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
第一辑·岁月之痕
 
  日月轮回。悠悠陈年旧事,云卷云舒。翘首征途漫漫,人生苦短。

往事悠悠
      女儿对我说,她要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22年前。
        鹅黄色的秋阳下,淡淡的秋风,自稻穗拂过,千波万浪,层层 叠叠,飒然作响;沉甸甸的籽粒,泛着耀眼的金光,是那么鲜活悦 目c我望着这无际的秋景,像染上儿分醉意,灰暗的心绪,也随之 透岀一丝亮色。
        “开饭喽! ”高高的灌渠上,传来的吆喝声中,裹着一股浓重的 烧鱼香。我扔下钝得如同锄头一般的镰刀,手掐着又酸又疼的腰 肢,慢慢地抻直身板,看着涌向渠首的人流,这才想起,今天又到 了吃“伙食尾子”的日子。这种日子,对我们这羁绊囹圉的“灰色人 物”,却是百日难得一遇呀!顿觉口水津津,饥肠辘辘。就在这时, 两名干校大队部的“专案”干员,把我引到田坡上说:“来,谈谈你 的入党问题。”
        入党问题?
        参加革命二十余载,历经肃反审干,整风反右,入党手续完 备,证人健在,且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起始到今,又经历了长 达三年之久的抄抓游斗,殴杀抢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混 乱,七审八调,过了筛子又过算,入党会有什么问题呢?
        尽管干员的问话其词闪烁,主旨令人难测,以致午饭失去难 得一求的红烧“马口刀”,大自然赏赐给的那点情致遭到纷扰,但 心地却还坦然。
        女儿,她为什么要加入中国共产党?
        往事悠悠。
        .环宇震动的“大革命”,终于一步步演进到“吐故纳新”,工人 阶级重整自己先锋队的历史阶段,似乎惊涛中的航船露出了桅 顶,霾晦的天空暴出了霞光,国之安澜,指日可待。万没料及,自己 的入党,却成了没有问题之中的问题。干员多次催我坦白自省,争 得发落从宽。本人也曾极尽努力,且自信已将入党动机和过程,以 及举行仪式之场地,宣誓时的左右邻,上下首,均逐项、逐人交代 清楚,可是当首批恢复组织生活的共产党员名单,用大红纸张贴 在饲养处大墙上的时候,我却榜上无名。一时间,一种难以名状的 失落感,袭遍周身,似走了真魂,丢了精魄……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党籍……”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从干员摆出的阵势,也可看岀,弄不好,我很可能会成为样板而被 “吐故”。
        是夜,我独身躺在飘洒着谷香的禾场上,仰望着无垠的星空, 耳闻着唧唧的虫鸣,交织着大沙河传来的流水声,像头反刍的犍 牛,回顾着自己的以往。
        我生不逢时。为减轻老父亲肩头的重扼,13岁沦为地主的长 工,为谋生计,后又流落到唐山窑坡,走遍瓷厂、铁路、制铁所、洋 灰窑,当童工,卖苦力。寒冬冻得手脚級裂,四肢麻木,酷夏晒得脊 背暴皮,头昏眼花。遭到过地主的白眼,工头的打骂,日本人的压 榨和资本家的剥削,忍受过进城、出厂搜身的凌辱,尝受过亡国奴 的辛酸,熬煎过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岁月。茫茫夜路,有过迷津, 踏过泥泞,流离颠沛,血泪洒尽……就在这人生的苦海里,我惊喜 地看到,有一支前无古人的队伍,他们高举的旗帜上,书写着消灭 剥削、压迫和贫困;要在中华古国这块土地上,创建一个人们觉悟 极大提高,物质极大丰富的新社会。她就是我们无产者自己的队 伍——中国共产党。在我19岁那年,有幸成了这支队伍中的一 员。从此,在我的生命史上,揭开了新的一页,获得了一个新的魂 魄,坚定了一个信念:反动逆流总有一天会被克服下去Jntema- tional(共产主义理想)一定要实现。
        我怎么也不明白,女儿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申请加入 中国共产党?
