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感怀人生
春雨秋风。大千世界,多少苦乐悲欢。 感怀坎坷人生,瞬间人事两沧桑。
大年初一
在我们家里,我是头生长子,因为父亲不足2。岁就扛脚行, 卖苦力,被有钱人看作“工花子”,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立 志向,叫我长大了当个买卖人。虽说初起学徒端尿盆、打水扫地站 柜台3不能吃香的,穿光的,但总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说不定有 朝一日时来运转,还可能熬掌柜的或者账房先生什么的。她把全 家的未来,全押在了我的身上。因为这个,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想供 我多识几个字。虽然刚满B岁的小妹九花儿(菊,因开九月而得 名),因病无钱医治,早已短寿夭亡,人口减轻,但母亲可能是应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句老古语,在我念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因衣食无着,还是不得不辍学谋取生路。
地里的小高粮晒粉红米的时候,母亲迫于现实,不得不改变 初衷,把我送到当村财主家去扛小活。看情看脸的,讲定只管饭 吃,不给工钱。尽管条件苛刻,但总算有口饭吃,可以度命了。谁知 地净场光的时候,一天早起,我刚端起饭碗,财主便对我说:“我这 儿场完了,你回家去吧!反正你们家也不指着这个! ”这话真叫绝, 用现代的话说是切中了“要害”,堵得我差点闭过气去。你想,“不 指着这个”,我这正在读书上进长知识的年龄,能辍学离家去给你 地主老财卖命吗?这事虽说已经过去40多年了,但至今我还记得 他说这话时的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那不凉不酸拉着长音的 声调。常言说,人穷志短,我只好卷铺盖回家。
天苍苍,地荒荒,一日无食饿得慌。在家无事可做,我便肩起 花篓,去跑野外,搂茅草,拔豆根。
柴禾拾了两大垛,可有了锅底下的,还是缺锅上头的,破柴烂 草终究不能当饭吃,母亲不得不二次托人,给我在启新瓷厂找了 个包活小工。活儿是把出窑的电瓷瓶缠绕上稻草,然后装入柳编 大筐,封好后抬上火车,论件计酬。谁知一筐瓷瓶的份量死人沉。 头一筐筐底刚一离地,我就被压得趴在站台上了,肩头火烧火燎 地叫杠子碾掉一块皮。那年我虽已年满13岁,但骨干筋瘦,这活 儿实在吃不消,不得不在“穷人养娇子”的嘲讽声中辞了下来。
文词说,饥肠辘辘。确实,挨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拢冬,头场 小清雪下过了。正当我家一筹莫展时,偶然间,村里传来唐山开滦 制铁所(现在是唐山钢铁公司的铁厂),新建的高炉点火,正在招 收工人。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同村的几个穷孩子,硬着头皮去 应考。
制铁所被人称为“老虎课”(劳务课)的山田课长,是个戴着圆 眼镜、鼻子底下留一撮仁丹胡儿的日本人。他狠劲地按了按我的 肩膀,又看了看我木铿一般的双手,真是祖上有德,三生有幸,就 这样,凭手上的两把老茧,我,被他“相”中了! 一声“哟喽细”,把我 分配到了“里工”15组。
“里工”15组,挣的是日工资,上一天班得一天的钱。15组全 组50多号人,刨除工头,全是十二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活儿 是用上宽下窄的狗头锤,把大块铁矿石劈成碗大的块儿,然后再 用小铁锤砸成寸磴,打成方,监工的验收之后,由大工用柳条筐运 往高炉,掺上棉石(石灰石)、焦炭炼铁。
15组的工头姓杨,名叫杨绍勋,家住滦县东刘屯(现属唐山市开平区越河乡)。人长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据说,他开过山,打 过石头,胳膊头子上很有把子力气。他除了和监工的打交道之外, 主管派活儿,收方验规格,有过大的块儿要返工加细ol5组管事儿 的除了他,还有二头子。为了俩人有所区分,大伙儿都管杨绍勋叫 大头子。
地里的小高粮晒粉红米的时候,母亲迫于现实,不得不改变 初衷,把我送到当村财主家去扛小活。看情看脸的,讲定只管饭 吃,不给工钱。尽管条件苛刻,但总算有口饭吃,可以度命了。谁知 地净场光的时候,一天早起,我刚端起饭碗,财主便对我说:“我这 儿场完了,你回家去吧!反正你们家也不指着这个! ”这话真叫绝, 用现代的话说是切中了“要害”,堵得我差点闭过气去。你想,“不 指着这个”,我这正在读书上进长知识的年龄,能辍学离家去给你 地主老财卖命吗?这事虽说已经过去40多年了,但至今我还记得 他说这话时的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那不凉不酸拉着长音的 声调。常言说,人穷志短,我只好卷铺盖回家。
天苍苍,地荒荒,一日无食饿得慌。在家无事可做,我便肩起 花篓,去跑野外,搂茅草,拔豆根。
柴禾拾了两大垛,可有了锅底下的,还是缺锅上头的,破柴烂 草终究不能当饭吃,母亲不得不二次托人,给我在启新瓷厂找了 个包活小工。活儿是把出窑的电瓷瓶缠绕上稻草,然后装入柳编 大筐,封好后抬上火车,论件计酬。谁知一筐瓷瓶的份量死人沉。 头一筐筐底刚一离地,我就被压得趴在站台上了,肩头火烧火燎 地叫杠子碾掉一块皮。那年我虽已年满13岁,但骨干筋瘦,这活 儿实在吃不消,不得不在“穷人养娇子”的嘲讽声中辞了下来。
文词说,饥肠辘辘。确实,挨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拢冬,头场 小清雪下过了。正当我家一筹莫展时,偶然间,村里传来唐山开滦 制铁所(现在是唐山钢铁公司的铁厂),新建的高炉点火,正在招 收工人。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同村的几个穷孩子,硬着头皮去 应考。
制铁所被人称为“老虎课”(劳务课)的山田课长,是个戴着圆 眼镜、鼻子底下留一撮仁丹胡儿的日本人。他狠劲地按了按我的 肩膀,又看了看我木铿一般的双手,真是祖上有德,三生有幸,就 这样,凭手上的两把老茧,我,被他“相”中了! 一声“哟喽细”,把我 分配到了“里工”15组。
“里工”15组,挣的是日工资,上一天班得一天的钱。15组全 组50多号人,刨除工头,全是十二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活儿 是用上宽下窄的狗头锤,把大块铁矿石劈成碗大的块儿,然后再 用小铁锤砸成寸磴,打成方,监工的验收之后,由大工用柳条筐运 往高炉,掺上棉石(石灰石)、焦炭炼铁。
15组的工头姓杨,名叫杨绍勋,家住滦县东刘屯(现属唐山市开平区越河乡)。人长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据说,他开过山,打 过石头,胳膊头子上很有把子力气。他除了和监工的打交道之外, 主管派活儿,收方验规格,有过大的块儿要返工加细ol5组管事儿 的除了他,还有二头子。为了俩人有所区分,大伙儿都管杨绍勋叫 大头子。
二头子也姓杨,和大头子同村,他们二人叔侄相称。二头子比 大头子矮半拳头,身体比大头子单细得多;虽说抡不得大锤,但他 人机灵,聪明善辩,主管记工划账。
因为我们是“里工”,工头和我们虽有上下级的名分,领导和 被领导的关系,但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每天的活儿,只要在监工的 那里说得过去,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监工的是中国人,三十硬棒岁,戴一顶日本黄呢子战斗帽。中 等身材,圆活活胖乎乎的脸盘儿,不笑不说话,一笑露岀两只金牙 套,人还和气。活儿但顺得过眼去,他也就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地 不说什么。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只是提醒式的点一句:“块 儿太大,砸小点吧!”
