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读书界中人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北京 大学图书馆藏书之丰仅次于国立北京图书馆,居全国第二位。 而北大图书馆的前身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不仅是我国第一座 近代大学的图书馆,而且对我国近代图书馆的产生和发展有 着重要的深远的影响。1902年10月建立起来的京师大学堂 藏书楼,对北大的建设和发展曾经做出了多方面的重要贡献。
解放初,大概是在“三反”、“五反”运动时,我还在读 高中,一次,在看新闻电影记录片时看到一条消息:北大图 书馆积压的未编号的书籍,按目前的编号速度须七十多年才 能编完。这大概指的是原红楼的北大图书馆。这个数字很使 我感到兴趣,我由此也得知北大藏书之多。
1953年上半年,我在刚刚创刊的一本《旅行杂志》上看 到了一篇附有摄影图片的介绍北大图书馆的文章。那时,已 是院系调整之后,北京大学已迁入燕园,这里介绍的实际上 是原燕京大学图书馆。那时,我已立志要考北大,因而对这 篇文章也便极有兴趣,读了又读。当我看到“在每个座位面 前都有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的描写时,不禁心向往之,魂 系燕园了。
就在那年秋天,我考进了北京大学。
我负笈燕园之时,北大图书馆已形成了以原燕京大学图 书馆为中心的三个主要借阅处:一是原燕京大学图书馆总馆 馆舍,这里是总书库和出纳台,还可以借阅期刊报纸、理科 参考书和政治理论参考书,通常称为第一阅览室;二是文史 楼三楼,这是借阅中文、历史、哲学方面的指定参考书,成 为第二阅览室;三是位于文史楼东侧的原机电馆,那里是第 三阅览室,陈列着许多报刊杂志和文艺小说,开架阅读,另 有马列主义和社会科学书籍。此外还有善本书阅览室,马列 主义著作阅览室等几个专门阅览室。那时,读书之风极盛,每 个阅览室里总是坐满了人,特别是在晚上,不仅座无虚席,且 常有找不到座位之虞,因而形成了抢座位之风。
我们通常呼为大图书馆的原燕京大学图书馆,在西校门 进院后的不远处,位于原燕京大学男女两校的中央,始建于 1926年,是一座仿文渊阁的中式风格建筑,黄绿琉璃瓦飞檐 宫殿式,煞是雅丽壮观。这里是北大图书馆总馆,是藏书楼 兼阅览室,楼上是藏书处,一楼为阅览室。当时这里究竟有 多少藏书,我说不清,只知原北大红楼那边的书尚未完全迁 来,基本上还多是燕大图书馆的书,但其数量已是相当可观 了。后来我才从一些资料中得知,原燕大图书馆的馆藏极丰, 其中东方学文库、中文善本、古籍丛书、书目索引工具书、毕 业论文等,都是著称于世的专藏。到1952年院系调整时,馆 藏已达40余万册,另有未编书18万册,金石拓片一万二千 余张,木刻书板两千余块,在当时的大学图书馆中仅次于北 京大学图书馆和中山大学图书馆,居全国第三位。
那时,图书馆规定,一、二、三级学生可以一次借三本 书,四、五年级学生一次可借十本,研究生可借阅更多的书, 教师则不限数量,且可进入书库选书。一楼出纳台旁是长长 的一列藏书目录卡片橱,供读者查阅使用。那时,中文图书 分编沿用原北大图书馆所用皮高品《中国图书十进分类法》, 查阅时还是比较方便的。借书时,先填写借书卡片,卡片上 填写好书号、书名和借阅者的学号,连同借书证交给出纳台 的工作人员,由他将卡片放进一个有绳索相连的活动书箱里, 书籍便自动传送到楼上藏书库中。过一二十分钟,书箱便装 了书传送下来,卡片夹在书页内,由出纳台工作人员呼叫学 号,把借阅的书登记在借书证上,你就可以把书拿走了。但 常常有借不到的时候,书库工作人员便在卡片上用红笔划一 个记号,你便收回卡片,再去填写新卡片。也会有这样的情 况:你一次又一次地填写新卡片,在那儿等上一两个小时,仍 然借不到一本书,只好悻悻离去。
借书者以文科各系学生为多,去得多了,同出纳台的工 作人员也混熟了。那时,出纳台经常值班的是一位三十多岁 的女工作人员,她态度极和蔼,手也勤快,工作效率很髙,且 从不嫌麻烦。和她熟了,她连我们那七位数字的学号(我的 学号是5307027)也能叫得出。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姓名,但她 那温和的笑容和甜亮的嗓音至今仍记得清楚,如在眼前。
我常常到大图书馆去借书,借了书便在那里阅读,一坐 就是半天。去那里大多是在白天,晚上去得较少,因为那儿 离宿舍很远。我借阅的书和类庞杂,文学、艺术、哲学、历 史、地方志,什么书都借来读,那些书多盖着“燕京大学图 书馆”或“哈佛燕京学社”的图章。我借阅过不少线装书,借 阅过多种古代的诗话著作,从中抄录过许多资料。当我们坐 在图书馆座位上,面前摆列了一叠线装书阅读,或者腋下挟 着厚厚的一函线装书走在校园中时,常引来理科同学好奇的 眼光,笑我们是老夫子,一次,我在查找书目卡片时,偶然 发现我的家乡丰润县的县志竟有三种不同版本,我也曾随便 选了一种借来阅读。在那里,我借阅过许多世界文学名著,特 别是19世纪欧洲和俄国的长篇小说,我读了许多。1956年夏 季,在漫长的考试复习日子里,我竟在紧张的复习功课之余, 读完了傅雷翻译的厚厚四大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 朵夫》。