        时光流逝。一批人作为党的“新鲜血液”,被接纳到党内来了, 同时,也不断有追随革命多年的人,被当作“废料”清除出党。“吐 故纳新”的运动,似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干员终于为我这梗顽不 化的分子点破迷津:“你提供的入党介绍人,人家本人不承认! ”
        惊魂飘薄,忿懑满腔。我的两位入党介绍人,年龄虽长我几 许,但也不至于健忘到如此程度吧?你们怎能不记得,在陡河边 上,我们一起参加党的秘密小组会,不久,我们又一起来到日本人 遗弃的开滦制铁所,参加中共唐山市委举办的党员训练班,一起 聆听市委书记吴德、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阎达开,为我们讲解党 的纲领,党的建设。你们不能不记得,我对你们讲述六年前,我作 为日寇统治下的奴隶,在这里用手锤粉碎矿石,大年初一,因为参 加“挂队”(罢工),殴打日本监工而逃亡的事吧?不能不记得当时 我向你们抒发,六年后的今天,我作为新社会的主人,重新踏上这 块土地时的那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感慨吧?悠悠往事,历历在目。 “三座大山”的推翻不说,中国劳苦大众的解放不说,单说“大炼钢铁”、“深翻土地”的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文化大革命”掀起的惊 地拍天的巨浪,事后虽被证明,皆为历史悲剧,但党的那种向心力 和凝聚力,依然使我为之震撼,为之感佩。就在我挣脱“造反者” “缉拿”的魔掌,又被“铁捍卫”关入拘押地富反坏的囚室,耳听着 他们快心地嘲讽:“飞出鸟笼,又人打笼,和我们成了一路货……” 我仍以身为共产主义者而自豪,心中默默地念着:不要笑得太早, 反动逆流总有一天会被克服下去。因为我不仅看到了,而且也深 切地体会到,我们导师的这一伟大预言,已被和正被历史证实着。
        暑往寒来几十年,多少仁人志士,出于对党的赤诚,对共产主 义的信仰,血染黄沙,九死不悔。正像今天,党一声令下,走“五七” 道路,多少人汗倾荒滩,转瞬谷香十里,黄金铺地一样C她是核子, 她是动力,一旦离开她,尽管初衷不改,矢志不渝,我魂之安在?魄 之焉存?
        江河滔滔,砂里澄金。往事经过历史的涤荡,反而会越来越清 晰。因为我当年人党时,党组织处于秘密状态,我和我的两个入党 介绍人,身分三处劳作,在我入党之前,彼此互不相识。他们之所 以成了我的入党介绍人,系党的组织员出于手续上的完备,临时 指定的。在那阶级斗争天天讲的特定时刻,人家不承认是我的入 党介绍人,这种革命的警惕,同样是出于对党负责,就像“专案”干 员的追逼,也是为维护党组织的纯洁一样。如若我自己当时处在 他们的位置,又何尝不会效尤呢?最后,多亏罹难中的当年驻厂军 代表、中共工委书记赵光,以一个共产党人的气魄,站出来仗义执 言:“凡《入党申请书》上有我赵光签字的,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党 员。”这桩公案,才算了结,使我得以解脱。尽管天下本无事,但使 我又一次体味到那种难言的魂归的快慰。
        悠悠往事,往事悠悠。如烟如雾,如醪如酥。女儿出生在新社 会,成长在新国度,虽经大饥僅,但身未受过统治者的剥削和压 迫。时值社会主义阵营大动荡,共产主义信仰日历三险的今天,她 举起这神圣的旗帜,要成为她的战士,加入她的队伍,我想,这可 能正是我们下一代人的可爱之处吧!
        共产主义早已不是昔日游荡于欧洲的怪影了。反动逆流总有 一天会被克服下去。历史将会再一次证明,无产者在这场革命中 只会失去自己颈上的一条锁链international 一定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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