大家都称他“伍监工”。至于是姓这个“伍”,还是姓那个“武”? 何方人氏?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谁也没考证过。
矿,因为是赤铁矿,矿石粉血一样红。上工不多几天,我们的 头发、眉毛,棉裤、棉袄,破鞋、烂帽头,都被染得血红,从远处一 看,人简直就像块赤铁石。后来,耳朵眼儿,鼻孔,也灌进了红石 粉,吐出来的唾液和白眼仁也是红色的了。很快棉裤的像膝盖,棉 袄的胳臂肘,都磨出了红嘟噜的烂棉花套子。所里所外,走到哪 儿,你不说,人家也知道你是制铁所砸铁石的。就是在做工的群 里,也觉得矮人三分。母亲苦中取乐地说我是“红眼狼”。
为了几斤杂合面(橡子、花生皮、霉豆饼之类的混合物),我顶 着星星上工,背着星星下工,一天要跑30多里路。京东有句土话, 叫作“腊月的花子赛走马”。我身上的衣着,因为耐不住尖厉的西 北风,一上路总是抱着肩一溜小跑,再加上胳臂弯里挎着只午饭 放菜汤用的铁皮小桶儿,13岁的我,果真成了“工花子”。
可能是因为人手不够,砸的矿石供不上高炉使用,又招来一 部份和我差不多一般大的男孩子,组成“里工”16组,全是初进厂 面混饭吃的野小子。有的扛过活,在穷饭市卖过小工夫,有的拣过 破烂,供过泥瓦作,也有的扒过火车扫过煤,帮摊卖过老豆腐,在 大公馆当过听差,跑过街。尽管来自四面八方,五花八门,但都有 一个共同的特点:好动不好静。于是,打架殴斗的事经常发生。先 是组里内江,窝里斗,弱肉强食,大个的欺侮小个的,城里人欺侮 乡下人;后是组与组之间,时常有闲得难受、无事生非的主儿,甩 几句刺话,挑起争端,干起派仗,抛石头,抡捶子,耍扛子,打得天 昏地暗,头破血出。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0那些生死不惧,杀 打不怕,久经“沙场”的“泥腿”、“耿梗”,因为武打中打出了水平, 杀出了威风,便自然而然地被拥上“首领”的宝座,冠以“王子”的 谥号。“王子”常常因为在抵御外侮中立下“战功”,而被全组人所 拥戴,就是工头和监工,对这号人物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
我们15组的“王子”姓谭,他是丰润县北新庄子(现唐山市开 平区傅家屯乡的宋学新庄子)的人。年龄比我大六七岁,个子高出 我半头,长得胖胖乎乎,敦敦实实的,嘴里有颗牙齿镶着白钢套, 牙受过硬伤。据说,他来所应考之前,当过几天“天”字治安军,在 我们15组,算得上是个闯荡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全开滦制铁 所,南到一分线(卸矿石、石灰石和焦炭用的铁路专用线)北到九 分线,在砸矿石的人中间提起来,没有一个不知道15组“王子”, 别号人称“坛肉”的小谭。不过,他在我们组里谁都不惬,就是不惹 外号叫“蛤蟆”的杨合马。
杨合马比我小一岁,个头不高,但人很精。他是我们大头子杨绍勋的侄子。他和小谭之间,不知是因为俩人脾气秉性和得来,还 是碍于杨绍勋的脸面,反正始终没见他二人起过磨擦。
因为我们是“里工”,工头和我们虽有上下级的名分,领导和 被领导的关系,但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每天的活儿,只要在监工的 那里说得过去,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监工的是中国人,三十硬棒岁,戴一顶日本黄呢子战斗帽。中 等身材,圆活活胖乎乎的脸盘儿,不笑不说话,一笑露岀两只金牙 套,人还和气。活儿但顺得过眼去,他也就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地 不说什么。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只是提醒式的点一句:“块 儿太大,砸小点吧!”
大家都称他“伍监工”。至于是姓这个“伍”,还是姓那个“武”? 何方人氏?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谁也没考证过。
矿,因为是赤铁矿,矿石粉血一样红。上工不多几天,我们的 头发、眉毛,棉裤、棉袄,破鞋、烂帽头,都被染得血红,从远处一 看,人简直就像块赤铁石。后来,耳朵眼儿,鼻孔,也灌进了红石 粉,吐出来的唾液和白眼仁也是红色的了。很快棉裤的像膝盖,棉 袄的胳臂肘,都磨出了红嘟噜的烂棉花套子。所里所外,走到哪 儿,你不说,人家也知道你是制铁所砸铁石的。就是在做工的群 里,也觉得矮人三分。母亲苦中取乐地说我是“红眼狼”。
为了几斤杂合面(橡子、花生皮、霉豆饼之类的混合物),我顶 着星星上工,背着星星下工,一天要跑30多里路。京东有句土话, 叫作“腊月的花子赛走马”。我身上的衣着,因为耐不住尖厉的西 北风,一上路总是抱着肩一溜小跑,再加上胳臂弯里挎着只午饭 放菜汤用的铁皮小桶儿,13岁的我,果真成了“工花子”。
可能是因为人手不够,砸的矿石供不上高炉使用,又招来一 部份和我差不多一般大的男孩子,组成“里工”16组,全是初进厂 面混饭吃的野小子。有的扛过活,在穷饭市卖过小工夫,有的拣过 破烂,供过泥瓦作,也有的扒过火车扫过煤,帮摊卖过老豆腐,在 大公馆当过听差,跑过街。尽管来自四面八方,五花八门,但都有 一个共同的特点:好动不好静。于是,打架殴斗的事经常发生。先 是组里内江,窝里斗,弱肉强食,大个的欺侮小个的,城里人欺侮 乡下人;后是组与组之间,时常有闲得难受、无事生非的主儿,甩 几句刺话,挑起争端,干起派仗,抛石头,抡捶子,耍扛子,打得天 昏地暗,头破血出。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0那些生死不惧,杀 打不怕,久经“沙场”的“泥腿”、“耿梗”,因为武打中打出了水平, 杀出了威风,便自然而然地被拥上“首领”的宝座,冠以“王子”的 谥号。“王子”常常因为在抵御外侮中立下“战功”,而被全组人所 拥戴,就是工头和监工,对这号人物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
我们15组的“王子”姓谭,他是丰润县北新庄子(现唐山市开 平区傅家屯乡的宋学新庄子)的人。年龄比我大六七岁,个子高出 我半头,长得胖胖乎乎,敦敦实实的,嘴里有颗牙齿镶着白钢套, 牙受过硬伤。据说,他来所应考之前,当过几天“天”字治安军,在 我们15组,算得上是个闯荡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全开滦制铁 所,南到一分线(卸矿石、石灰石和焦炭用的铁路专用线)北到九 分线,在砸矿石的人中间提起来,没有一个不知道15组“王子”, 别号人称“坛肉”的小谭。不过,他在我们组里谁都不惬,就是不惹 外号叫“蛤蟆”的杨合马。
杨合马比我小一岁,个头不高,但人很精。他是我们大头子杨绍勋的侄子。他和小谭之间,不知是因为俩人脾气秉性和得来,还 是碍于杨绍勋的脸面,反正始终没见他二人起过磨擦。
