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鸡蛋黄似的夕阳沉坠在西面的苇梢上,晚霞象一层瑰丽 的纱幔轻轻地覆盖住湖面,飒飒秋风摇曳着芦苇发出沙沙的响 声,象是交颈低语,又象是无数人在含愤抽泣。
铁柱好不容易找到爸爸,听说又走了铁锁,急得直搓手, 眼看鬼子就要烧塘了,可他还象没事人儿似的,不知在哪儿逛 游。
周福真听说陈勇已安排下突围方案,象战士听见冲锋号 响,立刻抖擞起精神,骂了几声铁锁之后,断然决定,命令铁 柱推船奔会合地点®
孙健吃力地欠起身子说;“铁锁未回,怎能不等他就走 啊!"
“现在是绝处逢生,只得以大局为重了。”周福真看着越 来越暗的塘面,苦着脸说。
到了会合地点,陈勇迎上来看看孙健,想安慰几句,又觉 得多余,便扼要地说出乔装突围的设想。
“计谋虽高,可铁锁未回,怎好扔下他走啊!”孙健脸上 的笑影一闪即逝,凄然望着陈勇道。
陈勇一愣问铁柱:“那你们为啥不找找他呀? ”
周福真抢着答:“说不让他去,他非要去探听,到这时候 也不回来,这至关紧要的节骨眼,谁还有心思找他/
陈勇口气十分坚定地说:“不行,一定找他回来再走。"
“他一个小孩子家哪里还不能猫啊!可不能因他误了大事 啊••…•”
不等老周把话说完,陈勇一指铁柱:“快去,快来!”
“好咧! ”铁柱答应着,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陈勇把老周拉上土丘,见两个伪军正和王拴等人谈话, 老周猛然一惊,立刻刹住步,陈勇解释说:“他俩也都是受 苦人,经咱教育对抗日救国有了认识,表示愿为这次突围出 力。”
周福真立刻喜形于色,连连称赞道:“你真有高的,竟把 这些狼,感化成人。',
陈勇淡然一笑:“党的政策威力嘛!”接着告诉突围 的具体办法和时间。最后他又强调说:“你回去,快把老孙的 衣服和死鬼子换了,你和其他人也要装死鬼子,这台戏由我来 演。”
王拴跑过来,喷着唾沫星子:“哎呀!你们可来了,鬼子 马上就放火了。”接着讲起,四处岗哨密布,柴草船进塘,剑 拔弩张的气氛。
周福真焦急地看着湖面,耳听加大的风浪声,搓着 手:“铁锁这孩子毛毛草草出去就没个时候,这要让他耽误 了・••…”
陈勇怕他埋怨到自己头上,赶紧截住话头说:“他也是个 机灵鬼,一定会回来。”正说着哗啦啦一阵水响,兄弟二人小 水鸭子似的,晃着头,奇迹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福真气得鼻孔一张一合地虎着脸问:“干啥去这半 天? ”
铁锁没马上回答,嘻笑着,从脖子上解下伪军那条裤子: “看我得的胜利品” O大伙都莫名其妙,在陈勇追问下,才说 出了当俘虏赚裤子的经过。
陈勇称赞他几句之后,用命令的口吻对大家说:“事不宜 迟,马上换装行动Q ■
一会儿工夫,陈勇和一个伪军,押着满满两船死鬼子,姗 姗推出芦苇深处。
岸上的鬼子和伪军死死盯着这两条船,一个鬼子的小头目 问:“里边的统统的捞出来了? ”
王拴买好地笑着说:“都捞出来了,连沉底的都抠出来 T,可费大劲了
鬼子小头目叫靠岸,那个伪军假装央求道:“这里有两个 太君,伤得很重,还活着,得赶快送啊!”
