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蒲从泥战
       在冀东铁(路)南大平原陡河边上,有个叫鱼草淀的小 村。陡河的水从村北滋岀个岔儿,围村绕个月牙弯儿又流入陡 河,恰似一张弓把小村夹在弓心里。村北、村西、村南都是一 望无际的大苇塘。狭窄的河(头)涧(河)公路沿着村西苇塘 由北向南伸延,两侧的芦苇、菖蒲把叶子甩向道心,欺得走单 行车都绊扫牲口腿。
        到了夏、秋季节,满塘芦苇、菖蒲被风一吹,忽忽悠悠, 那草顶泥墙的房舍,在碧波中时隐时现,就象漂泊的草垛在颤 悠,芦絮满天飞舞,下雪似的,真象走进神话境界里。
        苇塘里有各种野鸟、水鸭、长脖老等,还有叼鱼郎子,特 别是苇塘里独有的呱呱鸡,不管天阴天晴,白天黑夜,总是喋 喋不休地吵叫着“呱呱叽”、“呱呱叽”,声音粗犷而单调, 一帮帮一片片抬着声儿叫得人心烦。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 的人,你简直甭想安然人睡。里的鱼不用钓,不用网打,挑 水都能舀上鱼来。大黑鱼带着小黑鱼崽儿,把家鸭子都追得呱 呱跑;那螃蟹也狂得很,不仅月光下敢“袭击”村庄,还敢寻 着谁家灶坑里的火亮,往你屋里爬,往你鞋筒里钻……
        那蒲草稀拉的亮水处,是野鸭、长脖老等和叼鱼郎子垄断 的地盘儿,成群结队,各自占据势力范围。不仅家养的鸭子不 敢越雷池一步,就连孩子们洗澡也不敢贸然入侵。
        村西头儿有棵老垂柳,象个驼背老人,弓着腰,头颈直探 
到塘里,那细长的柳丝,头发似的直垂水面,风儿一刮,水面 荡起一层层波纹,赶得小鱼,小虾乱蹿。
        眼下太阳刚漫过屋顶,瓦蓝瓦蓝的天空,飘悠着几朵白 云。清澈的湖水里投下白云、寨子、芦花和菖蒲的倒影 儿,风儿吹动草叶沙沙作响。
        老歪脖柳树下聚结了二十多个“光腱猴”,嘴里叼着面 口袋,象一片小皮球。他们时而双臂打水,时而扎猛子,撒着 欢往亮水处冲,一个个小脑袋一歪一侧,一隐一现,煞是有趣 儿。
        游在最前边的一个叫周铁柱,他一会儿象纺车似地抡圆双 臂,一会儿双足蹬水,故意把小肚子露出水面;一会儿又踩水 立行,高举着双手,悠然自得地摇晃着小脑袋。看看伙伴们落 了后,他傲然喊着:“加油!加油!谁赶上我,谁是好汉,谁 拉后谁是屎蛋儿。”孩子们嗷嗷地喊叫着,追上来,铁柱往水 里一蹲,噌的一下蹿出丈八尺远,孩子们也都跟着钻入水底, 顿时把巨大的平面玻璃打破了。鸭子被赶得呱呱叫着,拍着翅 膀飞蹿,鱼虾打着间间跳,呱呱鸡吓得闭住了嘴。
        游过荷塘,每个人摘了片荷叶扣在脑袋上,一下都变成了 小青蛙,互相追逐着,戏打着,喊叫着,一直冲进蒲丛里。铁 柱回头望望伙伴,有的去追被水冲掉的“绿盔”;有的用手掌 打水仗;有的钻到水里捞起泥巴,向别人头上砸。气得他可着 嗓子喊,仍不管用,也抓泥往调皮猴们头上砸;“我看你们再 捣蛋,看你们再捣蛋L'
        他比那些孩子们略大一点,今年十五啦,是儿童团团长。 今天本来要去摸螃蟹,摸野鸭蛋,准备煮熟送给八路军伤病 员。因为这地方刚建立根据地,鬼子常来讨伐,伤病员不敢在 村里住,都秘密藏在苇塘和草泊里,为了弥补干粮不足,村党 支部便号召儿童团下塘捉螃蟹摸野鸭蛋。因为每次下水总是把 衣服、鞋袜脱在铁柱家院子里,一丝不挂下水,故此,大人们 都叫他们光腱猴儿◎