那年月,开滦制铁所把大门的是驻所警备队和日本守备队。 工人早晨进所门要搜身,说是防止八路(军)潜入;晚上出所门还 要搜身,说是防工人夹带钢铁机件。经常性的是小搜身,小搜身只 是搜腰部;也有时是突击性的大搜身,大搜身是从头顶(帽子)、裤 裆直到脚板(鞋子)全捜遍,人格受尽凌辱不说,有时见你稍有不 逊,便要招来皮肉之苦,轻者蹲笆篱子,重者遭受狼狗撕咬。至于 “八嘎牙路”之类的辱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记得中国革命者有句名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因 为气不忿,热风炉上的工人,闹得热风不足,使高炉铁水凝在炉膛 里;高炉上料的工人,弄得铁矿石、棉石(石灰石)、焦炭配比失调, 造成高炉消化不良而铸炉;铁道线上运料的火车出轨,家具房失 火……我们砸矿石的孩子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学会磨洋工, 拉屎三点钟; 一天拄三回, 回来就收工。
我们除了泡茅房之外,还偷着去高炉看出铁,好几次叫高炉 上的日本监工逮住,拧着耳朵踢屁股。为了报复,我们便毁坏家 具,故意把锤把砸折,跑到所的西南角上的木工组去修理,在木工 房里听木匠师傅“拉大玄”(类似现在的“侃大山”)。一听就是小半 天。6年之后,我又回到这里时,这里已变成了中共唐山市委的党 员训练班。我作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在这里学习了党纲党建和 党的基本知识。
此是后话,暂且搁置一旁,还是接着话当年。后来,日子一长, 泡木工组这个秘密,叫伍监工发现了,大头子杨绍勋遭到训斥,责 令他对手下人严加管束。
原来我们使用的小铁锤,每天派人到家具房支领,收工之后, 又着人拢在一起,交回家具房。自从大头子挨训之后,便由我们各 自保管,上下工随身携带。这样,不但损毁律大大降低,每人还多 了件防身的“武器”,殴斗的家伙,使脱离工地“逛滑”(怠工)也受 到了限制,但也更使大伙儿记恨在心,索兴泡起工地来。
泡工地的方法很多,比如说,把大块的矿石用寸晴掩盖起来, 充方数,这叫“涨方法”,瞒上瞒下。再有就是叫人瞭哨,见监工的 来了,一个暗号发出来,大伙立即手中的小锤飞舞,砸得铁矿石一 片嘎嘎山响,红色的矿石粉飞起老高。监工的听着声响如此火爆, 怕到近前挨呛,脏了制服,也就适可止步,捂着鼻子往别的组绕 了。小谭洋洋自得地说:“这叫不找勤的,不找懒的,专找不长眼 的。.”
三九天,滴水结冰,脚趾头冻得生疮,十个手指头的骨节,震 得津血珠子。有时候实在挺不住了,为了暖和身子,便使劲干一阵 子,干得身上见了潮气儿,就又戛然而止。这样,因为成品磧出的 太少,方收不上来,大头子愁在监工的那里交不上账。日子一长, 再用涨方法也不灵光了。事出无奈,二头子只好釆用类似今天“包 产到户”,“责任到人”的方法,每天过晌,收方之前,按人头分 矿石,搞搞突击,把一天的账圆兑下来。
斗转星移,风云多变。日本军在太平洋的战事吃紧,造弹药的 生铁告急,所里8号高炉提前点火,铁矿磧的需求量随着增加, “老虎课”的小胡子山田课长,跌个跟头学个乖,体悟出“里工”的 “寇头懋”(小孩),人小心眼儿多,“狡猾狡猾的”,出工不出活儿, 便又招建“包活”组,干活按方开支,多干多得。除此之外,领工头 目用的都是人称“二鬼子”的高丽人。虽然也头戴战斗帽,身穿协 和服,口说日本话,但他们到底还是假日本。因而在“里工”组的孩 子们眼里,只不过是日本人的“哈巴狗”而已。所以对他们都从心 眼里透着睥睨。
俗话说,没有高山,不显平地,有比较才显差别。“包活”组一 开工,出磴率就超过了“里工”组好多。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伍监工的脸上就没了笑模样,大头子杨绍 勋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伍监工的在一个组一站半天不动窝儿,连我们拉屎尿尿上茅 房都要受盘诘。紧张的空气,虽然没有爆炸,但已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C于是,“包活”组的孩子们,便成了“里工”组野小子们找 磧儿撒气搞报复的对象。所里所外,三六八九,磨擦不断。“包活” 组里面被打得“彩号”日增,甚至有的不敢上班。日子不多,“里工” 组也就成了“二鬼子”高丽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时常去找小 胡子山田课长告状。伍监工的也像受了什么传染,得了“时令症” (霍乱),鹦鹉学舌:“山田课长说了,谁要再打架斗殴,扰乱出铁, 就是破坏'大东亚圣战’,死了死了的有。”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使彼此双方的仇疙瘩越结越大。
说话间转眼就进了腊月,到了年根儿。那年月是有钱人过年, 没钱人过难。
正当人们愁吃愁烧愁穿的时候,“老虎课”的山田课长叫人放 出空气,从旧历年三十,到正月初三,“里工”四天上全班的,每天 每人发给三斤玉米面,二斤白面,初四结算,到期支领。大年关买 工人个喜欢,大概很像今天人们常讲的“物质刺激”吧!从这儿也 可以看出,日本人军事上的失利,物资的匮乏,钢铁的急需,故有 此不惜“血本”之举°怎奈那时我年幼无知,不谙世事,不懂时局, 只觉得过年有这几斤面挣,全家老小可以闹个肚子圆了。至于新衣新帽,灯笼花炮,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不但不敢想,那时也不 会想,不可能想。
记得中国革命者有句名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因 为气不忿,热风炉上的工人,闹得热风不足,使高炉铁水凝在炉膛 里;高炉上料的工人,弄得铁矿石、棉石(石灰石)、焦炭配比失调, 造成高炉消化不良而铸炉;铁道线上运料的火车出轨,家具房失 火……我们砸矿石的孩子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学会磨洋工, 拉屎三点钟; 一天拄三回, 回来就收工。
我们除了泡茅房之外,还偷着去高炉看出铁,好几次叫高炉 上的日本监工逮住,拧着耳朵踢屁股。为了报复,我们便毁坏家 具,故意把锤把砸折,跑到所的西南角上的木工组去修理,在木工 房里听木匠师傅“拉大玄”(类似现在的“侃大山”)。一听就是小半 天。6年之后,我又回到这里时,这里已变成了中共唐山市委的党 员训练班。我作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在这里学习了党纲党建和 党的基本知识。
此是后话,暂且搁置一旁,还是接着话当年。后来,日子一长, 泡木工组这个秘密,叫伍监工发现了,大头子杨绍勋遭到训斥,责 令他对手下人严加管束。
原来我们使用的小铁锤,每天派人到家具房支领,收工之后, 又着人拢在一起,交回家具房。自从大头子挨训之后,便由我们各 自保管,上下工随身携带。这样,不但损毁律大大降低,每人还多 了件防身的“武器”,殴斗的家伙,使脱离工地“逛滑”(怠工)也受 到了限制,但也更使大伙儿记恨在心,索兴泡起工地来。
泡工地的方法很多,比如说,把大块的矿石用寸晴掩盖起来, 充方数,这叫“涨方法”,瞒上瞒下。再有就是叫人瞭哨,见监工的 来了,一个暗号发出来,大伙立即手中的小锤飞舞,砸得铁矿石一 片嘎嘎山响,红色的矿石粉飞起老高。监工的听着声响如此火爆, 怕到近前挨呛,脏了制服,也就适可止步,捂着鼻子往别的组绕 了。小谭洋洋自得地说:“这叫不找勤的,不找懒的,专找不长眼 的。.”
