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门儿，'雪下疯了，纷纷扬扬不开脸儿。烈风也舞得 急，抹白了一片大海湾。白得圣洁的雪野里零零散散地泊着几只 老龟一样的旧船。老扁盘坐在炕头上，烤着火盆儿，吧嗒着长烟 袋，眯着浑黃的眼眸瞄着窗外。荒凉海滩上压着层层叠叠的厚 雪，撩得他苦闷的心窝窝儿猛来了精神儿。他心里念叨打海狗的 季节到了。他别好长烟袋，挺直了腰，拧屁股下炕，打黃土墙上 摘下一枝明晃晃的打狗叉。他又带了拴狗套儿，便披上油渍麻花 的羊皮袄，戴一顶海狗皮帽子，扑甩着一条胳膊，仄仄歪歪地闯 进專野里。
两溜儿深深的雪窝儿，串起空旷海滩上的无数道雪坎儿。老 扁矮小枯干的身影便隐没在纵纵橫横的银白光晕里。滾至冰沿 儿，老扁忽然不动了，斜臥在一艘冻僵的古船板上。爬滿粗硬胡 茬的嘴巴喷出一团哈气，就拽起拴在腰上的酒葫芦比划两下，锥 子似的小眼睛依旧盯着沉静的远海。白腾腾的，除了雪还是雪。 他无声地笑笑，感到一种空落，只有嘴巴寻着酒葫芦对话。雪莲湾 打海狗，出自乾隆年间。小年儿的雪亲吻冰面时，海狗才偷偷摸 摸地往岸上涌。毛茸茸的身子一拥一拥地爬，模样冇些象海豹。 又不同于海豹。海狗哪块儿都是宝，肉可食，皮可穿，若是碰准公 海狗脐，算是剜了个金疙瘩了。那是一种极珍贵的药材。但不是 有个人样儿就能干的营生。险着哩，数数东海滩林子里的渔人墓 庐，多一半儿跟海狗有死仇。老扁出自打海狗世家，他的祖先都 是雪莲湾岀了名的打狗汉子，人称“滾冰王"0这个在大冰海上 自由滾动与海狗较量的强者家族着实的荣耀。老扁已记不清爷爷 的粗辩子了，但脑里却时时叠印爹肩扛海狗“喊海"时的赏灯之 夜。那是很久远的年月，爹把拿命换来的海狗交给麻子队长时， 村头老歪脖树下响彻了冬冬冬冬如击鼓般的掌声，鲜鲜亮亮的 在夜空里荡开。随后点燃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滿了枝枝杈 杈，一盏比一盏火爆。最后老族长亲手点上一盏贴“牛”字样的属 相灯郑重交给爹。爹将属相灯高高地举过头顶，绷脸不笑，心里 却塞滿蜜罐儿。当时老扁还穿着开裆裤，不知道爹是属牛的，却 晓得这是雪莲湾人自古以来最高的奖赏。后不久，老牛般强壮的 釜，野野的一身铁肉，却让海狗呑噬了。一代滾冰王说没就没了。
如今60岁的老扁被海狗搞掉了一条胳膊，他这个上冰鬼，若 是脚步急，也早溺了埋了。在他这个滾冰王后代的眼睛里只凝固 了一个永恒的仇恨、嘲讽和挑战……零片裹了老扁的身子。海封 得好死，可年年封海海狗并不都上岸，分大年儿和小年儿。今年 是小年儿，狗日的迟早要露头儿的！老扁想。
天地又暗，潮就爬来了。不多时，冰层底下挤出呼隆呼隆的 声如裂帛的脆响。响声里也夹了隐隐约约的“嗷呵一一嗷呵一一务 的犬叫声。老扁兴奋得小眼睛里充了血，扭头时，蓦地看见几步 远的雪岗顶端黑乎乎地袒露着什么。他这才恍然明白狗日的迟迟 不上岸的原因是它见不得一丝大地的影子。老扁滾过浮雪，爬上 那道雪岗儿，托一块雪团团儿，盖了被风吹禿的地方，又乜斜着 小眼睛寻着嘎嘎裂响的冰面。他调动了多年获得的嗅觉和听觉经驳捕捉着冰面细小的变动。他张大嘴巴呑了口雪粉，咂巴咂巴。
两溜儿深深的雪窝儿，串起空旷海滩上的无数道雪坎儿。老 扁矮小枯干的身影便隐没在纵纵橫横的银白光晕里。滾至冰沿 儿，老扁忽然不动了，斜臥在一艘冻僵的古船板上。爬滿粗硬胡 茬的嘴巴喷出一团哈气，就拽起拴在腰上的酒葫芦比划两下，锥 子似的小眼睛依旧盯着沉静的远海。白腾腾的，除了雪还是雪。 他无声地笑笑，感到一种空落，只有嘴巴寻着酒葫芦对话。雪莲湾 打海狗，出自乾隆年间。小年儿的雪亲吻冰面时，海狗才偷偷摸 摸地往岸上涌。毛茸茸的身子一拥一拥地爬，模样冇些象海豹。 又不同于海豹。海狗哪块儿都是宝，肉可食，皮可穿，若是碰准公 海狗脐，算是剜了个金疙瘩了。那是一种极珍贵的药材。但不是 有个人样儿就能干的营生。险着哩，数数东海滩林子里的渔人墓 庐，多一半儿跟海狗有死仇。老扁出自打海狗世家，他的祖先都 是雪莲湾岀了名的打狗汉子，人称“滾冰王"0这个在大冰海上 自由滾动与海狗较量的强者家族着实的荣耀。