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断合同案
                北宋年间,汴梁西关外义定坊有户刘姓人家。一日,老大 刘天祥的续弦杨氏闲暇无事,站在门口,欣赏她那榛梓环抱的 青堂瓦舍和新建的一片解典铺,心里乐滋滋的。
                她想,真是“有福的不用忙,无福的跑断肠”。看来自己真 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外出乞讨,老二傻乎乎说走就走了,一去 始终未归,八成是死在外边了。多亏自己推说两口子年高,不 能外出,才有今日独占了这份家私。杨氏越想越高兴,满脸横 肉乱颤,一对黑豆眼眯成了一条线。
                “大嫂! ”听到一声呼喊,杨氏转脸看去,见一位头发蓬松 的英俊少年站在旁边,肩上还担着两个包儿,看样子是从远道 而来。杨氏心里“格登”一下,沉下脸问:“有啥事?”心里捉摸, 怕不是老二家的安住?心中不免暗暗祷告:菩萨保佑,千万别 让侄子安住回来,好让我的女儿、女婿独享刘氏这摊家业。
                “请问,这是刘天祥老人的家吗? ”杨氏心里一紧,仔细地 端详着眼前的孩子:白晳的脸,柳眉下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竟 活脱脱一个女孩家的胚子。见孩子睁大眼睛等她回话,便说 道:“是刘天祥家,也是我家。”孩子一听,放下挑儿倒身下拜, 说道:“伯娘一向可好?我是侄儿安住。”杨氏一听,顿时两眼发 直,两只胖手瑟瑟发抖。安住以为伯娘是惊喜过度,竟也流下 了欢喜的眼泪,并觉得伯娘真是个善良慈爱的人。杨氏听到安 住的呼唤声如梦方醒,黑豆眼一转,堆了一脸笑:“你说是我侄
儿,当年我家老二走时,曾立了合同,作为以后见面的证据,你 带来了吗? ”心想只要把那张合同骗过来,还怕赶不走这小子。 证人已远走他乡,看他有啥办法可想。
                安住听了,不加思索,忙拿岀合同,递给杨氏。杨氏伸手抓 过,如获至宝,瞅了几眼,“哧溜”一声塞到衣袖里,说:“伯娘不 认字,我先回房拿给你大伯看看,你且在这儿等等。”话音未 落,人已急匆匆跑进院子里。安住望着杨氏的背影,心里十分 感激这位贤德的伯母。过了半天,院子里走一个矮胖子老头 儿。安住赶忙上前施礼,说明缘由。老者见少年的眉眼举止很 像二弟,又听他的叙说,便确定来人是安住无疑了。他高兴地 回房告知杨氏,拉她去认侄子。杨氏一甩手道:“什么侄子,你 问他有老二带走的合同吗?有是真,无是假。”
                天祥觉得在理,便去向安住索要合同文书。安住回说给了 伯娘,杨氏却矢口否认,还破口大骂安住是个骗子,诈骗她的 家私。安住听了,万万没料到这好伯娘竟如此狡诈。他不再理 睬杨氏,转向天祥说道:“伯父,我这次来是想把父母的骨殖埋 在祖坟里,并没想要啥家产,办完事我就走。”没等天祥答话, 杨氏又指着安住骂道:“这混小子,说的竟比唱的还好听,现世 上哪还有这样的憨种?还不快滚!不然老娘就不客气了。”说 着眼露凶光,举棍便砸,安住猝不及防,头被打破,鲜血顺着额 角流了下来。杨氏见打出了血,便扔了棍子拉着胖老头逃进了 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安住捂着伤口,眼前发黑,欲喊无声,欲哭无泪,一颗不谙 世事的心都碎了。他抚摸着父母的骨殖,悲愤地想:养父能对 我这个不相干的孩子情深似海,嫡亲的兄弟却比寒冰还冷酷, 非告这两个不仁不义的东西不可。他想起平素养父常常称颂包大人为“青天大老爷”,便决定求他为自己作主。想到这里, 他起身担着挑儿向开封府走去。
                日头偏西,包拯从西延边赏军回来,刚刚坐下,就见张千 急急忙忙进来,说是有个血头血脸的后生喊冤。包公立即下令 击鼓升堂。安住来到公堂,只见公吏各执器械,肃立两旁,案后 端坐一位身着官服威风凛凛的老者,黎黑的脸,剑眉下一双炯 炯有神的眼睛闪着刚正、智慧的光。安住急忙双膝跪下,高喊: “大人,我冤枉! ”包拯道:“有何冤情,细细说给我听0 ”
                安住细细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十五年前,汴梁一带颗粒不 收,官府让各家分房减口,到外地赶趁熟地,以度饥荒。刘氏一 家商定,天祥夫妇守着祖业,老二天瑞带领妻儿到外地。临行 前兄弟俩立了合同,一式两份,各执其一,作为以后见面时的 证据。后来天瑞夫妇流落到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多亏张员 外将他们收留。天瑞夫妇相继辞世以后,张员外便把安住收为 义子抚养成人。现在又慨然将合同交给安住,让他回乡认祖归 亲,没想到狠心的伯娘会骗去合同,拒不认亲,并把他打得头 破血流。安住说到这儿,抚摸着父母的骨殖道:“不认我也罢 了,可我父母的骨殖总得允许入土为安吧? ”包公听后,深深点 了点头。随即派人去山西传张秉彝;另一批人去拿刘天祥、杨 氏。
                包公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高个子中年人踉踉跄跄闯进堂 来。安住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人也对着满脸血污的安 住愣了半天。突然,二人竟抱头大哭起来。
                包公被弄得茫然不知所以,一拍惊堂木问道:“来者何 人?”那人这才醒悟,忙整衣叩头回道;“小的是张秉彝的家人, 名叫张小二。我家员外让安住少爷回乡认亲,担心路途遥远, 怕出意外,派小的赶来。到了西关,小的听说他伯父、伯母不但 不认,还打破了他的头,听人指点才赶到这里。”
                包公又问道:“刘安住家因何到下马村的?”
