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被押进后院的一间马棚里,身子绑在柱子上,那个 满脸长着横丝肉的便衣,狠狠地在铁柱头上敲了几下说:“要 吃的有马粪,要喝的有马尿,要想逃跑有黑枣(子弹)犒劳 你。”
铁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望着他的背影骂:“狗娘养的, 等着吧!早晚都把你们点天灯。” 一会鬼子开饭了,院中人 来来往往,吵吵嚷嚷。横丝肉又来了,看看绳子,把手中的馒 头,举在铁柱的嘴边,两眼一眯缝:“你叫声亲爹,我给你吃 点!”
铁柱眸他一口骂道:“狗汉奸,小祖宗饿死,也不吃你的 狗食。”绳子挣得嘎嘎响。
横丝肉啪啪给他两个耳光:“小匪崽子,你甭横,等一会 儿,你不说出八路军的伤员藏在哪儿,看不把你的皮剥了。”
一个老鬼子走过来,对着窗子看了一眼,问:“小害 (孩),稀(什)么的干活? ”
横丝肉满脸陪笑地答:“他的八路的探子,家里统统的八 路的干部,皇军大大的仇敌。”
那鬼子板着脸说:“小害(孩)良心的坏了,撕(死) 拉,撕(死)拉的有。”
“是是,一会等太君吃完饭,就去审问,他的粮食伤员统 统的知道。
铁柱听了心中一震,暗说,这些怎么他都知道,是不是有 人告了密?无怪刚到泊铺就被包围了。那究竟是谁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透。脸火辣辣的,一阵阵眼黑。猛然闪过 一个逃跑的念头,他想若不快跑,等鬼子官过堂,有刘文昌作 证,可就完了;死了倒不怕,那血书送不出去,咋对得起陈勇 叔叔啊!
天渐渐黑了下来,那落日的余晖,给这间不大的土屋,抹 上一层桔红色。蚊子打着疙瘩在头上象锣的余音嗡嗡地叫着, 大红眼蚂蜂成群地绕着人飞。铁柱躲闪着蚂蜂,摇晃着身子, 跺着脚,觉得绳子有些松动,心中暗喜。于是他又使劲地晃 着,嘴里还不住地大叫大骂* “他妈的,这蚊子,也看我好欺 负,这么狠劲地咬!”
横丝肉退出门口,一群蚂蜂忽的一下追上去,吓得他两手 乱扑打。蚂蜂急了,一下落在他头上十几个,那一个个带着毒 针的尾巴,_齐刺进他的头皮和脖子里,疼得他抱头鼠窜,杀 猪似地嚎叫着,在院里转圈。鬼子们象看耍猴一样,逗得拍着 手笑。突然一大群蚂蜂又朝他们飞来,吓得一个个仓惶逃窜Q
铁柱看着暗自解气,趁机抓紧时间晃着身子,一蹲一坐, 绳子越晃越松,越磨越细,嘛的一声,绳子断了,心嚇喘地跳 个不停。突然“唏当” 一声,他赶紧掐住绳子断头,身子紧贴 在柱子上,屏着气,等了半天,没见有人进来,悄悄走到窗前 一看,只见一只日本狼狗,撒完尿,又回屋去。
太阳收起最后一缕光辉,大地变得一片昏暗,视野的距 离越来越短了。铁柱趁院中宁静,乍着胆子贴着墙根儿蹭到院 中,隔着寨子一看隔壁院里,有十匹大洋马正安闲地吃着草 料。
细看这家没有后院门,只有一块场院。他悄悄地拔起秫 秸,从豁子里侧身钻过去。一看南面是三间正房,西边有三间 厢房,靠寨子这边是一畦畦枝叶繁茂的豆角架和葫芦秧,北边 一条连结河(头)涧(河)公路的东西土道。公路下边尽是茫 茫的芦苇和阴暗的田野。
他刚钻进豆角架,有几个黑影,从东面往土道奔过来,只 听大皮鞋踩地咚咚山响,手电筒光柱直往场院中扫B他以为是 被发现了呢,心嚇喘地跳到嗓子眼儿,赶紧蹲在豆角架下。等 脚步声远了,擦了把冷汗,心想这样跑出去,碰见巡逻队,非 被逮住不可;可这么蹲着早晚还得落人魔掌。听着一声声洋马 的嘶叫,他想如果能偷出一匹马骑,往田野大道一冲,有芦 苇的掩护,就是敌人发现了也能硬闯出去。
