在被告席上,对着电视镜头,天底下有当被告树自 己的吗?别人咋看我,全县人民咋看我,上级领导咋 看我?我为了啥?高德安说,老宋,人得有良心。凤 珍一个年轻干部走上被告席,这内心痛苦压力,你明 白吗?
        陈凤珍趴在桌上哭了,我有这份瘾啊—— 宋书记愕然,扭身走了。
        , 五天过去了,法院那边仍没结果.高德安、李平、 原、二憨老汉和张律师在商议官司的事。二憨老汉叹 说,三天就断,这都过五天啦,咋还没个回话?张律 师说,情况复杂,我了解,有人找他们院长,郭厅长 压力很大。就是判了,赔偿款也不会.到60万。给少了 , 郭厅长又不忍心,就僵住了。李平原说,不给,我就 上诉!高德安说,上诉?那就更没头啦。二憨老汉说 这可咋办哪?李平原说,我知是谁做手脚。是潘老五 和宋书记找法院张院长的。张院长与宋书记是部队战 友。有人议论,我听到的。高德安说,有可能。老宋 听潘老五的,那天气得陈镇长直哭呢。
        李平原说,我们也得找人。说是依法办事,到真 事儿上就权大了。得找大官啊!二憨老汉说,唉,咱老李家祖宗三代都算着外加亲戚,最大的官就是你三 门帘一挑,陈凤珍进来了,平原,走,跟我去找 宗县长!
        众人愣住。李平原问陈镇长是啥时来的?, 高德安笑,对喽,这回找对庙门喽。咱早咋没想到?
        陈凤珍说,这会儿也不晚。 宗县长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秘书悄悄推门进来,
        在宗县长耳边悄声说,福镇陈镇长到了。宗县长说,让 她们进来!秘书岀去,把陈凤珍、李平原和张律师领 进来。宗县长放下文件,站起身笑,你们坐吧。凤珍 哪,从电话里的口气,事儿挺急呀,有啥事啊?说着 给李平原和张律师递烟。李平原和张律师说不会吸。陈 凤珍青着脸说,这事儿非找你不可啦。先漱绍一下,这 是草上庄售粮大王二憨老汉的儿子李平原,如今是海 王市明明豆奶厂副厂长,这是小张,咱县的名律师…
        宗县长眼一亮,豆奶厂? 李平原忙将名片递过去。
        .宗县长看过名片笑说,明明豆奶挺有名啊,我常 喝的。是你们产的,原料是不是……
        李平原说,牛奶、大豆和植物油。
        宗县长问,凤珍,那草上庄的牛奶和福镇的大豆不就不愁销路啦?

陈凤珍眼亮了,真是的,咋就没想到这一步呢?咱 镇里每年的大豆都有剩余,交国家的一部分,剩下的 不好保管。还有奶牛场……
        李平原说,我在那里打工,后来当副厂长,既管 过生产也管过供销,都是从东北进大豆,,把家乡都忘 了,失职失职啊!
        宗县长说,这回不就接上头啦?好好,咱先说你 们的正题儿。
        陈凤珍说,这事儿说起来,得先跟宗县长检讨,福 镇轧钢厂进口的洋垃圾被雨水冲进稻田,造成草上庄 二憨老汉等几户农民600亩稻田污染枯死,事情发生 后
        宗县长问,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咋不知道?陈 凤珍说一遍过程。
        宗县长又说,从这个问题上看,单说进口垃圾,就 是我们有些企业家独断专行素质低下造成的。从这个 事例,更说明企业股份制改革的必要性。企业的发展, 要集中大家的智慧。凤珍呐,福镇的股份制改革,就 从这里入手,以这个教训,提高企业领导的素质。
        陈凤珍点头说,是这样。 ,
        宗县长吸口烟说,由垃圾引发的稻田污染案,'更 需公正地解决。我们要保护农民的利益,特别是像二 憨老汉这样的老劳模、售粮大王,党和政府要关心爱 护,法律也要为他们保驾护航。这也是我们“鱼水工程,,的具体体现。你们交我一份材料,我批转政法委。 我们当领导的虽然不好直接干预法律程序,但是党和 政府的政策精神,应该告诉他们。我的意见是,不仅 赔偿60万损失,而且还要替乡亲们承担诉讼费、鉴定 费等等。这是关系到党和政府形象的大事啊!
        李平原激动地听着。
        陈凤珍不断点头。快中午了,宗县长还有会,陈 凤珍他们就告辞了。走出楼道口,豆豆像彩蝶一样扑 过去,喊,妈妈——
        陈凤珍眼亮了,奔过去,抱起豆豆亲着。 田耕在不远处欣欣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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