老扁已记不清爷爷 的粗辩子了，但脑里却时时叠印爹肩扛海狗“喊海"时的赏灯之 夜。那是很久远的年月，爹把拿命换来的海狗交给麻子队长时， 村头老歪脖树下响彻了冬冬冬冬如击鼓般的掌声，鲜鲜亮亮的 在夜空里荡开。随后点燃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滿了枝枝杈 杈，一盏比一盏火爆。最后老族长亲手点上一盏贴“牛”字样的属 相灯郑重交给爹。爹将属相灯高高地举过头顶，绷脸不笑，心里 却塞滿蜜罐儿。当时老扁还穿着开裆裤，不知道爹是属牛的，却 晓得这是雪莲湾人自古以来最高的奖赏。后不久，老牛般强壮的 釜，野野的一身铁肉，却让海狗呑噬了。一代滾冰王说没就没了。
如今60岁的老扁被海狗搞掉了一条胳膊，他这个上冰鬼，若 是脚步急，也早溺了埋了。在他这个滾冰王后代的眼睛里只凝固 了一个永恒的仇恨、嘲讽和挑战……零片裹了老扁的身子。海封 得好死，可年年封海海狗并不都上岸，分大年儿和小年儿。今年 是小年儿，狗日的迟早要露头儿的！老扁想。
天地又暗，潮就爬来了。不多时，冰层底下挤出呼隆呼隆的 声如裂帛的脆响。响声里也夹了隐隐约约的“嗷呵一一嗷呵一一务 的犬叫声。老扁兴奋得小眼睛里充了血，扭头时，蓦地看见几步 远的雪岗顶端黑乎乎地袒露着什么。他这才恍然明白狗日的迟迟 不上岸的原因是它见不得一丝大地的影子。老扁滾过浮雪，爬上 那道雪岗儿，托一块雪团团儿，盖了被风吹禿的地方，又乜斜着 小眼睛寻着嘎嘎裂响的冰面。他调动了多年获得的嗅觉和听觉经驳捕捉着冰面细小的变动。他张大嘴巴呑了口雪粉，咂巴咂巴。
成顷，碎月儿游出来了，百米远的裂冰上蠕爬着-•个硕大的 黄乎乎的东西。老扁揉揉眼睛，活动一下冻僵了的手脚，哈腰轻 跑过去。当他辨认出是一只大海狗时，就迅疾趴倒，匍匐着动， 身下磨出窸窸窣窣的声响C儿步远时，老扁勾头趴在雪坎儿后面 不动了，又灌了儿口涅阳老白干酒。身上的筋脉就活了，老胳膊 老腿儿也顿时来了灵气儿。黃毛大海狗也不爬了，抽了几声响 鼻，也象嗅了人的气味儿，抬起带有花斑纹的毛头，扑闪着慌 恐、善良而灼人的蓝眼睛。忽地老海狗急促喘息着笛回爬。老扁 佃细审视，瞧定这是一只肥肥的母海狗。棕毛稀稀的肚皮下蠕动 着两只小海狗。两个类若天籟般的小精灵不明真相地哀哀叫。老 扁霍地爬起，螃蟹似的橫着身子堵了海狗的退路。
老母海狗眼前黑了景儿，扭了头“扑” 一声将-只小海狗顶 出三步远，小海狗滑溜溜滾进一张一合的冰缝。再顶下一个已来 不及了，就凄厉厉叹一声，闭了眼，搭了头，死死护着小海狗。 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宛如悄然拱出的一座雪雕。
老扇孤傲地站在雪梁子上，候着母海狗的拚死腾跃。然而没 有。僵持许久许久，母海狗缓缓抬头，怜怜地乞望着老扁恼怒的 血眼。老扁的身体象喝了烈酒似的一额，攥叉的手也瑟瑟地抖 了。看见母海狗眼里溢出浊泪，老扁软软地愣了，悒怔怔地围着海 狗兜圈儿。硕大的与老扁身材不成比例的棉靴鞭汨汨地踩进深雪 里。母海狗几乎在惊悸的“吱吱”声里烂泥一样瘫在雪地上。老 扁的胸窝儿几乎要憋炸了，厉厉地吼：
“狗日的熊样儿，出招儿哇！”
母海狗悲戚戚地喘息，如秋风吹落的一团黄柚子。
老扁又叫：“滾，滾吧松货！”然后狠狠朝母海狗踢一脚， 如踢打一块破棉布团子，扑扑响。
母海狗依不动。老扁沮丧了，鼻头沉闷地哼•声，便怏怏 悻悻而去。
茫茫雪野里只有老扁脚下的棉凱鞄刮刮喇喇地呻吟个没完没 了。尽管老扁一辈子啥都干过，可是杀海狗仍是串他一世的营 生。肥肥的狗肉和昂贵的狗脐是他渴望猎取的，可更扌票他心劲儿 的是他与敌手公平的厮杀较量。
往年闯海，转悠这多时辰，早干上了。今儿除了撞上那个晦 气的母海狗，还没寻着别的。他丧丧地叹口气，心里更是空落落 不是滋味儿。突然，老扁觉得脚下#此住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身 子晃退一步。他以为踩的是一道雪坎子，谁知肉肉的，是一只隐 蔽的大海狗C
