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正吵着闹着，只听蠅剜一阵苇叶响，从南边苇塘里 钻出一条小船。船头站着两个人，都是大高个儿，穿的都是黑 裤白褂子。一个把凉帽拿在手里扇风，他长方脸儿，大眼睛， 络腮胡；另一个光着脑袋，白净脸，高鼻梁，尖下须儿。那使 船的象一匹瘦马，刀瘦脸儿，小眼睛，长脖子，敞怀露着搓板 似的肋骨。
铁柱一见，眼里露岀喜悦的光彩，狡黠地朝大伙一笑， 突然大喊：“散开，包围船，捉特务! ”说罢一个猛子扎到船 头，一边晃着头上的水珠，一边高举着手中的泥巴，用命令的 口吻喝唬道：“站住！干啥的？ ”
络缴胡哈着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点着铁柱,逗趣地 说：“团长大人，好健忘啊！怎么连我老陈都不认识啦？ ”说 着就要抓他耳朵。铁柱把脑袋一拨楞，板着脸说：“谁管你老 陈（沉）老轻的，过路得有路条儿，带枪得有枪照。没有，不 管是谁也不中。“
孩子们纷纷围过来，有的偷着笑，有的用惊疑的眼光看着 团长反常的举动，还有的可着嗓子喊：“没路条，没枪照，就 是特务，抓起来送交民兵。”
白净脸儿好象故意和他们挑逗似的，唬着脸：“我们有 紧急任务，误了谁负责？闪开！”又对撑船的瘦干儿下命令：
“快点撑！”
铁柱更不吃这一套，手朝孩子们一挥：“上船，下他们的 枪！连人带船押送民兵队部G ”
小虎头、铁锁得了将令，强忍着笑，一个猛子扎过来，四 只手把住船帮。小虎头冲歪毛、二黑等人喊：“上，看他们敢 扎刺儿，就把船欄翻，让他们喝塘水儿！”孩子们一窝蜂似地 拥上来，有的扒船帮，有的晃船头，有的沉船尾，就象一只小 瓢上落了十几只小麻雀，顿时左摇右摆，忽忽悠悠，成了不倒 翁。撑船的挥起松篙急扯白脸地喊：“铁柱，你看你们这群儿 童蛋子，把我的船都给筛了！把同志的公事给耽误了，看我不 找村长去！”
“好，你骂我们儿童团！”有人喊：“先缴他手中的家 伙，拖下船使劲饮他！”于是围上一帮，抓住篙，一齐往下 拖。直拉得他踉踉跄跄，紧着央求：“快撒手，看船要翻了， 看把同志掉下水去湿了衣。铁柱，铁柱，快别闹了，我，我， 我真是送同志去执行任务啊！”
铁柱见船上的人被筛得直摇晃，船舷也快沾了水，吓得 陈、孙二人手把着船帮哎哟不止，这才把手一摆。孩子们都松 开了手，瞪着一双双小眼睛，看着船上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 人。小虎头指着撑船的瘦干儿不依不饶地问：“王拴，你说， 为啥骂我们儿童团？那站岗放哨，盘査坏人是上级的指示， 咱这里是解放区的边儿，你说我们盘査到敌占区去的人对不 对？ ”
络腮胡看看被问得尴尬口吃的王拴，又看看双手插腰神气 活现的铁柱，笑笑说：“对，对，应该这样，这是你们的权利 嘛！不过……”
铁柱一听，真怕再闹下去耽误公事，吃不了兜着走，双眼 一眯缝，身子一挺，扬手敬了个礼：“报吿陈叔叔、孙叔叔， 方才是我们儿童团，演习水上捉特务，请别见怪！”孩子们哗 一下笑开了，空气也显得欢快起来，小船轻轻地颤悠着，波纹 缓慢向远处扩散…-
其实铁柱早认识这两个人，那络腮胡叫陈勇，那白净脸 叫孙健，这俩人都是县大队的侦察员。刚开辟根据地那功夫， 铁柱正给钱老狼一 广善当小马馆，有天早上刚下过雨，他 一个人在关道边上割了满满一筐草，借着道沿儿把双手伸进背 绳，不想用力过猛，筐太重,一下连人带筐翻在沟里。正在退 不岀手，翻不过身，脸、手都叫苇楂子扎破，憋得拨楞着两 腿，气越来越短的时候，陈勇和孙健顺公路往北搜索过来。 听见沟里有吭哧声，二人急忙跳下沟搬起筐，才救了他。从那 以后，他们就交了朋友。铁柱经常给他们打听情况，有时还偷 偷把他们领到家里过夜。鱼草淀成立村政府，县大队常住在这 个孤岛似的小村，两个人又总住在他家，因此和铁柱哥儿俩混 得很熟。