        铁柱这一砸不要紧,调皮鬼们立刻来了个就跤跌,随着他 的目标也砸起来,那些挨砸的哪肯示弱,纷纷钻进水里抓泥, 乱甩乱砸,霎时,噂麟啪啪打开了泥仗。
        铁柱越咋唬,越没人听,他砸别人,别人也砸他,_会儿 的工夫,他头上、脸上就挨了好几下,又黑又臭的紫泥,又疼 又涩巴,气得直摇脑袋G须叟间,由数拨对打,很快形成了两 大阵营,一方是小虎头,一方是铁柱。
        小虎头,真象头小老虎,长得虎背熊腰"一身疙瘩肉, 十三就有铁柱高了,同岁的孩子往缸里倒水,得叫大人帮忙, 可他却能旱地拔葱倒进缸里。他是儿童团的娱乐委员,又调皮 又滑稽,好打爱闹,和他j妈他奶奶还净出洋相哩。贬斥个人 啊,使个坏啊,一眨眼就是个鬼主意仁据说那年地主钱广善大 儿子结婚,他去看热闹,钱大少爷见他穿得破烂,叫狗腿子把 他轰出了大门,他一气之下偷偷把洞房的尿盆钻了个眼,害得 新媳妇水仙花,把臊褥子在柜里捂了好几天。
        这会儿他摸了把光脑袋瓜上的臭紫泥,眨巴了几下小眼 睛,高举着双手嚷叫:“嘿,嘿,等等,我出个主意,咱们玩 打鬼子,铁柱你们那拨当日本鬼子,我们当八路军! ”
        “好啊!好啊!”小虎头这拨嗷嗷地欢叫着不管对方同 意不同意,纷纷钻进水里,捞起黑泥麟囑啪啪地朝铁柱那拨砸 去。
        在水中打泥仗,铁柱也挺有瘾,这会儿他正憋着股劲儿, 心说,玩就玩儿,等太阳毒了再去摸也不迟,既然大家都愿玩 就玩他个痛快◎不过让他这拨当鬼子他可不愿意,他做梦都想 当八路军fir日本鬼子。他把面口袋往脖子上一系,张开两手喝 叫暂停。两方的“战士”们,都学着他的样子把面口袋围在脖 子上,但没一个听命。他急了,把食指弯着往嘴里一塞,吱吱 吹响愿哨,激战嘎然而止。他抹抹脸上的泥水,俨然象个军政 首长似的,张开双臂,喊道:“玩玩打仗可以,不谁都愿当 八路军,那鬼子谁当呢? ”说着又故意刹住话头,见大伙眨巴 着小眼不吭声,才扬起右手说:“我提个意见,咱们谁被打 垮了,谁就是日本鬼子,谁胜利了,谁就是八路军,好不好 啊? ” “啊”字拉得很长,表情挺严肃,真象个大首长样儿。
        小虎头晃着一只手,跳着嚷:“好!我们先攻你们,如 果攻下来,就算我们是八路军,攻不下来就算我们是鬼子讨伐 队,大家看中不中? ”
        “中! ”大伙嗷的一声,有的跳跃,有的双手拍水,水中 的云影都给敲碎了,水点儿啪啪地溅得好远,象下起急雨。
        “等等,让我们准备好,说开始,再攻!”铁柱这拨把 阵线拉开,“战士”们把蒲子十几棵捆在一起,就象一束束挺 拔、茂密的荆条,呈扇面形排在那里,既坚固又有弹性,是打 泥仗最理想的掩体。铁柱叫兄弟铁锁和三个年龄小的当后勤, 专门负责运“弹药”,把几个大个的调上前沿阵地。铁锁嗷着 嘴嘟暖:“玩打仗,也叫人家当后卫,敢情你高兴了吧!”他 一闹情绪,别的孩子也站着不动了。铁柱双手插腰,鼻孔一张 一合地,摆出一副长官架势,唬着脸训开了: “当后卫,怎么 着?这是革命的需要嘛!咱们唱的歌上咋说的?'打击他,前 方有咱们子弟兵,打击他,后方有咱们老百姓,前方后方一股 劲,抗击日寇定能胜。'现在就是真的打仗,不服从命令,不 听指挥,就是违犯军纪!”他板着脸,口气又硬又冲,铁锁不 敢嘟暖了,别的孩子一见也都薦不溜地去执行任务了。铁柱得 意地笑笑,心里说,还是得有个命令性啊!这一压都老实了。 一瞥己方战士都已各就各位,他朝蒲捆后一闪,先大声命令:
        “快运弹药!”接着朝对方喊了声:“开始!”