                小二回道:“十五年前,他家逃荒到了下马村,是我家员外 看他们可怜,便收留在家。后来刘天瑞夫妇先后病故,天瑞临 终前托孤给员外,还留下了一份合同。当时小主人安住才三 岁。十几年来,员外待安少爷情同骨肉。安住少爷长大后,我 家员外将其家事如实相告,现令其回乡认亲。张小二哭诉着, 安住在一旁已泣不成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包公不禁脱 口赞道:“好一个仁德之士!”
                这时,张千来到堂上。包公问道:“人可曾带到?"张千回 道:“在门外等候。”包公示意小二退下,着刘天祥、杨氏进来。
                “青天大老爷,你可得给小人作主呀! ”杨氏哭喊着跪在大 堂前。刘天祥在一旁却不吭声。不等包公问话,杨氏又放泼道: “大人,我们辛苦半辈子,攒下点家私,不三不四的人就都想着 法来敲榨。”眼角又瞟着安住道:“这不又是一个!还恶人先告 状。”包公强压火气问安住:“你可认识他俩? ”安住回说:“是小 人的亲伯父、伯娘。”问杨氏,杨氏却拒不相认。又问刘天祥,刘 天祥缩缩脖子道:“回大人,我也不认识,老婆说不是,多半不 是产这老儿,真混帐!”包公心中骂道,转脸问安住道:“你有 何证据说他们是你的亲属? ”安住回道:“有合同文书为证。”包 公故意让安住岀示合同,安住说:“回大人,合同文书让伯娘骗 去了。‘'杨氏听了,指天发誓:“要是拿了他的合同,让我的头发 梢上长疔疮。”说完下意识地摸摸袖子。这一动作被包公看得 真切。包公让安住背一遍合同的内容,问天祥夫妇:“这些是否 与你家那份写得相同? ”刘天祥偷眼看老婆摇头,便也货郎鼓 似地直晃头。包公又好气,又好笑,话题一转问安住的头是谁 打的。安住如实回答。杨氏叫道:“大人,你不要听他胡扯,棍 子没眼,头没有眼吗?楞往棍子上撞怨谁? ”包公便让安住拿根 没眼的棍子,狠狠地打刘天祥和杨氏有眼的头。安住看着薄情 寡义的伯父伯娘,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包公见状,喝令手下:“把这个心虚胆怯的东西押下去!”
                “好一个心明如镜的大老爷!,,杨氏大声称赞。安住的心却 凉了半截,糊涂了。他木然地站着,心里怨恨伯娘的狠毒,包公 的糊涂,叹自己命运的悲苦,父母的不幸。杨氏则乐得手舞足 蹈,黑豆眼闪着兴奋的光。不一会儿,张千来报:“刘安住棍伤 复发,气绝身亡! ”杨氏听了,合掌谢天谢地,盛赞包大人英明。
                “来人,将杨氏推岀斩首! ”话音未落,杨氏已摊在地上,浑 身战慄,苦苦告饶。
                包公喝道:“若是亲属,可算误伤子弟,从宽处理,只惩罚 不偿命;若非亲属,杀人理当偿命,定斩不饶。杨氏连声承认安 住是她的亲侄,并从衣袖中拿岀了合同书作为证据。
                包公接过合同书,命人抬岀安住尸体让杨氏出资安葬。杨 氏跪谢大人不斩之恩。,
                “谢大人明断! ”杨氏猛回身,见安住跪在身后谢恩,才知 道上当,暗暗叫苦。
                真相已经大白,包公挥毫批断:杨氏无义,刘天祥无情,各 杖二十以示惩戒;刘安住能行孝道,赏银百两,继承祖业,择日 将父母骨殖归葬祖坟;张小二随主人多行善事,赏银二十两; 张秉彝乃仁德之士,赐县令之职,并将其功德奏明朝廷,给以 彰扬。众人叩头谢恩。安住仰望着包公,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耿继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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