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迎新

         进入90年代以来，火菲的杂文进入高产期，尤其是近几年 来，他的作品频频出现在《唐山劳动日报》、《秦皇岛日报》、《河 北日报》、《杂文报》《杂文界》、《山西日报》、《法制日报》、《干 部党员人才》等报刊，引人瞩目Q如今听说他的杂文集《萤光 集》将问世，禁不住涌起了阵阵感想。
由于当杂文编辑的原因，我与火菲相识已有十凡年的时间 To大约是在80年代末，我接到了他的一篇来稿，题目是《西 僧东游的启示》，一看，觉得很有功力。后来有人告诉我，火菲 在60年代就写过杂文，很有实力，建议我多加联系。但火菲写 来那篇稿之后，好长时间未再来稿，经了解才知道，他先在河北 丰南市的一个中学，后又在丰南市委宣传部担负领导工作，政务 繁忙，很少有动笔的时间。以后他调入秦皇岛，时间较为宽裕, 杂文写作便一发而不可收了。于此，可以看出，杂文创作虽属文 学里的“短、平、快”，甚至被一些人目为“雕虫小技”，认为不 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功成名就”，实在是一种误解。还是鲁迅说 得好，杂文虽属短制，但“并不十分容易作”。杂文创作需要阅 历的丰厚，知识的积累，灵魂的沉淀，语言的磨洗，浮躁之中仓 促为之，是难得要领的。自然如果一个作家具备了上述的各种条 件，他的创作则有可能进入一种文思泉涌、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的境界。
         钟情杂文数十年，已经“知天命”的火菲，大约就步入了这 一境界。他的视野很广阔，他几乎抓到一个题目就能写，且能 谈出一番道理来，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领域都有所涉 猎。大到剖析时空、社会、历史的兴衰演进，小到评判养狗的是 非、君子兰的冷热，祢在他的杂文集中得到了反映。所谓杂文之 “杂”，杂文集犹如一部袖珍的解读社会万象的百科全书，所谓 “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郁达夫语），我相信在火 菲的杂文中得到了证明。
除了选题的广泛之外，另一个特点是，火菲的杂文大多具有 相当的思想深度。思想、见地的深刻，是一切优秀艺术作品最重 要、最本质的爵征，如果把一篇作品比作一个原子，“深刻”则 是原子核，它的重量占整个原子的90%以上。偏重于明理的杂 文更是如此。火菲的作品之所以深刻，首先得力于他常常避开常 论，独抒新见。“能者上，庸者下”，人们常常这样说，但火菲却 看到了这句话“简单化、绝对化”的一方面。他在《替“下者” 开脱》一文中指出，因为干部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可能出现不公 正、不合理的失误，“因此，那里的干部不一定上者全能、下者 全庸”。“不少人干行政工作是漏者，做技术工作却是能者；办企 业是庸者，办教育却是能者。”有的虽非帅才，却能做好具体工 作。“倘若是人家主动让贤，要求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起码有自 知之明，也是能的表现。因而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应该也没必要 给下者戴上庸的帽子结论是“社会分工不同，无高低貴贱之 分，能尽其才就是能者”。显然，作者的这一见解是辩证而透彻 的。
         此外如《阴盛可补阳衰》、《或许魏延是对的》等篇，都能言人所未言，使人耳目一新。前者针对人们往往把“阴盛”与“阳 衰”对立起来，且对“阴盛”颇多贬抑的观点，进行了剖白辨 析，理正辞严，使人信服。后者认为，魏延在伐魏时主张从子午 谷出奇兵，这种敢冒一点风险的战略是对的，“倘若当初釆纳他 的建议，极有可能直取长安，连司马懿都捏着一把汗。而孔明坚 持保险，尽管战术上打了胜仗，宓战略上却失去了良机，六出祁 山并未成功。”接着，文章进一击阐明，“人一有了地位，就爱背 上包袱，有了名气，就想力保'清名'。位处帮手的孔明曾敢于 冒草船借箭之险，一旦位居统帅，就谨慎起来。”作者对古人的 褒贬，不受定论的影响，显示了一定的胆识，而且对诸葛亮心态 的分析也入情入理。这是一篇以古论今的杂文，对于当前大胆推 进玫革是很有助力的。