显然海狗被激怒了，老扁还没划过魂儿来，它就哼哼哧哧地 摆起身子，老扁脚下的冰排也就摇了。他脚一滑，实实地摔在冰 排上。他手中的叉也脱出去，凉浸浸的海水就“呼"地漫上了冰 排。冰排整个变成滑溜溜的白玉，一点抓挠也没有了。老扁眼睜 睜地瞅着自己身体往海里坠滑。海水漫过老扁的膝，忽灵机一 动，灵巧地用扁担搪在两块冰层之间。一头儿恰恰顶住了老扁下 滑的身子，就借这股支劲儿，腾地将身子从冰上硬挺了起来，一 滾，搭上了对面的冰排。可是驮海狗的那块冰排却一颤一悠，笨 重的大海狗冷丁招架不住，直线朝老扁此溜”过来。老扁就势 从冰层夹缝里抽出扁担，狠命一挑，将海狗顶起来，急急一转 体，随着“嘎吧”的扁担断裂声，大海狗重重地落在老扁脚下， 腾起一团扎眼的雪粉。
“狗日的！"
老扁挑衅似地吼着，甩了半截扁担扑过去，栽了一脸雪。大 海狗就凶凶地扑过来，两只锋利的前爪直抠老扁咽喉。老扁没爬 起，蓦地抬了两腿，一蹬，顶出海狗两米远。他倏地扑过去，攥 紧海狗的后腿儿，抖腕一扭，悬空甩一个圆形的滴溜儿。
海狗又被重摔在冰排上，嗷嗷叫着，四条腿瞎扒拉乱踢腾，抖麻了老扁的单臂。老扁吃不住劲儿，晃了几晃，一头扎在海狗的怀 里了。海狗的铁头“扑” 一声与老扁的脑袋相磕，撞得老扁头昏 眼花嗡嗡叫，鼻头流了热嘟嘟的血。他与海狗滾打成一团了。
老母海狗眼前黑了景儿，扭了头“扑” 一声将-只小海狗顶 出三步远，小海狗滑溜溜滾进一张一合的冰缝。再顶下一个已来 不及了，就凄厉厉叹一声，闭了眼，搭了头，死死护着小海狗。 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宛如悄然拱出的一座雪雕。
老扇孤傲地站在雪梁子上，候着母海狗的拚死腾跃。然而没 有。僵持许久许久，母海狗缓缓抬头，怜怜地乞望着老扁恼怒的 血眼。老扁的身体象喝了烈酒似的一额，攥叉的手也瑟瑟地抖 了。看见母海狗眼里溢出浊泪，老扁软软地愣了，悒怔怔地围着海 狗兜圈儿。硕大的与老扁身材不成比例的棉靴鞭汨汨地踩进深雪 里。母海狗几乎在惊悸的“吱吱”声里烂泥一样瘫在雪地上。老 扁的胸窝儿几乎要憋炸了，厉厉地吼：
“狗日的熊样儿，出招儿哇！”
母海狗悲戚戚地喘息，如秋风吹落的一团黄柚子。
老扁又叫：“滾，滾吧松货！”然后狠狠朝母海狗踢一脚， 如踢打一块破棉布团子，扑扑响。
母海狗依不动。老扁沮丧了，鼻头沉闷地哼•声，便怏怏 悻悻而去。
茫茫雪野里只有老扁脚下的棉凱鞄刮刮喇喇地呻吟个没完没 了。尽管老扁一辈子啥都干过，可是杀海狗仍是串他一世的营 生。肥肥的狗肉和昂贵的狗脐是他渴望猎取的，可更扌票他心劲儿 的是他与敌手公平的厮杀较量。
往年闯海，转悠这多时辰，早干上了。今儿除了撞上那个晦 气的母海狗，还没寻着别的。他丧丧地叹口气，心里更是空落落 不是滋味儿。突然，老扁觉得脚下#此住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身 子晃退一步。他以为踩的是一道雪坎子，谁知肉肉的，是一只隐 蔽的大海狗C
显然海狗被激怒了，老扁还没划过魂儿来，它就哼哼哧哧地 摆起身子，老扁脚下的冰排也就摇了。他脚一滑，实实地摔在冰 排上。他手中的叉也脱出去，凉浸浸的海水就“呼"地漫上了冰 排。冰排整个变成滑溜溜的白玉，一点抓挠也没有了。老扁眼睜 睜地瞅着自己身体往海里坠滑。海水漫过老扁的膝，忽灵机一 动，灵巧地用扁担搪在两块冰层之间。一头儿恰恰顶住了老扁下 滑的身子，就借这股支劲儿，腾地将身子从冰上硬挺了起来，一 滾，搭上了对面的冰排。可是驮海狗的那块冰排却一颤一悠，笨 重的大海狗冷丁招架不住，直线朝老扁此溜”过来。老扁就势 从冰层夹缝里抽出扁担，狠命一挑，将海狗顶起来，急急一转 体，随着“嘎吧”的扁担断裂声，大海狗重重地落在老扁脚下， 腾起一团扎眼的雪粉。
“狗日的！"
老扁挑衅似地吼着，甩了半截扁担扑过去，栽了一脸雪。大 海狗就凶凶地扑过来，两只锋利的前爪直抠老扁咽喉。老扁没爬 起，蓦地抬了两腿，一蹬，顶出海狗两米远。他倏地扑过去，攥 紧海狗的后腿儿，抖腕一扭，悬空甩一个圆形的滴溜儿。
