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岁月留痕——题记
星期天,登新华书店,在浩如烟海的辞书中,见有天 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全书八册,分 古代、近代、现代、当代四部分,收辞目33000余条,可谓 卷帙浩繁,既大而全。顺手翻来,意外地发现,鄙人的花 名,亦在其中,同时,列入的还有拙作中篇小说《夜奔盘 山》,长篇小说《中流砥柱》两条目,不由为之一震。
掩卷沉思,昔日,我曾把为之有今天,作为自身追求 的梦幻,而今,梦幻成为现实,茫你间,我感到的却是一片 惶惑……
大概是因为儿时就受“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的熏陶 吧?初省人事,在我稚嫩的心灵中,就萌发出一种孩子堆 里称“王''的意念;但终因出身寒微,在那以财势论英雄的 年月,多次碰壁,走向社会之后,又沦为众生底层之苦力, 人前人后,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致使骨子里似乎多了几分 “怯懦”与“自卑”。
惊蛰犁春万物苏。随之工农解放,改夭换地,头脑中 那种“出人头地”的潜能,也随之“春风吹又生”。不久,鬼 使神差,被时代大潮卷入文坛,于是,成名成家的心绪,日 益膨胀。记得弱冠之年的我,曾写过一首名为《我要写一 本书》的小诗,作为“言志”之作。1957年,习作《夜奔盘 山》出版,为此,我的一位“主管”,曾讥之为“名利双收二 尽管我对这种充满老醋味道的弦外之音很反感,但内心 深处却浮荡起一种说不出的快慰。自己曾不止一次宣言: “人生一切,皆身外之物,惟著作不朽!”
谁知衅发萧墙,六亿神州,“反右”风暴,从天而降,作 家要有“一本书"的志向,上升为资产阶级的“一本书主 义”,首倡者横遭灭顶之灾。一时间,著书似成了万恶之渊 薮,过街之老鼠,恐“右”几乎成了 一种“时令症”。惊魂甫 定的我,出了 一身咨汗之后,只好缄口做人。
自古著书立言,乃作家天职。工农为生产物质财富而 劳作,作家则是为生产精神财富而创造,所不同的只是体 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区分。可悲的是,那种反常的气候, 使我那颗曾为著书立说所诱惑的心,遭到严重的扭曲,再 加原有“怯懦”的劣根,从此,视创作为畏途,把这种理应 受到人类尊敬的崇高事业,和农民经营“自留地”等量齐 观,认为在这方面花费的力气越大,私心越重,致使黄金 般的时光和豆蔻年华,如东流之水,一去不返。
任人皆知,创作又是一种极富个性的个体劳动,思维 的活跃,又是它的另一特征,无边无际,无遮无拦,天上地 下,任其驰骋;鬼域人间,凭他遨游。而命运之神却和我又 开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迫于形势,走上了“任务文学” 之路,为即时,即兴,即事,即景而作,而歌,而书,而写。在 那百舸争流,万马奔腾,喧阑一时的岁月里,不知哪位“圣 人”,发明出一种领导出思想,群众出生活,作家出笔,“三 结合”的创作方法。说穿了,所谓领导的思想,无非是“长 官意志”,而作家之笔,则乃“驯服工具”。这在倡导挨弃精 神禁锢,弘扬思想解放的今天看来,是多么的荒唐可笑而 又带有几分的滑稽呀!尽管我当时也曾不止一次地嗟叹: “作家哪有那样生花之笔呀?”但做得却十分认真。结果, 生命被浪费,时光被消磨,其效应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中流砥柱》这部著作,虽非“三结合”的产物,也是一部 “指令性”的产品,故至今依然烙着那个时代的印记。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兴起,作家手中那支传播中 华丈化,书写人类文明的生花之笔,成了“认罪”自责的工 具。在那人妖颠倒,一片混沌的世界里,自己失去的同样 是黄金般的时光,得到的是头上几缕白发和心灵上的创 伤。
有人说,创作乃“敲地狱之门”。作家不但要有自己的 头脑,独立的思维,还要有一种敢于冒死的精神,这一创 见,已被古今中外多少名人大师所验证。抚今追昔,而我 所缺乏的恐怕正是这一点,致平庸一生,碌碌无为,今天 虽名载史冊,也无非一充数滥竽而已。余下的仅是惶惑不 安,深深的懊悔和一声假如时光能倒流的歔欷。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朽的传世之作, 恐怕永远是出自那些不唯书,不唯上,不唯古,不唯洋,不 怕鬼,不信邪,对人生有真知灼见的作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