三九天,滴水结冰,脚趾头冻得生疮,十个手指头的骨节,震 得津血珠子。有时候实在挺不住了,为了暖和身子,便使劲干一阵 子,干得身上见了潮气儿,就又戛然而止。这样,因为成品磧出的 太少,方收不上来,大头子愁在监工的那里交不上账。日子一长, 再用涨方法也不灵光了。事出无奈,二头子只好釆用类似今天“包 产到户”,“责任到人”的方法,每天过晌,收方之前,按人头分 矿石,搞搞突击,把一天的账圆兑下来。
斗转星移,风云多变。日本军在太平洋的战事吃紧,造弹药的 生铁告急,所里8号高炉提前点火,铁矿磧的需求量随着增加, “老虎课”的小胡子山田课长,跌个跟头学个乖,体悟出“里工”的 “寇头懋”(小孩),人小心眼儿多,“狡猾狡猾的”,出工不出活儿, 便又招建“包活”组,干活按方开支,多干多得。除此之外,领工头 目用的都是人称“二鬼子”的高丽人。虽然也头戴战斗帽,身穿协 和服,口说日本话,但他们到底还是假日本。因而在“里工”组的孩 子们眼里,只不过是日本人的“哈巴狗”而已。所以对他们都从心 眼里透着睥睨。
俗话说,没有高山,不显平地,有比较才显差别。“包活”组一 开工,出磴率就超过了“里工”组好多。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伍监工的脸上就没了笑模样,大头子杨绍 勋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伍监工的在一个组一站半天不动窝儿,连我们拉屎尿尿上茅 房都要受盘诘。紧张的空气,虽然没有爆炸,但已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C于是,“包活”组的孩子们,便成了“里工”组野小子们找 磧儿撒气搞报复的对象。所里所外,三六八九,磨擦不断。“包活” 组里面被打得“彩号”日增,甚至有的不敢上班。日子不多,“里工” 组也就成了“二鬼子”高丽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时常去找小 胡子山田课长告状。伍监工的也像受了什么传染,得了“时令症” (霍乱),鹦鹉学舌:“山田课长说了,谁要再打架斗殴,扰乱出铁, 就是破坏'大东亚圣战’,死了死了的有。”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使彼此双方的仇疙瘩越结越大。
说话间转眼就进了腊月,到了年根儿。那年月是有钱人过年, 没钱人过难。
正当人们愁吃愁烧愁穿的时候,“老虎课”的山田课长叫人放 出空气,从旧历年三十,到正月初三,“里工”四天上全班的,每天 每人发给三斤玉米面,二斤白面,初四结算,到期支领。大年关买 工人个喜欢,大概很像今天人们常讲的“物质刺激”吧!从这儿也 可以看出,日本人军事上的失利,物资的匮乏,钢铁的急需,故有 此不惜“血本”之举°怎奈那时我年幼无知,不谙世事,不懂时局, 只觉得过年有这几斤面挣,全家老小可以闹个肚子圆了。至于新衣新帽,灯笼花炮,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不但不敢想,那时也不 会想,不可能想。
有钱人闻到年味儿往家奔,我为了这口食,天寒地冻往外跑。 大年三十这天,各组的人比往日到的格外齐,干活的心气似乎也 比往日好一些,只是天不作美,午后,天上彤云密布,纷纷扬扬地 下起了雪来。我们头上的烂帽头被化雪滬湿了,脚底下的破鞋子 也在雪里湯透了。脚趾头像猫爪狗咬,又痒又疼。回到家,闪闪发 光;脚下鞋子冻成了冰坨坨,烂袜子被淤血粘在了脚背上。母亲笼 起一盆火,叫我烤背。她眼泪汪汪地把我冻得早已没了知觉的双 脚揣在胸口窝儿,嘴唇颤抖着,不住地喃喃自语:“遭罪了,遭罪 了。老天爷呀,我哪辈子作的孽呀?叫孩子遭这份罪呀?”
看着母亲心疼我的这副模样,我鼻子直发酸。好不容易,冰脚 才被母亲的体温化开了。喝了两碗杂合面的烂菜粥,身上也有了 点热乎气儿。只是手、脚、脸蛋子一阵一阵地发烧,直到后半夜才 睡沉了。
鸡叫头遍,我被母亲叫醒了。我昏头昏脑地听母亲说:“天还 没晴,雪还在下,今儿个你还去上班呀?"
我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四天里头,有一天不到,那几斤面就 泡汤了,就是天上下刀子,顶着锅也得去。我说:“妈妈,雪挡不住 人,去!”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把我的湿棉裤棉袄和鞋帽烤干了。我又 喝了两碗剩菜粥,嚼了半块杂合面饼子。母亲特意给我多切了几 刀白菜,又撒了几粒盐花,包了三个饼子,手把着门框,看我瞠着 没小腿肚子的积雪上路。
西北风刮得街上的秫秸寨子日日叫,打得人倒憋气,脸蛋子 像刀剌;漫天的大雪,棉花套子般往下落,糊得人睁不开眼。风雪 里,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母亲嘤嘤的哭泣声。我的心忽扇忽扇地往 下沉。想起了那几斤面,如果能挣到手,先给她老人家做顿扒拉疙 瘩汤喝……
我一步一个脚窝地硬挨到干活的工地,只觉得腰酸腿疼,一 身的凉汗。腰里别着的小铁锤还没抽岀来,就听“蛤蟆”说“王子” 早起又打了和我们相邻“包活”组的人,人家发出话来,要找15组 的人报仇。我听了嘴里不说,心里却暗自埋怨“王子”:“怎么打架 也不看看日子,万一惹恼了日本人,端了 '牌底'(全组革除),年节 的白面挣不成,说不定还要丢饭碗。”可又一想,这些日子,“包活” 组的铁矿石方一涨再涨,数字一增再增,好像故意往我们“里工” 组的人眼里揉沙子,这口气也实在叫人难咽。“王子”小谭,教训教 训他们也好,叫他们也知道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跟“里工”组的 人叫劲儿,不会有好果子吃。
雪一直没止。二头子叫人从铁道线上抬来两筐“阳泉”大雄, 又用砖头码了个圈儿,拢起煤火。虽然叫冒雪督活儿的伍监工的 看见了,不知他是发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雪太大,天太冷,抑或 是因为大年初一讨个和气,求个一年的吉利,也没说什么。到晌午 收工的时候,前半天总算顺顺当当,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C
谁知正当大伙小桶里的菜汤要开锅,干粮还没烤热的当口, “包活”组来了几个人,说是他们的小铁锤叫15组的人偷来了,如 果不赶快交出来,耽搁了干活儿,就叫日本守备队来抓人。大伙你 看我,我瞅你,一时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二头子说:“我们 的人全在这儿,你见哪一个拿了你们的锤子啦?”
“包活”组的人被二头子问得闷了口。“王子”小谭吐了吐舌 头,站起来说:“八成你们是肉皮子发痒了,大年初一,别找二爷的 晦气!”