海狗又被重摔在冰排上，嗷嗷叫着，四条腿瞎扒拉乱踢腾，抖麻了老扁的单臂。老扁吃不住劲儿，晃了几晃，一头扎在海狗的怀 里了。海狗的铁头“扑” 一声与老扁的脑袋相磕，撞得老扁头昏 眼花嗡嗡叫，鼻头流了热嘟嘟的血。他与海狗滾打成一团了。
老扁嗅了血腥，气极了，又顺手抓了那截断茬的扁担，朝海 狗肚皮厉厉一捅，扎了进去，大海狗痉挛着躺在血泊里……
大海狗死了。
老扁惬意地冷笑着。得意够了，就缓缓解下缠在腰间的青麻 绳，七缠八绕地系上海狗的头。消停片刻，老扁把绳子搭在肩 上，拖着战利品，一点一点地往回赶，嘴里不住地哼着野歌。猛 抬头见了岸,便知该“喊海” 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凡打了狗的 汉子，上岸就得喊几嗓子，不管远近不分老少，听见了就来的， 搭手就分一份狗肉。老扁是小年儿第一份“开张”的，就更得喊 了。把他r扇巴掌贴在嘴边，泼天野吼：
“噢，老少爷们儿，分狗肉喽一一"
“噢 ”
死静死静，唯落雪声。
吼了几嗓子，老扁不见有人来，便没趣道：“对不住啦，只 好吃独食儿啦！” 一到家，他先将海狗拽到灯下，一刀剜了狗脐 儿，拿布裹了，就跪在地上鼓捣鼓捣地从柜下拎出一个光靖年间出 窑的黑釉酒罐儿，揭了盖儿，小心翼翼地将狗脐放进去，里面疙 疙瘩瘩的狗脐塞得滿滿实实。
他知道，这一罐能值几万块。小酒罐象神一样为他明鉴清 白，他要用它赌一个今生来世。至于狗脐的归宿，他心里早有安 排了。等他不能动了再卖，拿这笔钱立个雪莲湾“滾冰奖” o他 知道这年头儿“奖”多。这样能留住永久的东西。
老扁太乏了，斜集在炕沿儿，眼皮一闔竟搂着酒罐入梦去。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他起身，长长地张了个哈欠，就去堂屋抱来 一捆干干爽爽的树枝，点了灶膛。膛內的火明明暗暗，将他的憨 头面孔映红。他又弄了几瓢锅里的开水倒进一只脏兮兮的旧盆 里，托回炕上，架到炭火盆上，又用刀将海狗的后脊剖开，切成 条条块块。他顿了顿，又往一只盛了酱油的碗里捏碎两只烤焦的 红辣椒，上炕盘了腿，美滋滋地涮狗肉了。
“啧啧……老扁大爷，你老可真行啊！”邻居一个叫海子的 男娃不知啥时溜进屋来，馋馋地盯着香气四溢的肉盆。海子才18 岁，每年冬天都缠着老扁学打海狗。老扁虽没收他做徒，却也滿 喜欢这孩子。
“海子讷禍道：“大爷，也带我打狗吧！”
老扇手抓一团肉塞进海子嘴里：“吃饱喝足，大爷就收你当 徒啦！”
“真的嗨？ ”海子乐得直拍屁股，揶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喝 上了。格吃完，他的小眼珠灵活地转了转，道：“老扁大爷，在 我身上你老甭咋费心，帮我打一只狗就中。拿一个狗脐的钱，就 足能换一枝上等火枪啦！"
老扁嘴里含着狗肉黑了脸相，眼皮一眨不眨地瞪着海子，似 要把他活活吞掉，红眼凶他：“嫉子养的，老子还没收你做徒， 你就黑了心啦！拿枪打狗，有良心吗？"
海子吓白了脸，声音灰灰地说：“大爷，你老太死心眼啦， 叉也是打枪也是打。我决不占你老的地盘儿！"
老扁说：“路是通的，海是公的，狗日的打了还来，老子不 怕你抢营生！”
“那是……”
“皇天后土，祖上规矩。好猎手历来讲个公道。不下诱饵， 不挖暗洞，不用火枪，就靠自个儿身上那把子力气和脑瓜的机灵 劲儿……”老扁唠叨个不住。
海子听不下去，恢恢地退下炕，说：“老扁大爷，你走阳关 道，我走独木桥！不跟你学就结啦！”
"浪！"老扁吼一句。
海子扭身下炕，跑了。老扁却再也没了吃喝兴头儿，只觉心 里慌得紧。
老扁又打了两只公海狗。“喊海”的当口，狗肉都让老扇做了 顺水人情，他仅捏了两个狗脐朝家赶。他的神气威风了一条街。 海子双手插进破棉袄袖里，与一群孩子踩雪。老扁从他身边走过 时，他贼眼瞟中了老扁手上捏的血红的东西，便知了一切。
海子神神怪怪地一哼声。道儿窄巴，雪地又滑，一个打雪仗 的孩子与老扁撞了，老扁躲孩子跌了一跤。海子在乱哄哄中发现 雪地上丢了一个耀眼的红疙瘩。等老扇走远了，海子就悄悄抓起 那个红疙瘩，定定瞧，一蹦三尺髙。