话音未落,畴赌啪啪,象乌鸦似的稀泥便交错飞了起来。 小虎头一马当先,振臂高喊:“同志们,冲啊!”十几个孩子 一齐扎猛子,又哗啦一声冒出头,也不看目标乱砸乱甩,有的 扔远了,落在没目标的亮水有的扔近了,被蒲草弹回来照 顾了自己,更有的利令智昏,往自己人头上砸。小虎头拨楞着 脑袋,扯着嗓子喊:“节省子弹,看准目标!小歪毛,你…… 你,你瞎啦,咋打自己人?哎!二狗子,你看你往哪儿甩? ” “啪啪”两块泥巴重重地打在他腮帮子上,也不知是“敌人” 打的,还是自己人犒劳的,气得他憋了一大口气,钻到水底去 捞泥。
        铁柱象个久经战斗的指挥员一样沉着果断,看“敌人” 攻到有效射程,才喊:“打! ”泥块象一阵密集的冰雹赌哩啪 啦,飞了出去,顿时,“敌人”队形大乱。
        小虎头见有人后退,急扯白脸地喊叫:“顶住!顶住!往 上冲,八路军可不能稀松!“
        经过组织,“敌人”又反扑过来,而且来势很猛,在强 大、密集“火力”掩护下,几个勇士冲啊杀呀地喊叫着,从几 个方向包抄过去。
        铁柱一面指挥战士集中火力消灭强敌,一面高喊:“子 弹!子弹!快!”铁锁和那三个孩子,一边捞泥,一边往战斗 员手里送,嘴里还一劲嚷:“给,手榴弹,给炮弹,狠狠地 打!”
        战士们,得以充足弹药供应,准确密集的火力,给“敌 人”大量杀伤,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欢呼雀跃着纷纷跳出掩 体,拉开伺机反攻的架势。
        进攻的乌合之众,既无严密组织,又无弹药供应,实力越 来越小,渐渐全线溃退下来。
        铁柱一见大喊:“鬼子垮了,冲啊!”噌的一下冲了过    去,一把泥正打在小虎头脸上。他一捂眼慌忙扌L进水里。反攻 的一拥而上,“敌人” 一见,纷纷扎猛子逃跑。
 
        铁锁和二黑冲过去,正好小虎头一冒头,刚要扬手,被 俩人按住脖子,他还想低头扎猛子跑,又过来三、四个抱腰、 拧胳膊,“抓住鬼子大官儿了,快快地投降!”铁锁一边喊, 一边和二黑往下按脖子,“看你还凶不!我让你来清乡杀人放 火!”
        小虎头自知吃了败仗,成了鬼子官儿啦,尽管脖子弯得 象锄钩子,嘴还硬,拨楞着脑袋:“我是八路军,誓死不投 降!”却挣不脱众人的手。
        铁柱赶来,几个“战胜者”拿过蒲草、苇子胡乱往小虎头 身上缠绕,铁柱用蒲棒敲着他的脑袋,讥讽地问:“怎么样? 老日本官儿,这回被活捉了,还有啥说的? ”随后,手指往嘴 里一塞,吱吱地吹起了噁哨。“战胜者”得意洋洋地押来“俘 虏”,铁柱一摆手说:“八路军优待俘虏,都放了。”又点着 小虎头鼻子教训:“你进攻我们解放区,吃了败仗,你这老鬼 子官儿也被活捉,大伙说咋办? “
        小虎头梗着脖子,还不服气,腿还直踢蹬。“不老实,打 油!” “对,蹲他!”不管铁柱同意不同意,十几个战胜者把 他翻倒,揪着胳膊,扯着腿打夯似的,啪啪往水里砸,波纹一 圏套一圈,水点下雨似的飞溅,小虎头哎哟着连连求饶,逗得 铁柱捂着肚子说:“中啦,中啦,再蹲,他回家就穿不了裤子 啦。"
        “穿不了裤子就叫他光鮮溜走,看他往后还狂气不。"大 伙松开手,铁锁还点着虎头讥讽。
        虎头也不反驳,只顾揉眼,摸屁股,象角斗败阵的小牛 犊,低头喘着粗气。所有孩子们都舒心地拍手笑起来,远处的 老等、叼鱼郎子、野鸭都吓得噗啦啦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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