“找晦气咋的?就是你们偷来了! ”“包活”组一个矮胖子,看气 势,很可能也是个组里的“王子”,他腆着胸脯,向前跨了一步。
“我们偷来了?我看,我们的小锤还叫你们偷去了呢?我,日你 奶奶! ”“王子”小谭话音没落,一抬胳膊坐坐实实地给了矮胖子一 个“通天炮”,血立刻顺矮胖子鼻子里窜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洒在 了洁白的雪地上,显得特别鲜亮,扎眼。其余的几个见“王子”这般 厉害,一时全被镇唬住了。
大头子杨绍勋过来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我问问,要是找到 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矮胖子吃了苦头,知道寡不敌众,向他伙伴一晃手,顺坡下驴 地说「'走,找监工的去! ”’
“就是把你日本洋爸爸找来,这爷们也接着你的。”“王子”小 谭还在叫阵。
“包活”组的人没再吭气,在15组人的哄笑声中薦退了。看样 子,大头子可能觉着大年初一还是“和气生财”,但他话到嘴边,还 是没有深说。
桶里的菜汤开了。雪,下得更大了。贾家山,山上山下,灰蒙蒙 的一片白。就在这个时候,从东边一分线铁道下边,走过一帮人 来,为首的头顶黄呢子日本战斗帽,上身穿的是蓝白线协和服,下 身着吊兜黄呢子马裤,足登翻毛日本军用大皮鞋。约摸有二十六 七岁的样子,细条条的身子,一步三晃,满脸杀气。这人我们都认 识,他是“包活”组的监工千幷,是个人称高丽棒子的“二鬼子”。这 小子监工催活,逼死人不偿命。看架式来者不善。果然,到在近前 二话没说,抬腿一脚就把“蛤蟆”的小铁桶给踢飞了,滚开的菜汤, 溅了烤火的人们一脸。跟在他身后边的“包活”组的人,也一个个 横眉立眼,像要决以死战。“王子”小谭刚要说什么,耳朵根子上就 挨了千井重重一记耳光,直擄得他晃了三晃,被大头子一把撑住, 才没摔倒。
“王子”小谭,自从进所,几个月大架小架干了不下几十场,可从没吃过这个亏。只见他头一低,小脑瓜儿一摇,头顶直朝千井的 小腹部撞去……
看着母亲心疼我的这副模样,我鼻子直发酸。好不容易,冰脚 才被母亲的体温化开了。喝了两碗杂合面的烂菜粥,身上也有了 点热乎气儿。只是手、脚、脸蛋子一阵一阵地发烧,直到后半夜才 睡沉了。
鸡叫头遍,我被母亲叫醒了。我昏头昏脑地听母亲说:“天还 没晴,雪还在下,今儿个你还去上班呀?"
我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四天里头,有一天不到,那几斤面就 泡汤了,就是天上下刀子,顶着锅也得去。我说:“妈妈,雪挡不住 人,去!”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把我的湿棉裤棉袄和鞋帽烤干了。我又 喝了两碗剩菜粥,嚼了半块杂合面饼子。母亲特意给我多切了几 刀白菜,又撒了几粒盐花,包了三个饼子,手把着门框,看我瞠着 没小腿肚子的积雪上路。
西北风刮得街上的秫秸寨子日日叫,打得人倒憋气,脸蛋子 像刀剌;漫天的大雪,棉花套子般往下落,糊得人睁不开眼。风雪 里,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母亲嘤嘤的哭泣声。我的心忽扇忽扇地往 下沉。想起了那几斤面,如果能挣到手,先给她老人家做顿扒拉疙 瘩汤喝……
我一步一个脚窝地硬挨到干活的工地,只觉得腰酸腿疼,一 身的凉汗。腰里别着的小铁锤还没抽岀来,就听“蛤蟆”说“王子” 早起又打了和我们相邻“包活”组的人,人家发出话来,要找15组 的人报仇。我听了嘴里不说,心里却暗自埋怨“王子”:“怎么打架 也不看看日子,万一惹恼了日本人,端了 '牌底'(全组革除),年节 的白面挣不成,说不定还要丢饭碗。”可又一想,这些日子,“包活” 组的铁矿石方一涨再涨,数字一增再增,好像故意往我们“里工” 组的人眼里揉沙子,这口气也实在叫人难咽。“王子”小谭,教训教 训他们也好,叫他们也知道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跟“里工”组的 人叫劲儿,不会有好果子吃。
雪一直没止。二头子叫人从铁道线上抬来两筐“阳泉”大雄, 又用砖头码了个圈儿,拢起煤火。虽然叫冒雪督活儿的伍监工的 看见了,不知他是发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雪太大,天太冷,抑或 是因为大年初一讨个和气,求个一年的吉利,也没说什么。到晌午 收工的时候,前半天总算顺顺当当,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C
谁知正当大伙小桶里的菜汤要开锅,干粮还没烤热的当口, “包活”组来了几个人,说是他们的小铁锤叫15组的人偷来了,如 果不赶快交出来,耽搁了干活儿,就叫日本守备队来抓人。大伙你 看我,我瞅你,一时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二头子说:“我们 的人全在这儿,你见哪一个拿了你们的锤子啦?”
“包活”组的人被二头子问得闷了口。“王子”小谭吐了吐舌 头,站起来说:“八成你们是肉皮子发痒了,大年初一,别找二爷的 晦气!”
“找晦气咋的?就是你们偷来了! ”“包活”组一个矮胖子,看气 势,很可能也是个组里的“王子”,他腆着胸脯,向前跨了一步。
“我们偷来了?我看,我们的小锤还叫你们偷去了呢?我,日你 奶奶! ”“王子”小谭话音没落,一抬胳膊坐坐实实地给了矮胖子一 个“通天炮”,血立刻顺矮胖子鼻子里窜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洒在 了洁白的雪地上,显得特别鲜亮,扎眼。其余的几个见“王子”这般 厉害,一时全被镇唬住了。
大头子杨绍勋过来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我问问,要是找到 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矮胖子吃了苦头,知道寡不敌众,向他伙伴一晃手,顺坡下驴 地说「'走,找监工的去! ”’
“就是把你日本洋爸爸找来,这爷们也接着你的。”“王子”小 谭还在叫阵。
“包活”组的人没再吭气,在15组人的哄笑声中薦退了。看样 子,大头子可能觉着大年初一还是“和气生财”,但他话到嘴边,还 是没有深说。
桶里的菜汤开了。雪,下得更大了。贾家山,山上山下,灰蒙蒙 的一片白。就在这个时候,从东边一分线铁道下边,走过一帮人 来,为首的头顶黄呢子日本战斗帽,上身穿的是蓝白线协和服,下 身着吊兜黄呢子马裤,足登翻毛日本军用大皮鞋。约摸有二十六 七岁的样子,细条条的身子,一步三晃,满脸杀气。这人我们都认 识,他是“包活”组的监工千幷,是个人称高丽棒子的“二鬼子”。这 小子监工催活,逼死人不偿命。看架式来者不善。果然,到在近前 二话没说,抬腿一脚就把“蛤蟆”的小铁桶给踢飞了,滚开的菜汤, 溅了烤火的人们一脸。跟在他身后边的“包活”组的人,也一个个 横眉立眼,像要决以死战。“王子”小谭刚要说什么,耳朵根子上就 挨了千井重重一记耳光,直擄得他晃了三晃,被大头子一把撑住, 才没摔倒。
“王子”小谭,自从进所,几个月大架小架干了不下几十场,可从没吃过这个亏。只见他头一低,小脑瓜儿一摇,头顶直朝千井的 小腹部撞去……
气焰嚣张的千井,可能是平素殴打中国人成了癖,没想到中 国人里头还有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的汉子。只听他哎哟一声,两 只手捂着小腹登登登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要不叫二头子从后边療 了他一把,非闹个屁股蹲不可。瞧他那毗牙咧嘴的样儿,谁都看得 出15组“王子”头顶上的功夫,不由人人拍手称快。
千井恼羞成怒,回手又给了二头子一记耳光。当他朝“王子” 小谭扑去的时候,被大头子杨绍勋,从后老腰把他给抱住了,猛一 提,把个“二鬼子”千井,风车似的就地抡了三圈,刚要一跤搅他倒 地,忽听二头子喊:“别搖倒他,别沾染了他的衣裳!……”
大头子这时不知从哪儿来的机灵,两条胳膊可劲一杀,把个 “二鬼子”绳捆索绑般地直出出戳在那里,任凭千井怎刨怎叫,依 旧纹丝儿不动。从这儿我看出二头子的确比一般人心眼多。
二头子朝大伙一摆手上!揍他!”