没隔几天，老扁就看见海子神气十足地杠一枝双筒火枪闯海 了。老扁怅怅地望着海子，愣r许久，很沉地对大冰海叹口气， 自顾自说话：“罪孽，真格儿的罪孽未清哟……”打晚清就有了 火枪，可打海狗从不用枪，祖上传的规矩。先人力上细水长流过 日月，不准人干那种断子绝孙的蠢事儿。过去谁用枪就要祭海 的。在老扁仇恨的眼睛里，海狗也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生命。生命 与生命的厮杀，才显出尊严和名声。人活名儿鸟活声，海子那小 兔崽子，见钱眼开，连名儿都丢了，迟迟早早要遭报应的。老扁 咒着。
“砰一一，’ 一声脆脆的枪响。
亘古以来雪莲湾大冰海上的第一声枪响，是海广打的。有一 条海狗被枪砂击中，其余的海狗在灼热的枪砂追击下哀号着逃向 雪野深处或跌进冰缝海里。傍天黑时，海子也拖着一条大海狗
“喊海” To然而，没人来分他的狗肉。他也不觉得怎么不好， 就拖至村口的酒店卖了，掠了狗脐也学老扁神神气气地往家走。 枪声响过，老扁好象害了眼病，看什么都迷白白的一片，不见狗 也不见人。他心一紧，周身汗毛竖立，胸口窝儿沁出冷汗来.夜 里睡觉时脑子里也影影绰绰塞满枪声，喉咙里也撕攪着一个异样 的声音e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老扁头沉沉的。睜眼就先吧嗒几口老叶 子烟。烟叶子苦辣苦辣的，可还得抽，不能不抽，有口烟就能挺 着。吃了早饭，他又“武装” 了一番，就闯海了。没下雪，雾团 团的空气里砸着颗粒状的小冷子，风也一阵紧一阵，寒气象賊一 样地游。这时大冰海深处滾来阵阵雷声，仄了耳朵听，才知是不 远处荡来的摩托车响。之后便有喊喊喳喳的说笑声由远而近，远 远近近都充了杂响。老扁扭头看见一群穿“皮夹克”的年轻人个 个扛着火枪，欣欣地朝大海深处赶。一个桅杆似的小伙子看见老 扁说：
“老头儿，还拿叉顶着哪？”
老扁不认识这群人，见了火枪脸上俄出火气，恨恨瞪他们一 眼，默默走路。
“原来是个哑巴，嘻嘻嘻……”
老扁不回头，一任这些脏话在耳朵里飘进飘岀。他显得很冷 漠，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也不知哪块儿生了毛病。多少年了，雪莲 湾还从没有人这样嘲弄他。人们敬重他。小崽羔子们，老子滾冰 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还不知在哪个娘们肚里转筋呢！你们得了哪 号瘟疫，对人对狗都没了心肝。
“都闭上你们的臭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老扁隐隐约约 听见是海子在说话。
“是谁？”
“他就是赫赫滾冰王老扁大爷。”海子说。
“啥老扁老圆的？” ’
“滾冰王也不抵枪子儿瞭的快！”
“你们……”海子急头涨脑了。
老扁气得身子软兮兮的，胡茬儿也抖抖的。干脆蹲下身，甩 了手套儿，抓一团霎揉得沙沙响，皮肤凉得一惊一乍，几把雪下 来就坦坦然然了。
海子说：“别看响们反了两天枪，戮在这儿的都算着，加一 堆儿也不如老扁大爷一根毫毛！”
“呸，牛的你！“ 一个小伙子叫。
“他年轻时是个打曜的神枪手呢!不信让他给你们开开眼。” 海子梗着脖子说着，三步两步奔到老扁跟前，递过枪，“大爷， 我的话可吹出去啦，你老看着办吧！ ”
老扁瓮一样的蹲着不动，加重了喘息。
海子又激：“咱就这么栽啦？ ”
“皮夹克”们哄了： “老头儿，松啦，松啦……”
老扁“嗖，地站起来，劈手夺了火枪，急眼一扫迷迷漢標的 天空，见一飞鸥，抬手“砰” 一枪，鸥鸟扑楞楞坠地。海子毗牙 咧嘴地喜叫：“神啦，绝啦……"
“皮夹克”们木木地张了嘴巴。‘海子又说：“大爷，你老也 先换脑筋后换枪吧！”
“呸！刀老扁重重地哼一声，堵气扔了枪，两眼盯着前面的 死鸥，獣默地很伤感。他象是脏了手似的，又抓了一把雪，攥成 实实的雪团团，揉一会儿就水下来，如同手掌心里生出的一层老 汗。
