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辉
        赵各庄人有个习俗,旧历四月二十八(日)登高上北山。往年 北山光秃秃,而今北山绿油油。众人异口同声说,这多亏侯占友。
        侯占友,原是开滦赵各庄矿的一名起重工,本职是往矿井上 下运机件、验罐绳。但自50年代起,他有时完成自身的活儿,便到 井下去义务出煤,既不要加班工资,也不要下井津贴和补助粮。有 人说他“傻老冒”,他说,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不是站着看出来 的。他一年上近500个班,故有“矿山铁汉”一说。为此,我曾写过 几句顺口溜:“矿山侯铁汉,好打进攻战,追得乌金赛水流,赶得地 球团团转。”登在《人民日报》上。
        历史上有多少过客,形同明日黄花。当老侯离职颐养天年,处 在人生又一新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正赶上舆论反常,王铁人成了 “笔伐”的对象,侯铁汉也被那些东边刮风西边就下雨的人泼了一 身脏水。接着又传言,他从矿上“翻”下来了,没脸见人,躲到北山 当和尚去了……
        北山,自古寸草不生,他去搞什么名堂?我怀着满腹疑惑上北 山。只见山腹平添了一座碎石干垒的小屋,屋里四壁霜雪。想不到 当年到北京开会住过大宾馆的侯占友,竟成了“穴居人”。
        老侯在收拾一把开山锤,见我先是一怔,随后一把抓住我的 胳臂,眉间那颗痣颤抖着,好半天才说出:“大冷天,你来干啥? ”从 他的话音里,我感到他满腔的屈辱。
        曾几何时,老侯目睹陷入“派战”的祖国,因为缺少煤炭,多少 高炉封火,电机停转,小厂靠烧地瓜干过日子,农民手中的烟草、 茶叶,因无燃料烘制而烂掉……是他和开滦十万矿工,挖岀千万 吨煤炭,保了京津,援助了上海。为此,周恩来总理感慨万端,赞扬 开滦工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了力,救了急,立了功”。他们,出的 是煤,消耗的则是自己的生命!这用血汗写下的历史,岂是用笔抹 得掉的?
        老侯从小好乐,扭秧歌,练武功,样样喜爱。当年因获河北省 摔跤金牌,成了矿区闻名的“小8号”。如今他怎耐得下这份孤寂 荒凉?
        屈辱,能使人沉沦,也能使人亢奋。人,不是在屈辱中奋起,便 是在屈辱中消亡。在下山的路上,我听到身后那砰然轰响的劈石 声。
        侯占友,5岁随父从曲阳逃荒到赵各庄,12岁给山主背石头, 走的就是这条山道°如今他要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在这秃山野岭 为后代开辟一个新天地……
        儿易寒暑,几度春秋,侯占友日行百里,肩负千钧,苦撑八载, 磨秃了多少根钢钎,跑烂了多少双胶鞋,凿出了多少个树埃,垒下 多少方坝阶,运来多少筐沙土,提来多少担清水……终于水滴石 穿,功成自然。今天的北山,翠柏红桃白槐绿柳,屏掩着朱廊灰楼; 群芳吐蕊,蜂蝶竞飞;蓝天碧海,鸟雀争鸣,置身其间,顿觉目悦、 心怡、神驰……使人感到,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昭示着一种精 神,这就是当年的铁汉精神。
        一度被扭曲的历史,又被历史所匡正。如今,侯占友的业绩, 侯占友的精神,正被艺术家们注入他的铜像。铜像将作为一代矿工之楷模,置于中国煤炭博物馆,供后人瞻仰。
        山路弯弯。人生之路,创业之路。北山,在夕阳的光辉里,显得 更加蓊郁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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