想到这,不由地勾起他在抗日政府成立前,给地主钱广善 放马的辛酸往事Q那时他家穷得叮当响,因爷爷死时借了地主 钱广善三十块大洋,几年利滚利,账越欠越多。爸爸忍痛卖了 一亩河沿地,还不够,他自已又去给地主顶帐。谁想绳打细处 断,就在那年冬天,爸爸给地主赶车到唐山拉石头.走到河头 北,大车被乱兵抓走了,人还被打了个半死,要着饭回来。可 钱广善硬说他爸爸勾结盗贼,合谋抢走大车,不容分说,就把 他送到县里,坐了大牢(后来因病取保才放回去),抢去他家 的房子,又把铁柱拉去给他放马。那时候他刚刚十二岁。
这地方虽是鱼草之乡,庄左近除了苇塘就是坨子,不是 放牲口的场所,要找草鲜地阔的地方,必须到泊边,和西老坟 坨去,都离庄十几里。一个孩子跟着马跑,哪受得了?再说调 皮的马离群,怎么有那么快的脚力去追?为此,他决心学会骑 马。为了掌握骑马的本领,不知挨了多少摔,最后终于用他的 勇敢,顽强的毅力,练就一手好骑术。不管多么劣性的马,只 要让他抓住马鬃,轻巧如燕的身子,一跃就飞跨上去O有时他 和几个小马馆,凑在一起,还学皮影上武士骑马打仗的招数, 什么张飞片马啦,跑马射箭啦,蹬里藏身啦,八步赶铲啦,等 等,——玩得有声有色,妙趣横生。
他摸到马群里,想伸手去解缰绳,那些久经训练的战马, 见是生人,刚要踢咬,素知马性的铁柱攥住笼头,一手轻轻在 马背上抓痒,那马的傲慢劲弱下来,唳唳地叫了两声,又安闲 地低头吃起草料来。西屋的门吱的一声开了,门口透出一丝灯 光,照见一个老鬼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铁柱一闪身蹲在马腹 下,那匹马嘶叫着,踏着脚,差点没踩住他的脚背。那鬼子用 手电照照马槽子,又照了照缰绳,添了料,又晃晃悠悠地走
隔壁院传来“呼呼”开门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他的心 腾的一下立起来。见老鬼子关上门走了,他蹑手蹑脚地摸到桩 子上解开缰绳,又给那匹黑马抓了抓痒,才悄悄地牵出马群。 走了几步,朝马屁股上猛击两拳,趁马惊蹿,紧跑几步,用了 个八步赶铲,嗖的一下跃上马背,提起缰绳,两腿一磕马腹, 那马风驰电掣一般地跑起来。马蹄象雨点似地落在坚硬的土地 上,发出哒哒的响声。黑暗中,房屋、树木、泥墙、寨子一闪 而过,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
隔壁院中,手电筒的光柱晃动,呼呼啪啪的开门声,叽哩 哇啦的喊叫声,象乱了营,铁柱知道敌人发现他逃跑了,正在 到处搜査,两腿紧磕马腹,那马唳哝地叫着,更发起疯。
“干啥的?站住!站住!”两个黑影突然横在路中。
“送信的,闪开!” 一提缰绳,把两个拦挡的撞了个紺 恩。接着几个电光照过来:“八格牙路,土八路逃跑了!”铁 柱赶紧来个蹬里藏身。身后的枪响了,子弹嗖嗖地从头上和背 上飞过,马一阵飞驰奔上田野土路。眼看就要钻入苇塘的甬 道,猛见沟上的小桥,只剩下几根桥桩,孤零零地立在黑影 里,这是鬼子害怕八路军偷袭,他们故意设的障碍。那马前 蹄悬空,唳唳地嘶叫着,折身回返。铁柱见后面的马队追来, 急拨马头复上桥台。背后一阵马叫,他骑的黑马又一个前蹄悬 空。他急中生智,趁势脱下马背,一路上了桥桩,跟着上了对 面的沟坡。这时追兵赶到了,几匹马挤在桥头边,手电筒的光 柱划破黑暗的夜幕,朝对面搜寻许久,却不见铁柱的踪影。
匪徒们气急败坏地胡乱打了一阵枪,回镇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