年轻人悄悄散开，各自晃着黑洞洞的枪口。于是，大冰海哑 静哑静了。悄然无声中，一只只海狗懒懒散散地爬岀冰缝了。浓 浓的雾遮住了老扁的眼睛，看不见什么，却听见了海狗蠕爬的沙 沙声，顿时来了些精神儿，支撑着立起来，眼前一阵昏黑，晃悠 晃悠，用叉拄着冰面，象个三条腿的怪物一样勉强站住了。皱巴 巴的老脸神情木然，象在回想，又象在等待什么。他咬了咬干裂 的嘴巴，挺挺身儿，也觉得失去元气一般，还忽然有一种被侮辱 遭遗弃的感觉。不多时，一排惊惊乍乍的枪响，无所依附地在冰面上炸开了，传出远远的……
大海狗死了。
老扁惬意地冷笑着。得意够了，就缓缓解下缠在腰间的青麻 绳，七缠八绕地系上海狗的头。消停片刻，老扁把绳子搭在肩 上，拖着战利品，一点一点地往回赶，嘴里不住地哼着野歌。猛 抬头见了岸,便知该“喊海” 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凡打了狗的 汉子，上岸就得喊几嗓子，不管远近不分老少，听见了就来的， 搭手就分一份狗肉。老扁是小年儿第一份“开张”的，就更得喊 了。把他r扇巴掌贴在嘴边，泼天野吼：
“噢，老少爷们儿，分狗肉喽一一"
“噢 ”
死静死静，唯落雪声。
吼了几嗓子，老扁不见有人来，便没趣道：“对不住啦，只 好吃独食儿啦！” 一到家，他先将海狗拽到灯下，一刀剜了狗脐 儿，拿布裹了，就跪在地上鼓捣鼓捣地从柜下拎出一个光靖年间出 窑的黑釉酒罐儿，揭了盖儿，小心翼翼地将狗脐放进去，里面疙 疙瘩瘩的狗脐塞得滿滿实实。
他知道，这一罐能值几万块。小酒罐象神一样为他明鉴清 白，他要用它赌一个今生来世。至于狗脐的归宿，他心里早有安 排了。等他不能动了再卖，拿这笔钱立个雪莲湾“滾冰奖” o他 知道这年头儿“奖”多。这样能留住永久的东西。
老扁太乏了，斜集在炕沿儿，眼皮一闔竟搂着酒罐入梦去。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他起身，长长地张了个哈欠，就去堂屋抱来 一捆干干爽爽的树枝，点了灶膛。膛內的火明明暗暗，将他的憨 头面孔映红。他又弄了几瓢锅里的开水倒进一只脏兮兮的旧盆 里，托回炕上，架到炭火盆上，又用刀将海狗的后脊剖开，切成 条条块块。他顿了顿，又往一只盛了酱油的碗里捏碎两只烤焦的 红辣椒，上炕盘了腿，美滋滋地涮狗肉了。
“啧啧……老扁大爷，你老可真行啊！”邻居一个叫海子的 男娃不知啥时溜进屋来，馋馋地盯着香气四溢的肉盆。海子才18 岁，每年冬天都缠着老扁学打海狗。老扁虽没收他做徒，却也滿 喜欢这孩子。
“海子讷禍道：“大爷，也带我打狗吧！”
老扇手抓一团肉塞进海子嘴里：“吃饱喝足，大爷就收你当 徒啦！”
“真的嗨？ ”海子乐得直拍屁股，揶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喝 上了。格吃完，他的小眼珠灵活地转了转，道：“老扁大爷，在 我身上你老甭咋费心，帮我打一只狗就中。拿一个狗脐的钱，就 足能换一枝上等火枪啦！"
老扁嘴里含着狗肉黑了脸相，眼皮一眨不眨地瞪着海子，似 要把他活活吞掉，红眼凶他：“嫉子养的，老子还没收你做徒， 你就黑了心啦！拿枪打狗，有良心吗？"
海子吓白了脸，声音灰灰地说：“大爷，你老太死心眼啦， 叉也是打枪也是打。我决不占你老的地盘儿！"
老扁说：“路是通的，海是公的，狗日的打了还来，老子不 怕你抢营生！”
“那是……”
“皇天后土，祖上规矩。好猎手历来讲个公道。不下诱饵， 不挖暗洞，不用火枪，就靠自个儿身上那把子力气和脑瓜的机灵 劲儿……”老扁唠叨个不住。
海子听不下去，恢恢地退下炕，说：“老扁大爷，你走阳关 道，我走独木桥！不跟你学就结啦！”
"浪！"老扁吼一句。
海子扭身下炕，跑了。老扁却再也没了吃喝兴头儿，只觉心 里慌得紧。
老扁又打了两只公海狗。“喊海”的当口，狗肉都让老扇做了 顺水人情，他仅捏了两个狗脐朝家赶。他的神气威风了一条街。 海子双手插进破棉袄袖里，与一群孩子踩雪。老扁从他身边走过 时，他贼眼瞟中了老扁手上捏的血红的东西，便知了一切。
海子神神怪怪地一哼声。道儿窄巴，雪地又滑，一个打雪仗 的孩子与老扁撞了，老扁躲孩子跌了一跤。海子在乱哄哄中发现 雪地上丢了一个耀眼的红疙瘩。等老扇走远了，海子就悄悄抓起 那个红疙瘩，定定瞧，一蹦三尺髙。