大图书馆一楼阅览室,摆列着一张张古色古香的长方形 大桌案,桌案两旁是一个个很大的带扶手的靠背椅,椅子沉 甸甸,因为摆放得很挤,走进走出和挪动一下都很困难。每 个座位前有一盏带纱罩的台灯。这里极安静,大家都在埋头 读书,做作业,写东西,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掀动书页的嘶 嘶声。平常,只有来借书时,我才到这里的阅览室来读书,一 般是在文史楼三楼阅览室。有时,我在写文学作品时,为了 安静,也为了不易碰上本班的同学,便在这里挑选一个比较 隐蔽的位子,专心致志地写作。文史楼阅览室是我们文科学 生常来的地方。那时,中文系办公室设在这里,我们又多在 这儿的教室里上课,并且离宿舍、饭厅都较近,自然就到这 儿来读书。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里有文科各系所需的参考 书,可以随时借阅,有许多开架的工具书可以自由翻阅。这 里虽有几百个座位,也总是座无虚席。
在这里,借阅参考书非常方便,手续也极简便,只把要 借的书名写在一张纸条上,将借书证押在那里,即可借到要 看的书。一些常用的参考书如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等, 这里都准备了许多套,很少有借不到的时候。由于借阅的人 多,那些书都已经很残破。一些教师也常来这里阅读,我就 常常看见西语系的李赋宁教授来这里阅读马列主义经典著 作,也常见中文系的吴小如先生来这里读书,吴先生那时还 较年轻,他阅读古书时,上身微微晃动,显出悠然自得之态, 似乎其乐无穷。第三阅览室是个开架的书刊阅览室。那里,陈 列着许多文学作品和青年读物,还有大量的报刊杂志,全部 是开架阅览。你可以挑选一二种,拿到座位上去阅读,阅毕 再送回原处。那里似无人看守,同学们都有很高的自觉性,绝 没•有把书据为己有的情况发生。我常常翻阅新出版的报刊,便 常到那里去。
50年代,学习风气极盛,抢占图书馆座位成为北大学生 的亠大热点问题,晚上,这种紧张情况尤甚。有许多人,晚 餐时狠吞虎咽,吃完饭便挟起书包急匆匆走向阅览室,抢占 一个位子。更有甚者,有人还为别人占个坐位,把书放在位 子上,后来者以为那里已有人坐,便不再坐。这种情况也许 是无可非议的,因为那时北大已有七八千学生,而几个阅览 室的座位有限,不能满足需要,便形成这样的紧张局面。另 外,当时北大各班级没有固定的教室,上课时教室也不固定, 常常是在这个教室上完了课,又急匆匆跑到很远的教室里去 上另一堂课,时间很是紧迫。温习功课时,除了在宿舍就是 到阅览室去,只有在考试期间才开放几个教室温习功课。而 在阅览室里学习,看参考书和查找工具书又十分方便,因而 抢占阅览室座位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其实,这正是同学们爱 好学习、珍惜时间的一种表现。1956年以后,“向科学进军” 的呼声日高,南京大学率先取消了刻板的作息制度,北大也 很快改变了原来的作息制度,图书馆阅览室昼夜开放,于是, 一些人便钻到阅览室里彻夜读书。
那时,北大图书馆馆长是向达先生,他是著名的历史学 家,北大历史系教授。听说他早年曾在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 英国伦敦博物馆和巴黎图书馆做过研究工作。副馆长梁思庄 先生原为燕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她早年曾就学于加拿大和美 国,曾获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学硕士学位。我很少见到他们, 但他们的名字都是很响亮的。
我在北大的四年,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里度过 的,她是我生命、青春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一个浩渺无垠 的知识的海洋,一个深不可测、谁也无法穷究其奥秘的人类 文明宝库,她以其宽厚的胸怀拥抱着万千莘莘学子,哺育着 一代又一代虔诚的求知者。每当想起她,我心中就充满了温 馨的感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