这时,人们如同大梦初醒,个个抡起手中的小铁锤,一齐朝千 井刨来。
二头子叫着号说:“别打他脑袋,朝下半身打,朝他屁股蛋子 上狠狠地削!打!打!打!”
一阵暴揍过后,大头子松开千井的后腰,再看,“包活”组的 人,个个早已跑得踪影皆无了。
战斗帽被打歪了,也不知道正一正的“二鬼子”千井,一句话 没说,一痛一拐地拉着一条腿,往“老虎课”走去。地上的白雪,叫 他的翻毛大皮鞋趟了一溜沟,地皮上涸过来鲜红鲜红的石粉,红 得像滩血。
人在火头儿上,不管不顾,个个气壮得都如同牝牛;可是当事 情过后,火气一消,回头一想,有时就未免会后怕o大家眼看千井 推开了“老虎课”的大门,再香的干粮也不想往嘴里掰一块,再热 的菜汤也不愿尝一口了。一个个像泥塑木雕,全都大眼瞪了小眼, 就连素日杀打不怕的“王子”,也套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了。谁都知 道,“二鬼子”如同小鬼子的“儿子”,打了“儿子”,一定会要引出 “娘”来,事情闹到什么地步,恐怕就不是年关能不能挣上几斤面 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头子把头上的毡帽头子往手心 儿一摔,说:“天塌了有地接着。今儿这事儿,有我一个人担着呢, 没大伙的事儿。”
听大头子这么一说,“王子”小谭似乎胆气又壮上来了。他终 不愧是条“光棍”,脖子一梗,说:“X他妈,好汉做事好汉当,脑袋 掉了碗大个疤!他小0本的老虎凳、辣椒水再蝎虎,咱爷们还不尿 他!”
姜还是老的辣。平日少言寡语的二头子,这时站出来说:“只 要咱们大伙,异口同声,咬定他个无理取闹,就不怕千井放刁。”
大头子见二头子这么说,便也说:“没啥大不了的。天儿不早 了,大伙先开工吧!”
时候不大,伍监工的来了。还没容他张嘴,大伙落下手中的活 儿,便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起苦来。当然,谁也不会说事情是因为 “包活”组丢小锤引起的。
二头子伸着头说:“伍监工,你老看我这儿,还有小谭,叫千井 打的,咱中国人再软,也不是泥捏的;就是泥捏的,他还有点土性 呢,你老可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哇!不然,咱这活儿没法干了。再由 他千井这么闹,岀不来石方,你老也不好向山田课长交代吧?”
伍监工点点头:“大伙加把劲儿,千万别把年工的面粉耽误 了,这个机会,一年才这么一次呀!”
“就是呀,大年初一,谁愿没事找事? ”
千井恼羞成怒,回手又给了二头子一记耳光。当他朝“王子” 小谭扑去的时候,被大头子杨绍勋,从后老腰把他给抱住了,猛一 提,把个“二鬼子”千井,风车似的就地抡了三圈,刚要一跤搅他倒 地,忽听二头子喊:“别搖倒他,别沾染了他的衣裳!……”
大头子这时不知从哪儿来的机灵,两条胳膊可劲一杀,把个 “二鬼子”绳捆索绑般地直出出戳在那里,任凭千井怎刨怎叫,依 旧纹丝儿不动。从这儿我看出二头子的确比一般人心眼多。
二头子朝大伙一摆手上!揍他!”
这时,人们如同大梦初醒,个个抡起手中的小铁锤,一齐朝千 井刨来。
二头子叫着号说:“别打他脑袋,朝下半身打,朝他屁股蛋子 上狠狠地削!打!打!打!”
一阵暴揍过后,大头子松开千井的后腰,再看,“包活”组的 人,个个早已跑得踪影皆无了。
战斗帽被打歪了,也不知道正一正的“二鬼子”千井,一句话 没说,一痛一拐地拉着一条腿,往“老虎课”走去。地上的白雪,叫 他的翻毛大皮鞋趟了一溜沟,地皮上涸过来鲜红鲜红的石粉,红 得像滩血。
人在火头儿上,不管不顾,个个气壮得都如同牝牛;可是当事 情过后,火气一消,回头一想,有时就未免会后怕o大家眼看千井 推开了“老虎课”的大门,再香的干粮也不想往嘴里掰一块,再热 的菜汤也不愿尝一口了。一个个像泥塑木雕,全都大眼瞪了小眼, 就连素日杀打不怕的“王子”,也套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了。谁都知 道,“二鬼子”如同小鬼子的“儿子”,打了“儿子”,一定会要引出 “娘”来,事情闹到什么地步,恐怕就不是年关能不能挣上几斤面 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头子把头上的毡帽头子往手心 儿一摔,说:“天塌了有地接着。今儿这事儿,有我一个人担着呢, 没大伙的事儿。”
听大头子这么一说,“王子”小谭似乎胆气又壮上来了。他终 不愧是条“光棍”,脖子一梗,说:“X他妈,好汉做事好汉当,脑袋 掉了碗大个疤!他小0本的老虎凳、辣椒水再蝎虎,咱爷们还不尿 他!”
姜还是老的辣。平日少言寡语的二头子,这时站出来说:“只 要咱们大伙,异口同声,咬定他个无理取闹,就不怕千井放刁。”
大头子见二头子这么说,便也说:“没啥大不了的。天儿不早 了,大伙先开工吧!”
时候不大,伍监工的来了。还没容他张嘴,大伙落下手中的活 儿,便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起苦来。当然,谁也不会说事情是因为 “包活”组丢小锤引起的。
二头子伸着头说:“伍监工,你老看我这儿,还有小谭,叫千井 打的,咱中国人再软,也不是泥捏的;就是泥捏的,他还有点土性 呢,你老可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哇!不然,咱这活儿没法干了。再由 他千井这么闹,岀不来石方,你老也不好向山田课长交代吧?”
伍监工点点头:“大伙加把劲儿,千万别把年工的面粉耽误 了,这个机会,一年才这么一次呀!”
“就是呀,大年初一,谁愿没事找事? ”
“再说,要是呕气,谁也不敢惹他千井太君啊!那不是老虎头 上掰凱子嘛? ”
大伙七嘴八舌地正说着,“老虎课”来了两个“博役”,说是山 田课长“请”杨绍勋领工到“劳务课”去一趟,有话要跟他讲。
大伙一听,一定是千井这个王八蛋,恶人先告状,大头子此去 肯定凶多吉少,便忽地一下子全围了上来,有人说:“大头子不能 去! ”
也有人说:“大头子走了,就没人领我们干活了!”
还有人说:“山田课长有事,请他到这儿来说好了!”
沾事者迷。人们也不想想自己的话,说得合不合情,在不在 理,简直是顺口溜出,语无伦次。
伍监工怕僵持起来,耽误出活儿,便说:“诸位,诸位,大家该 干活儿干活儿,山田课长那里,我陪杨领工去。”
大头子说:“有理走遍天下。有他一告,还有我姓杨的一诉呢! 咱理不亏,怕他个啥?走!”