前一阶段因为是雨水季节，鱼草之乡遍地皆水，鬼子 讨伐队进不来，所以县大队除在敌占区活动，余下时间便回县 委驻地王庄子整训。一晃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铁柱本想和他 们开个玩笑，顺便逗逗王拴，他是个直性子，见着风就是雨。 谁想叫小虎头一揮掇闹了个蝎虎。一想，今天叫王拴送二人， 走水路，定有重要军情，于是赶忙扮个鬼脸把话岔开：“陈叔 叔，你答应给我们的子弹壳带来了吗？我们儿童团好多人都等 着做洋火枪呢！”
陈勇看孩子们个个小鸭似的，痴呆呆地瞪着眼瞅他,两 手一摊，笑眯眯地说:“现在没打仗，哪有子弹壳啊！”其实 他说的没仗打，不过是推拖辞，敌人哪能叫你安生呢。见一个 个都皱起眉头，又说：“要子弹壳没关系，等有机会我给你们 装两口袋，叫你们每人做一支洋火枪。”见铁柱咧开嘴，又勉 励说：“大家好好站岗放哨，要真成了二小放牛娃,说不定上 级还要奖励你们真手枪呢。”说着拍拍腰间的驳壳枪：“那往
腰里一插，看多神气！”
小嘎们一个个眉开眼笑，嘴角都成了双括号。真的，自从 铁柱发明了用子弹壳做洋火枪，招得小嘎们都从家里偷洋火。 那小手枪，木头把儿，白铁皮枪筒儿，把子弹壳屁股门冲个眼 儿，用大洋钉子当撞针，用破胶皮鞋条当弹簧。放时，一扳机 头拉紧皮条，往子弹屁股眼儿插根火柴，一搂机就啪的一声， 冒股烟儿把火柴梗摧出去。这在当时过年都捞不着鞭炮放的农 村孩子，简直是别开生面的乐趣。
铁柱和孩子们都听过二小放牛娃的故事，也都会唱“牛儿 还在山坡吃草”的那首歌，一听要真当了抗日小英雄，就奖给 支真手枪，那要一挎，该多神气啊！准把民兵那水连珠、老套 筒、汉阳造都瞄得吃屁。
小虎头眨巴着黑眼珠，眉毛扇动着，十分认真地问：“现 在不打仗，我们连鬼子的面儿也看不见，昨学二小抗日小英雄 啊？ ”
王拴喘着气，鼻子一张一合地，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 没好气地说：“去去，摸野鸭蛋，捉螃蟹去，光捣蛋当不了英 雄Q ”
孙健看看陈勇，冲小嘎们笑笑说：“别看现在没打仗， 说不定哪会儿鬼子就冒上来。大家都要象刚才演习那样严肃认 真，注意水上和大道上的可疑人。嘿呀，咱边区根据地小英雄 捉特务的故事可多啦！摸野鸭蛋、捉螃蟹，送给伤病员，也能 立功受奖啊！咱陕甘宁边区就有好多劳动模范受过毛主席的接 见哩。”
小嘎们一听乐得跳起来，拍着手叫着：“好啊！好啊！咱 们多多地摸呀，可劲地逮呀！”
铁柱朝陈勇、孙健敬个礼，转身向伙伴们说：“来,咱们 大家帮一把，把船推过草滩去c "小嘎们呼啦一下拥过来，连 推带拖，小船箭似地踏着蒲草铺的路飞蹿。王拴咧开大嘴憨笑 着：“暧，这还差不离儿。”到了亮水儿，铁柱暗打手势，小 嘎们猛劲一操，说声走，小船噌的一下蹿出一丈多远，陈、孙 二人早有准备，王拴却闹了个麹趙，逗得小嘎们一阵哄笑。
铁柱和小嘎们爬上浅滩，看着小船远去的背影，一个个挺 着小肚子,扬头眯着笑眼，沉醉在浮想之中。
小虎头清清嗓子，说：“大家注意，咱们唱支歌啊！《歌 唱二小放牛郎》o ”接着他扬起头，喊完一、二，双臂一•摇一 晃地打着拍子。大家立刻笔杆条直地站好唱开了； “牛儿还在 山坡上吃草，放牛的孩子却不知哪里去了，莫不是贪玩儿丢了 牛，放牛的孩子王二小……”借着水音儿，那清脆的童声，随 着阵阵微风飘荡在苇塘的上空.天上的老鹰停止了盘旋，水里 的鱼儿浮出水面静静地听着，一只只毛夹大螃蟹顺着蒲草、苇 棵爬上来驀不溜地扒着，嘴里白沫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空气里 都散发着鱼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