太阳早已沉下地平线了,黑影里陈勇踢了踢死尸堆里的孙 健,又用肘弯捅捅伪军,老孙身子动了动,哇啦了几声,那伪 军又央求开了: “太君生命危险,赶快送还有救,等卸完尸体 可就晚了。”
鬼子小头目没说话,但眼却一直盯着船舱,伪军又说: “方才我们听到塘里水响,把我们吓坏了,这要是土八路一冲 出来,可了不得了。”
“呼!呼!”西岸响了两枪。大概是舍了裤子等着吃鱼的 鬼子,盼得眼穿,恨得咬牙打的枪吧?众人一听抛了船,纷纷 往岸上跑:“要卸你们卸吧,我们可怕打了夹馅。”
鬼子小头目惊慌地看着深沉莫测的芦苇塘,耳听那风吹 浪溅的哗哗水响,心中直打冷战。厉声命令老乡:“快快地推 船,逃跑的,统统的杀头。尸体统统村庄的处理,伤兵送交医 生,快快的。”
岸上的伪军也拉响枪栓驱赶老乡下水。老乡佯装害怕重新 跳下水,小船顶着缓缓水流又前进了,到塌桥处搁了浅儿,鬼 子小头目更急了: “快快的,偷懒的不行。”十几支枪口,一 齐逼住他们,生怕人们扔下船逃跑。
陈勇和那个被俘的伪军都跳下水,和老乡们一齐推船,众 人喊着号子,两条船都“蹭蹭”稠过去了,鬼子小头目一见, 高兴地竖起大拇指:“你们的辛苦的不怕,忠实朋友的,大大 的好。"
陈勇和那个被俘的伪军登上大堤,见苇塘四周都燃起一堆 堆大火,照得满天通红。河岸集结着全副武装的鬼子和伪军, 一个个凶煞神似的注视着苇塘,手电筒的光柱交叉搜査塘面, 那鬼子小头目命令几个上岸老乡去找柴草o陈勇和那被俘的伪 军趁机跳上船,王拴和一个青年抄起松篙轻轻一点,两只小船 象脱缰的野马,顺流急驶而下。在河两岸树林苇草遮挡下,河 面象一条深沉幽暗的长街,几步远就看不清景物。周福真、铁 柱正要爬起来,陈勇从水击船板声中,听出似乎还有吱呀吱呀 的声音逆流而上,而且越听越真,他惊慌地对王拴和周家父子 说:“注意有情况,有船过来了……”言未毕,对面射过一道 手电光:“干啥的,再走开枪了。”
陈勇一捅那伪军小声说:“告诉他送皇军伤兵。”同时掏 出枪,静等情况突变。
伪军照答后,那边又问:“为啥装得这样满,靠过来看 看G ”同时听见推子弹声Q
陈勇听着耳熟,从那细高个儿身影看,猛然辨岀他就是 叛徒刘文昌,枪在手中颤抖着,血冲上脑门儿,多么想用一颗 复仇的子弹,惩处这个可耻的叛徒啊!可是枪一响,那就前功 尽弃了,他强捺着怒火把头一侧,帽沿一拉,强横的变着声调 答:“闪开,耽误皇军性命,谁负责!”
那船上站的果然是刘文昌,今晚是东风,故高贝派他押 着柴草船奔塌桥而来。这会儿见对面驶过来两条船又急又重, 自觉奇怪,打开电筒一照都是死尸,对方却说是伤兵,更有怀 疑,便喝令两条柴草船一横,企图阻止去路。
王拴急拨船头,那船擦柴草船蹭过去,跟着第二条船也巧 妙地闪过。刘文昌又打开手电,陈勇急中生智,趁两船相错的 瞬间,伸手一挡:“你他妈的瞎照啥,看把船撞在一起了。” 噗噎一下,手电掉在水里,刘文昌刚说:“你……你……”
“八格牙路!斯拉,斯拉的有。”吓得这小子再不敢言 声了。船早飞出几丈远。原来孙健伏在死尸堆里,早把他看准 了,恨不得扑过去咬死他才解恨,但一想,不能鲁莽行事,一 见把狗日的手电打下河,听他惊叫出个你字,好像已被他看出 破绽,眼看一场恶战就要发生了,他用日本话一骂,想不到是 猫都避鼠。
陈勇这两船靠着水的冲力,箭一般飞驰,眨眼工夫就把柴 草船抛得无影无踪,行至河东一个岔口,两只船猛打个斜,一 头扎进苇丛里,船腹压着芦苇铺的路,期拉、期拉地走着Q
这时周福真、铁柱、铁锁把孙健从死尸中扶起来。陈勇把 枪和衣服还给伪军,和他们握手道谢,接着对伪军和王拴等人 讲:“鬼子追问伤兵,你们就说死了,他根本无从査考。如果 大家都不回去,很快就会被发觉,所以为了蒙骗鬼子,为了掩 护我们这几个人,你们还要把戏演完。”开始伪军见撑船的不 愿回去,都犯了愁,这会儿见王拴和那个青年抄起篙,也高兴 地坐上船。
临分手,王拴把一支王八盒子,递给铁柱说:“你先给我 保存一下,等明天我去找你,非换换我那老套筒不可。”
周福真诙谐地笑着说:“你小子搞洋捞,看我不敲你脑 袋,你他妈的连个锅盖都打不上,还想要这好枪。”王拴憨笑 着,嘿嘿两声,卡了壳。
铁柱凑近王拴耳朵神秘地说:“我的洋火枪,在西屋炕席 底下,你回去叫我妈藏了,可别叫老日本翻了去。”怕他不往 心里搁,说得既恳切又认真。
王拴咧咧嘴,眨巴着小眼睛逗趣地说:“这会你要挎真盒 子枪了,还要那玩艺干啥,送我哄孩子吧!”
铁锁立刻拉下脸:“我还要呢,给你? ”
周福真背起孙健,陈勇拉了他们一把,随着咔咔的芦苇 响,很快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天然青纱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