大头子说完,抬腿便和伍监工、两个“博役”走了。
二头子说:“沉住气,你半个钟头不回来,我们去接应你。”大 头子回头摆摆手,示意叫众人放心。
二头子见大头子一行人走远了,他在杨合马和“王子”小谭的 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只见他二人“嗯嗯”两声,也走了。
“王子”小谭和杨合马走后,谁还有心思干活呀!这个人说个 这个,那个人说个那个,没一个人不为大头子杨绍勋悬虑的。
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忽听“老虎课”门前响起了当当敲 击铁道的声音。这是全所上下上工下工的号令,兼作空袭报警用。 现在不当时不当晌,都觉得响得有点稀奇。只听二头子说:“走,咱 们找山田要人去!”
人们在二头子率领下,手执小铁锤,缕缕行行来到“老虎课” 门前,只见黑压压红花花的一片人海,敲铁道的正是杨绍勋的侄 儿杨合马。
原来是二头子叫杨合马和“王子”小谭,串通其他组的孩子 们,到“老虎课”援救大头子杨绍勋。
各组的孩子们早已受够日本人的欺侮,个个心里窝憋着一口 气,一听千井打人,山田又抓人,立时如同点着捻芯的炮铳“炸了 营”,齐忽忽地奔“老虎课”找山田辩理要人。
伍监工的可能是被敲铁道的声响所惊动,从“老虎课”推门走 将出来,笑咪咪地对众人说:“诸位雅静……请安静,肃,肃静 ……”他笑得不是素常那么自然。
“王子”小谭没容伍监工的说下去,便喊叫起来:“惩办打人凶 手千井!”
“还我们杨头子!”
“不放杨绍勋,挂队(罢工)! ”
“挂队!挂队……”
“对,不干了——”
“诸位,听我说,诸位……”伍监工的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 雪水,拿小白手绢一个劲地抹。
二头子脚眦着烧开水的锅台,对大家说:“咱们听伍监工讲 话,听伍监工的说。”
人们见二头子站出来说话,又吵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伍监工的说:“诸位,杨绍勋领工和千井君发生了一点小误 会,现在山田课长,正在给他二人讲和,请诸位先回去干活儿。现 在是强化治安时期,大家不要听信某些人的谣传,贻误岀铁,牵动 大东亚圣战的战局,那就不好了……”
“千井打人有罪!”
“铲除打人凶手千井!”
大伙一听,一定是千井这个王八蛋,恶人先告状,大头子此去 肯定凶多吉少,便忽地一下子全围了上来,有人说:“大头子不能 去! ”
也有人说:“大头子走了,就没人领我们干活了!”
还有人说:“山田课长有事,请他到这儿来说好了!”
沾事者迷。人们也不想想自己的话,说得合不合情,在不在 理,简直是顺口溜出,语无伦次。
伍监工怕僵持起来,耽误出活儿,便说:“诸位,诸位,大家该 干活儿干活儿,山田课长那里,我陪杨领工去。”
大头子说:“有理走遍天下。有他一告,还有我姓杨的一诉呢! 咱理不亏,怕他个啥?走!”
大头子说完,抬腿便和伍监工、两个“博役”走了。
二头子说:“沉住气,你半个钟头不回来,我们去接应你。”大 头子回头摆摆手,示意叫众人放心。
二头子见大头子一行人走远了,他在杨合马和“王子”小谭的 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只见他二人“嗯嗯”两声,也走了。
“王子”小谭和杨合马走后,谁还有心思干活呀!这个人说个 这个,那个人说个那个,没一个人不为大头子杨绍勋悬虑的。
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忽听“老虎课”门前响起了当当敲 击铁道的声音。这是全所上下上工下工的号令,兼作空袭报警用。 现在不当时不当晌,都觉得响得有点稀奇。只听二头子说:“走,咱 们找山田要人去!”
人们在二头子率领下,手执小铁锤,缕缕行行来到“老虎课” 门前,只见黑压压红花花的一片人海,敲铁道的正是杨绍勋的侄 儿杨合马。
原来是二头子叫杨合马和“王子”小谭,串通其他组的孩子 们,到“老虎课”援救大头子杨绍勋。
各组的孩子们早已受够日本人的欺侮,个个心里窝憋着一口 气,一听千井打人,山田又抓人,立时如同点着捻芯的炮铳“炸了 营”,齐忽忽地奔“老虎课”找山田辩理要人。
伍监工的可能是被敲铁道的声响所惊动,从“老虎课”推门走 将出来,笑咪咪地对众人说:“诸位雅静……请安静,肃,肃静 ……”他笑得不是素常那么自然。
“王子”小谭没容伍监工的说下去,便喊叫起来:“惩办打人凶 手千井!”
“还我们杨头子!”
“不放杨绍勋,挂队(罢工)! ”
“挂队!挂队……”
“对,不干了——”
“诸位,听我说,诸位……”伍监工的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 雪水,拿小白手绢一个劲地抹。
二头子脚眦着烧开水的锅台,对大家说:“咱们听伍监工讲 话,听伍监工的说。”
人们见二头子站出来说话,又吵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伍监工的说:“诸位,杨绍勋领工和千井君发生了一点小误 会,现在山田课长,正在给他二人讲和,请诸位先回去干活儿。现 在是强化治安时期,大家不要听信某些人的谣传,贻误岀铁,牵动 大东亚圣战的战局,那就不好了……”
“千井打人有罪!”
“铲除打人凶手千井!”
“让山田出来辩理!”
众人气乎乎地喊叫着,一步一步往伍监工跟前逼过来。
伍监工一面朝众人摆手,一面往后退。这时,一队手持“三八” 大盖枪的警备队跑过来,只听哗哗啦啦的一阵枪栓响,把我们从 四面包围起来。
伍监工的可能也没见过这阵式,惟恐闹岀流血事件,举着双 手大叫:“诸位,诸位,要看清时局啊!现在是圣战时期,这工,千万 千万罢不得呀!”
“罢工!”
“挂队!挂队!”
手持大枪的警备队,在紧缩包围圈。时候不大,他们就叫后赶 来的砸铁矿石的孩子们包围了。
二头子说:“警备队上的老总们,千井打人,我们大头子挨了 打,还被扣押起来,我们有理没处说,有冤没处诉,才,才……咱们 都是中国人,请老总们主持公理,主持公道!”
正在警备队东瞧西望,进退不得的时候,一阵达达的“电驴 子”(摩托车)响,响声中夹杂着嗷嗷的狼狗叫,一队打着小膏药旗 (日本国国旗)的日本守备队开过来了。场上的局势变得更加危 急。雪花儿,时紧时慢、时大时小地在人们头上飞舞着。不拿枪的 中国人和拿枪的中国人,还有拿枪的日本人,默默地对峙着。一阵 狗叫过后,只有远处热风炉上嗡嗡的鼓风机声,高一阵低一阵地 飘过来。仁仁俩俩从高炉上下来的高炉工(炼铁工人),有的是路 过这里想瞧一眼稀罕,也有的是出于心里好奇,都停住了脚步,无 意之中,在日本守备队的后边,远远地围了个大圈儿。这时,再看 伍监工的,早已没了人影儿。
人们在二头子的手势下,慢慢地在雪地上用脚趟出块地场, 一个挨一个地坐了下来。千数号人,一坐一大片,看上去怪壮观, 也怪套人的。“老虎课”门前,就像是一台冷场的大戏,只是怎么往 下演,一时谁也吃不准。可能就像人们常说的,双方进入了一场耐 力、智力的角逐。
天,像有块大幕布,慢慢地从东往西拉上来了。“老虎课”的门 灯亮了。天上,地上的雪,显得更加晶莹,更加洁白。只听门吱扭一 声,灯光下,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人们留神一端详,出来的不是 别人,正是我们“里工”15组的大头子杨绍勋。人们立刻跳了起来, 屁股没拍就一窝蜂地向他扑过去••…
一路上,我迷迷瞪瞪,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不知摔了 多少跤,后半夜才摸进了家门。母亲早已惦记得泪眼汪汪的坐不 住了。见我进门,举着盏机油灯,不住地说:“老天爷有眼,回来就 好,回来就好哇!”