没隔几天，老扁就看见海子神气十足地杠一枝双筒火枪闯海 了。老扁怅怅地望着海子，愣r许久，很沉地对大冰海叹口气， 自顾自说话：“罪孽，真格儿的罪孽未清哟……”打晚清就有了 火枪，可打海狗从不用枪，祖上传的规矩。先人力上细水长流过 日月，不准人干那种断子绝孙的蠢事儿。过去谁用枪就要祭海 的。在老扁仇恨的眼睛里，海狗也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生命。生命 与生命的厮杀，才显出尊严和名声。人活名儿鸟活声，海子那小 兔崽子，见钱眼开，连名儿都丢了，迟迟早早要遭报应的。老扁 咒着。
“砰一一，’ 一声脆脆的枪响。
亘古以来雪莲湾大冰海上的第一声枪响，是海广打的。有一 条海狗被枪砂击中，其余的海狗在灼热的枪砂追击下哀号着逃向 雪野深处或跌进冰缝海里。傍天黑时，海子也拖着一条大海狗
“喊海” To然而，没人来分他的狗肉。他也不觉得怎么不好， 就拖至村口的酒店卖了，掠了狗脐也学老扁神神气气地往家走。 枪声响过，老扁好象害了眼病，看什么都迷白白的一片，不见狗 也不见人。他心一紧，周身汗毛竖立，胸口窝儿沁出冷汗来.夜 里睡觉时脑子里也影影绰绰塞满枪声，喉咙里也撕攪着一个异样 的声音e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老扁头沉沉的。睜眼就先吧嗒几口老叶 子烟。烟叶子苦辣苦辣的，可还得抽，不能不抽，有口烟就能挺 着。吃了早饭，他又“武装” 了一番，就闯海了。没下雪，雾团 团的空气里砸着颗粒状的小冷子，风也一阵紧一阵，寒气象賊一 样地游。这时大冰海深处滾来阵阵雷声，仄了耳朵听，才知是不 远处荡来的摩托车响。之后便有喊喊喳喳的说笑声由远而近，远 远近近都充了杂响。老扁扭头看见一群穿“皮夹克”的年轻人个 个扛着火枪，欣欣地朝大海深处赶。一个桅杆似的小伙子看见老 扁说：
“老头儿，还拿叉顶着哪？”
老扁不认识这群人，见了火枪脸上俄出火气，恨恨瞪他们一 眼，默默走路。
“原来是个哑巴，嘻嘻嘻……”
老扁不回头，一任这些脏话在耳朵里飘进飘岀。他显得很冷 漠，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也不知哪块儿生了毛病。多少年了，雪莲 湾还从没有人这样嘲弄他。人们敬重他。小崽羔子们，老子滾冰 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还不知在哪个娘们肚里转筋呢！你们得了哪 号瘟疫，对人对狗都没了心肝。
“都闭上你们的臭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老扁隐隐约约 听见是海子在说话。
“是谁？”
“他就是赫赫滾冰王老扁大爷。”海子说。
“啥老扁老圆的？” ’
“滾冰王也不抵枪子儿瞭的快！”
“你们……”海子急头涨脑了。
老扁气得身子软兮兮的，胡茬儿也抖抖的。干脆蹲下身，甩 了手套儿，抓一团霎揉得沙沙响，皮肤凉得一惊一乍，几把雪下 来就坦坦然然了。
海子说：“别看响们反了两天枪，戮在这儿的都算着，加一 堆儿也不如老扁大爷一根毫毛！”
“呸，牛的你！“ 一个小伙子叫。
“他年轻时是个打曜的神枪手呢!不信让他给你们开开眼。” 海子梗着脖子说着，三步两步奔到老扁跟前，递过枪，“大爷， 我的话可吹出去啦，你老看着办吧！ ”
老扁瓮一样的蹲着不动，加重了喘息。
海子又激：“咱就这么栽啦？ ”
“皮夹克”们哄了： “老头儿，松啦，松啦……”
老扁“嗖，地站起来，劈手夺了火枪，急眼一扫迷迷漢標的 天空，见一飞鸥，抬手“砰” 一枪，鸥鸟扑楞楞坠地。海子毗牙 咧嘴地喜叫：“神啦，绝啦……"
“皮夹克”们木木地张了嘴巴。‘海子又说：“大爷，你老也 先换脑筋后换枪吧！”
“呸！刀老扁重重地哼一声，堵气扔了枪，两眼盯着前面的 死鸥，獣默地很伤感。他象是脏了手似的，又抓了一把雪，攥成 实实的雪团团，揉一会儿就水下来，如同手掌心里生出的一层老 汗。