         正是由于对世俗之论保持了一定的清醒，或者说喜欢进行一 番“逆向思维”，就使得火菲的杂文能够廓清事物表面的迷雾， 使其露出本来的面目。常常见之于报告或文件中的“潜亏”二 字，人们大多习以为常，很少有人探究它到底正确不正确，火菲 却能透过这个词意本身，挖掘到隐藏在深处的浮夸风在作怪： “孩子都爱看笑脸，成人都盼好消息，于是就有了报喜不报忧， 有了浮夸和作假，企业就出现了潜亏现象。”难能可贵的是，作 者的笔并没有停留在这里，而是触及到宣传工作中的“潜亏”现 象：“至于典型，只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就揉上了面团， 可以随心所欲，花说柳说，东谈西讲，或一典多用，或正反皆 用，大可一叶遮目，以偏概全。除此之外，再把措施说成结果， 把计划说成落实，便功德圆满，完事大吉，假的也就变成了真 的。”这段淋漓痛快的文字，把“潜亏”制造者的惯用手法揭示 得入木三分。至于对社会人情世态的探究，同样显示了作者笔锋 的犀利。“人缘好”常被作为褒词使用，但作者却指出，只相信 群众划圈，未必一定靠得住。“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是从根本 上说，战略上说，整体上说。而在一时一事上，群众也不见得都 看得那么准，特别是在人数较少，风气又不那么正的单位，有几 个人一搅合二煽乎，再加上他们的亲朋跟着起哄，有正义感 的 群众或许就英雄不起来，在这样的单位，大刀阔斧干实事的领导 就会没人缘，而爱施小恩小惠的领导可能人缘极好”（《说“人 缘”》）此外，对于人们多见不怪的“摆谱”现象，名份问题，以 至歌迷、舞迷等，作者都能烛照入微，发人之所未见。
         火菲杂文深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观察世象的时候，往往 追根溯源，纵深开掘。当今的许多现象，尽管有着新叫法，其实 是古己有之，或是由古演变而来，写杂文如果只限于就事论事， 就难以深刻。火菲是深明此理的，因此，他在评说今人的时候， 常常拉古人来作陪证。在《“傍大歆”略考》一文中，由现今的 女人傍大款，说到《红楼梦》、《金瓶梅》里的女人傍贾琏、西门 庆，再说到过去的奶油小生傍阔姨太，进而扩展到文人、官员的 傍大款现象。“他们智商高，又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不称走 狗而称'客'。战国时期有春申、平原、信陵、孟尝四位贵公子， 他们家里都有几千门客，有的又称为'食客到了曹雪芹笔下， 把贾政周围的人称为'清客' ……既能帮助出谋划，又能处理奴 才、走狗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可为大款装点门面。”最后指出， 如今的“傍大款”现象大概都源于此。这篇杂文，笔墨纵横开 合，放论古今，堪称见解深刻的力作。《“官利钱”及其变种》一 文更见作者观察社会现象之深刻，纵论古今之游刃有奈。
         火菲杂文在艺术上也是艮有特色的。他在大学读中文系，比 后又搞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创作，这使他的杂文受到较强的 文学润泽，因而形象、行动。避免了枯涩，而增添了理趣、情 趣，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谈论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区分“我要上”与“给我上”的不同，如果从正面入题，很可能令 读者乏味。但作者独运匠心，以《三国演义》中貂婵和孙尚香的 两个著名美人计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为由头，说明内因是关键, 只有从内心调动起人的积极性来，才可能把事情办好（《貂婵的 成功与孙尚香的失败》）。火菲的杂文，注意用形象说话，这无疑 使他的作品具有较高的文学品位。火菲的作品，语言洗练畅达， 不软也不硬，恰到好处。所谓“软”，就是琐碎、模糊，温呑水， “钝刀子割肉”；所谓“硬”，就是讲道理“直古愣登”，带有说教 意味，这是杂文创作的大忌。清人刘熙载说：“文有仰视，有俯 视，有平视。仰视者，其言恭；俯视者，其言慈；平视者，其言 直。”火菲的杂文，直面社会人生，但对于读者，他是“平视” 的，故而襟怀坦荡，评判是非，了了分明，决不模棱两可'令人 无所适从。但他又仅仅是把道理指出来，让读者自己决定取舍， 丝毫没有那种居高临下、“强按牛头喝水”架式，所以读他的杂 文，会使人觉得是与一位爽快、友善的智者在谈天，不知不觉地 受到感染和启迪。

         火菲杂文，知识性强，善于用典，洋溢着浓郁的书卷气。一 般来说，写杂文用典是常见的手法，因为这样可以增强杂文的思 想厚度。但用得如何却有高下、巧拙之别。高手用典，驱遣自 如，剪接无痕，如盐之入水，可感到咸味，却不见盐粒。这就需 要将典故烂熟于心，化为自己的血肉，然后再蘸满感情的浆汁， 吐纳于文中。请看《乐道不必安贫》中的一段：“古代正直文人 大都穷困潦倒，颜回只靠一箪食、一瓢饮；杜甫住茅屋，盖破 被；吴敬梓借走路'暖足'；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而政治上 呢，除登上仕途者外，实际上地位并不比商人高多少，且不说元 代有八倡九儒十丐之说，就是已经当官的贾雨村，还要巴结富商 薛蟠，连鸡都不会卖的范进，中举前不知挨了屠夫丈人多少嘲骂.….."这一连串的用典，都是经过作者精心消化、取舍、组接起来的，闪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面。用典虽 多却无古人所说的"事障"。另一篇《对"清高"的注解》，也是用典多而活的精彩之作。正因为巧妙地借用了典故，使作品内涵丰满，增强了趣味性、可读性。
或许是具有较深厚的文学功底，抑或是受传统美学的熏陶影响，火菲的杂文布局得体，结构谨严，逻辑性强，语势舒卷自如，张弛有度，间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幽默气息，读这样的杂文，觉得很舒服，享受到一种快感、美感。此外，火菲的杂文在设题上朴实无华，他不靠花哨、虚玄来引人注目，只是力求准确、贴切，靠扎扎实实的内功去征服读者，这是一种值得称道的文风。

        火菲的《萤光集》就要出版了，莺飞草长的河北杂文之林，又将增添一方新的景观，可喜可贺!


2000年 7 月2 日夜，汗流浃背，改毕于唐山梦园居