不用说,年工吹了,白面自然也没指望了,就连班儿,还有谁 敢去上呢?白天所里发生的事儿,我本想先瞒过她,等事态平稳了 再告诉她,免得她跟我担惊受怕,为难着窄,因为她活得太苦了 O 谁知傍晚她就从制铁所回来的工人嘴里知道了,不但没责怪我, 反而安慰我说:“饿几顿也比贪上事儿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 处。工丢了再找,甭心窄。”
事后我听说,年初一那天,“包活”组的人去吃晌午饭,组里的 70多把小铁锤,全放在两只柳条编的耳筐子里,我们组的“王子” 小谭和“蛤蟆”杨合马,给他们来了个连筐端,全藏在铁道三分线 的过水洞里去了。山田原本想严办杨绍勋,来个杀鸡儆猴.伍监工 的说,现在办一个杨绍勋,真要闹得野小子们挂了队,高炉没有铁 矿石磧用,出不了铁,铸了炉,上峰追查下来,大家恐怕就难以交 代了。不如放了杨绍勋,先缓一步,一切都等度过眼前这一关,账 嘛!再一点一点地清算。山田不听,又调来日本守备队,想叫工人流点血,见见红。不然,以后的局面,怕更加难以控制。正在这如箭 在弦,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有人报告,高炉工加入了“罢工”。其 实这是误传,结果弄了个“歪打正着”,解了我们的围,救了我们的 大头子杨绍勋,使眼看就要掀起的一场大风暴,暂时烟消云散。从 那儿,在开滦制铁所,就再也没有人看到千井o不知是他本人叫中 国人打怕了,还是小胡子山田把他革职了。
伍监工一面朝众人摆手,一面往后退。这时,一队手持“三八” 大盖枪的警备队跑过来,只听哗哗啦啦的一阵枪栓响,把我们从 四面包围起来。
伍监工的可能也没见过这阵式,惟恐闹岀流血事件,举着双 手大叫:“诸位,诸位,要看清时局啊!现在是圣战时期,这工,千万 千万罢不得呀!”
“罢工!”
“挂队!挂队!”
手持大枪的警备队,在紧缩包围圈。时候不大,他们就叫后赶 来的砸铁矿石的孩子们包围了。
二头子说:“警备队上的老总们,千井打人,我们大头子挨了 打,还被扣押起来,我们有理没处说,有冤没处诉,才,才……咱们 都是中国人,请老总们主持公理,主持公道!”
正在警备队东瞧西望,进退不得的时候,一阵达达的“电驴 子”(摩托车)响,响声中夹杂着嗷嗷的狼狗叫,一队打着小膏药旗 (日本国国旗)的日本守备队开过来了。场上的局势变得更加危 急。雪花儿,时紧时慢、时大时小地在人们头上飞舞着。不拿枪的 中国人和拿枪的中国人,还有拿枪的日本人,默默地对峙着。一阵 狗叫过后,只有远处热风炉上嗡嗡的鼓风机声,高一阵低一阵地 飘过来。仁仁俩俩从高炉上下来的高炉工(炼铁工人),有的是路 过这里想瞧一眼稀罕,也有的是出于心里好奇,都停住了脚步,无 意之中,在日本守备队的后边,远远地围了个大圈儿。这时,再看 伍监工的,早已没了人影儿。
人们在二头子的手势下,慢慢地在雪地上用脚趟出块地场, 一个挨一个地坐了下来。千数号人,一坐一大片,看上去怪壮观, 也怪套人的。“老虎课”门前,就像是一台冷场的大戏,只是怎么往 下演,一时谁也吃不准。可能就像人们常说的,双方进入了一场耐 力、智力的角逐。
天,像有块大幕布,慢慢地从东往西拉上来了。“老虎课”的门 灯亮了。天上,地上的雪,显得更加晶莹,更加洁白。只听门吱扭一 声,灯光下,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人们留神一端详,出来的不是 别人,正是我们“里工”15组的大头子杨绍勋。人们立刻跳了起来, 屁股没拍就一窝蜂地向他扑过去••…
一路上,我迷迷瞪瞪,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不知摔了 多少跤,后半夜才摸进了家门。母亲早已惦记得泪眼汪汪的坐不 住了。见我进门,举着盏机油灯,不住地说:“老天爷有眼,回来就 好,回来就好哇!”
不用说,年工吹了,白面自然也没指望了,就连班儿,还有谁 敢去上呢?白天所里发生的事儿,我本想先瞒过她,等事态平稳了 再告诉她,免得她跟我担惊受怕,为难着窄,因为她活得太苦了 O 谁知傍晚她就从制铁所回来的工人嘴里知道了,不但没责怪我, 反而安慰我说:“饿几顿也比贪上事儿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 处。工丢了再找,甭心窄。”
事后我听说,年初一那天,“包活”组的人去吃晌午饭,组里的 70多把小铁锤,全放在两只柳条编的耳筐子里,我们组的“王子” 小谭和“蛤蟆”杨合马,给他们来了个连筐端,全藏在铁道三分线 的过水洞里去了。山田原本想严办杨绍勋,来个杀鸡儆猴.伍监工 的说,现在办一个杨绍勋,真要闹得野小子们挂了队,高炉没有铁 矿石磧用,出不了铁,铸了炉,上峰追查下来,大家恐怕就难以交 代了。不如放了杨绍勋,先缓一步,一切都等度过眼前这一关,账 嘛!再一点一点地清算。山田不听,又调来日本守备队,想叫工人流点血,见见红。不然,以后的局面,怕更加难以控制。正在这如箭 在弦,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有人报告,高炉工加入了“罢工”。其 实这是误传,结果弄了个“歪打正着”,解了我们的围,救了我们的 大头子杨绍勋,使眼看就要掀起的一场大风暴,暂时烟消云散。从 那儿,在开滦制铁所,就再也没有人看到千井o不知是他本人叫中 国人打怕了,还是小胡子山田把他革职了。
一入新春,我重又陷入饥饿、穷苦、困顿、潦倒的日月。
日本投降的那年,我到启新洋灰股份有限公司的东修机厂, 当钳工学徒,又遇到了杨合马,他在东修机厂铸工部学翻砂。解放 后,我任东修机厂党支部书记时,吸收他入了党。后来,他在铸工 车间当了一个时期的车间主任。这是我离开东修机厂多年之后的 事了。
1960年,我又听说,当年我们“里工”15组的“王子”小谭,他 在启新水泥厂检验科做取样工。不过,我没见过他。1976年,唐山 大地震发生后,就再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不知二位现在是否还健 在?至于杨家二位头子,想早已作古了。因为我当年在开滦制铁所 经着过的这码事,如今招指一算,再有两年,过去就半个世纪了。
日本投降的那年,我到启新洋灰股份有限公司的东修机厂, 当钳工学徒,又遇到了杨合马,他在东修机厂铸工部学翻砂。解放 后,我任东修机厂党支部书记时,吸收他入了党。后来,他在铸工 车间当了一个时期的车间主任。这是我离开东修机厂多年之后的 事了。
1960年,我又听说,当年我们“里工”15组的“王子”小谭,他 在启新水泥厂检验科做取样工。不过,我没见过他。1976年,唐山 大地震发生后,就再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不知二位现在是否还健 在?至于杨家二位头子,想早已作古了。因为我当年在开滦制铁所 经着过的这码事,如今招指一算,再有两年,过去就半个世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