年轻人悄悄散开，各自晃着黑洞洞的枪口。于是，大冰海哑 静哑静了。悄然无声中，一只只海狗懒懒散散地爬岀冰缝了。浓 浓的雾遮住了老扁的眼睛，看不见什么，却听见了海狗蠕爬的沙 沙声，顿时来了些精神儿，支撑着立起来，眼前一阵昏黑，晃悠 晃悠，用叉拄着冰面，象个三条腿的怪物一样勉强站住了。皱巴 巴的老脸神情木然，象在回想，又象在等待什么。他咬了咬干裂 的嘴巴，挺挺身儿，也觉得失去元气一般，还忽然有一种被侮辱 遭遗弃的感觉。不多时，一排惊惊乍乍的枪响，无所依附地在冰面上炸开了，传出远远的……
老扁打了个寒噤，四肢冰冷。过了一袋烟时辰，“皮夹克'' 们一个一个从雾里露了脸儿，幽灵似的。几个家伙拖着几只海狗 笑着转悠过来，看见木呆呆的老扁就嚷：
“咋样哩？滾冰王，紧溜儿鸟枪换炮吧！ ”
“哈哈哈 ”
年轻人又全晃进雾里。
老扁心头涩涩地空落，不知怎么鼻子就酸了，眼窝也有泪纵 橫。他用力把无名的酸气压回去，挤进心的底层，然后狠狠揪了 一把鼻涕，喘喘而去。
后来的一些日子，大冰海上枪声不断。就是不见了老扁的身 影。老扁病了，昏昏沉沉躺在炕上，面黃，腮凸，眼窝深陷，蒙 了一层雾翳的老眼看啥东西都晃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村里老少来 看他，扶他坐起，也仍旧呆呆的，极似一位坐化的高僧。也到 好，村里人暗暗庆幸第三代滾冰王不会把命扔海里了。
年根儿的一天夜里，雪都下黑了。雪片子漫漫泛泛、绵绵亘亘 扬个不休。雪片与雪片磨擦出揉纸般的声音。不知吹来哪股风 儿，这平平常常的雪夜竟成了大冰海最热闹火爆的日子。冰面上 灯火点点，枪声阵阵。海狗的血腥气在雪莲湾越来越浓，远远近 近一片海狗的吠叫声。这夜里，海子心里充滿了原始生命般的旺 盛东西。他与村里哥两个合伙打狗，地地道道开了张。齐哪咖一 排黑色枪砂铺天盖地扫过去，海狗躲都躲不及。他们跟疯了似 的，雪野里闪着绿幽幽的蓝光。都后半夜了，海子他们爽得邪 性，也围猎正欢。他们堵了一群滾出裂冰区的海狗。三只黑洞洞 的枪口瞄正了位，海狗群里就忽地腾起一片雪柱，几只海狗嘰嘰 嚕嚕往大海深处逃了，唯有一只瘦小的白海狗，仄仄歪歪躲闪着 枪口朝着人斜冲过来。海子惊駭地慌了神儿。“天杀的I ”厉厉 吼声起，“砰一一”地枪声落，白海狗滾了几滾，扎在雪坎子上不动了。海子望一望两个伙伴儿，惶惶惑惑奔过去，定定一看， “通”地跪下去，抱起血乎乎的一团，哭了：
“咋样哩？滾冰王，紧溜儿鸟枪换炮吧！ ”
“哈哈哈 ”
年轻人又全晃进雾里。
老扁心头涩涩地空落，不知怎么鼻子就酸了，眼窝也有泪纵 橫。他用力把无名的酸气压回去，挤进心的底层，然后狠狠揪了 一把鼻涕，喘喘而去。
后来的一些日子，大冰海上枪声不断。就是不见了老扁的身 影。老扁病了，昏昏沉沉躺在炕上，面黃，腮凸，眼窝深陷，蒙 了一层雾翳的老眼看啥东西都晃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村里老少来 看他，扶他坐起，也仍旧呆呆的，极似一位坐化的高僧。也到 好，村里人暗暗庆幸第三代滾冰王不会把命扔海里了。
年根儿的一天夜里，雪都下黑了。雪片子漫漫泛泛、绵绵亘亘 扬个不休。雪片与雪片磨擦出揉纸般的声音。不知吹来哪股风 儿，这平平常常的雪夜竟成了大冰海最热闹火爆的日子。冰面上 灯火点点，枪声阵阵。海狗的血腥气在雪莲湾越来越浓，远远近 近一片海狗的吠叫声。这夜里，海子心里充滿了原始生命般的旺 盛东西。他与村里哥两个合伙打狗，地地道道开了张。齐哪咖一 排黑色枪砂铺天盖地扫过去，海狗躲都躲不及。他们跟疯了似 的，雪野里闪着绿幽幽的蓝光。都后半夜了，海子他们爽得邪 性，也围猎正欢。他们堵了一群滾出裂冰区的海狗。三只黑洞洞 的枪口瞄正了位，海狗群里就忽地腾起一片雪柱，几只海狗嘰嘰 嚕嚕往大海深处逃了，唯有一只瘦小的白海狗，仄仄歪歪躲闪着 枪口朝着人斜冲过来。海子惊駭地慌了神儿。“天杀的I ”厉厉 吼声起，“砰一一”地枪声落，白海狗滾了几滾，扎在雪坎子上不动了。海子望一望两个伙伴儿，惶惶惑惑奔过去，定定一看， “通”地跪下去，抱起血乎乎的一团，哭了：
“老扁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